袁姗姗：我想跟“黑粉”谈谈

南方周末记者 朱晓佳 发自北京

袁姗姗原本打算和自己的“黑粉”聊聊天，她为此在一款软件上实名开通了一档直播节目，名字就叫“黑粉会客室”。

“黑粉”，顾名思义，就是那些在网络上孜孜不倦黑她，并为之投入比粉丝还多的精力的人。四期“黑粉会客室”，袁姗姗直播了一场电影发布会、一节健身课，还有两场公益活动。前两次，她还有些羞涩，需要工作人员担任主持；第四期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自己对着镜头说上半个小时。

只是“黑粉”一直没有出现。工作人员打算得仔细，他们要把“黑粉会见”的时间留到2016年7月初，电影《所以，和黑粉结婚了》上映前后——对于“月入百万”的主播们来说，直播是赖以谋生的手段；对于明星们来说，直播却只是一种宣传方式。

《所以，和黑粉结婚了》是一部由韩国漫画改编的偶像爱情片。袁姗姗扮演的“黑粉”，看不惯韩国男星朴灿烈扮演的当红偶像，在她坚持不懈地黑他之后，两人竟因恨生爱、成为恋人。

而真实生活中,袁姗姗想和“黑粉”会面，除了宣传需要，也带着一些好奇，她想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满意？”

她觉得这些“黑粉”大概不会让她太难堪。毕竟，因为在“TEDx”上关于网络暴力的演讲，也因为励志的马甲线和11亿票房的《煎饼侠》，过去一年里，舆论对她已不那么苛责。

但她仍感到紧张。“我没有一点点自信。”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有时候，她会特别羡慕以前的自己：“就是个傻大妞，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所谓，有戏就拍，不太会思考，但是很开心很快乐。”

“做黑粉其实 挺不容易的”

“首先，你要有台好电脑。其次，你要有想象力。然后，你还得有好的文笔。”第一期《黑粉会客室》里，袁姗姗手捧一本红色封面的《黑粉宝典》，向观众传授“如何成为黑粉”。“宝典”当然只是个玩笑，那是工作人员为电影订制的一款笔记本周边。成为一个“杰出黑粉”的经验，却是袁姗姗从“战斗”中习得的。“最重要的是，你要有空闲的时间。”袁姗姗对着手机自拍镜头强调。

“像你，你就不可能成为黑粉。”一周以后，袁姗姗坐在南方周末记者面前，说，“做黑粉，你要时刻关注对方的行程，要看他的剧，看他的每一次采访。喜欢你的粉丝，也许只会把你的剧看一遍，黑粉要反复看好多遍，他要从里面找茬，要截表情包。哪怕一点点不足的地方，他们都要努力逮到。做黑粉其实挺不容易的。”

毫无疑问，袁姗姗是拥有“黑粉”最多的大陆女演员——“演技差、长得丑、整容、品味糟糕……”一个演员最害怕听到的一切，袁姗姗统统都被指摘过。“滚出娱乐圈”，这个源自韩国的句式第一次来到中国时，也是被用在袁姗姗身上。

然而韩国导演金帝荣是在第一次和袁姗姗聊剧本时，才听说了这些。因为准备《所以，和黑粉结婚了》，金帝荣原本已经足够了解“黑粉”，袁姗姗的故事依然让他感到吃惊。“真的吗？真的会有这样的事？”金帝荣反复向袁姗姗确认。

当然是真的。袁姗姗接演这个角色，也正是因此。“我对黑粉有种特别的感情。它曾经是我的对立面，现在我又来演它，这很有意思。”她说。

在此之前，金帝荣一度怀疑袁姗姗能不能演好黑粉。他对袁姗姗的第一印象是“打扮得很精致”“长相也没有太多攻击性”——这和电影中的“黑粉”形象相去甚远。

为了让袁姗姗贴近一个令人讨厌的“黑粉”形象，金帝荣让剧组给袁姗姗烫了一个爆炸头，让她在影片的前半部分素颜出演，想尽办法把她变丑。“你们就是我的黑粉。”袁姗姗和剧组开玩笑。丑的时间久了，后来，再拍“黑粉”和偶像谈恋爱的戏码时，剧组打光打了一小时，袁姗姗已经完全不适应了：“好像突然又成了女明星。”

从被丑化，“突然又成了女明星”，这也像极了袁姗姗在过去几年的经历。

现在的袁姗姗，是网友们的励志榜样，是“马甲线女神”，她可以直面并且自如地使用自己翻白眼、哭崩溃的表情图，当初她却完全不能接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截我最丑的一面？”事实上，如果剧组事先看过“黑粉”们用来“黑”袁姗姗的截图，在造型上也能省力气得多。

那时候，袁姗姗偶尔还会在微博上回击攻击她的人，结果是换来更猛烈的攻击。“那时我刚步入社会，还很青涩，我想去告诉你事情不是这样的，但现在我成长了，知道没必要计较那么多。”用过来人的口吻，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别人也许只是随口一说。计较多了，辛苦的是你自己。”

2015年，因为“马甲线”和袁姗姗做的另外几桩聪明事，许多以前喜欢黑她的网友，开始变得友好，甚至有一些人，开始“黑转粉”。这种转变，让袁姗姗开始相信“和黑粉成为朋友”,乃至影片中“和黑粉结婚”桥段的可能性。

“有些人可能并不了解某位演员、明星，对他有些错误的认识和想象。但当他们深入地了解他后，可能就会宽容一些。”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关于“黑转粉”，她很笃定的一件事是：她并非通过努力改变了人们对她的看法，而仅仅是“我做了几件事，恰好让人们对我有了些了解”。

“还有一种演员 叫袁姗姗”

在众多黑袁姗姗的评论中，有一句颇为卖弄小聪明的话是这样说的：“这个世界上有三种演员。一种演员会因为演技让人忘记他的长相；一种演员会因为他的长相让人忘记他的演技；还有一种演员，叫袁姗姗。”

“还有一种演员叫袁姗姗，其实我不太明白，那袁姗姗是什么样的演员呢？”当南方周末记者向袁姗姗转述这句话时，她问。

“我可以接受这样的批评。”随后，袁姗姗又说，“它并不是无理的谩骂，它有点儿高级黑。我是觉得网友评论，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就好，我的事情就要我来承担。”

在袁姗姗被“黑”得最凶的那段时间，“会影响到其他人”的评论，都会被她删掉。“有些话非常难听，我担心粉丝们看到，会影响他们的成长。”袁姗姗这样解释。她的粉丝，大多是中学生、大学生，和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

不管“黑粉”是否曾经影响过袁姗姗的粉丝，但他们的确深刻地影响了袁姗姗。“我一路走到现在，黑粉其实是促使我自我完善的一群人。”袁姗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毕竟，我性格中还是有很倔强的一面，你越说我不好，我越要做给你看。你天天夸我，我反倒不会那么努力了。”

袁姗姗骨子里是个懒家伙，“不拍戏的时候连家门都不爱出”。拿到角色，“演个差不多就行了”。现在，她仍然是一个“没有多大抱负的人”，“别人问我你今年有什么工作目标，或者将来想做什么样的演员，我从来没有想过。”袁姗姗说。

至少现在，她开始对自己接到的角色上心。

演“黑粉”，她特别希望找到黑粉的心理依据，把一个自己不太喜欢的群体，演成大家喜欢的群体。

电影里，袁姗姗扮演的女记者方淼淼因为曝光明星的私生活而失去工作。她心中有怨愤，恰好失业又为她提供了大把时间，因此成为“黑粉”。“我觉得天天在网上黑别人的人，还是有些心理空虚的。”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感慨。

两年多前，她在微博上也做出过类似的论断：“在现实中受尽压迫的人才会上网发泄。”只是这一回，她又多了些同情之理解：“我扮演的黑粉不是坏人，她只是在生活上受到了某种打击。”

拍《煎饼侠》的时候，剧本里的一句话“拿几个煎饼去吧”，袁姗姗琢磨出了五种演法，不论表演质量怎样，那一小段视频后来在网上被一众人模仿。

拍《所以，和黑粉结婚了》，袁姗姗最为满意的，是方淼淼一人在家面对电脑绞尽脑汁黑灿烈的一段独角戏。“坐在电脑前黑别人是什么样子？我就想，她在家待了好几天，应该一直没洗头，然后一边吃泡面，一边龇牙咧嘴想着怎么骂你。”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描述道。

因为《煎饼侠》，这一年来有许多人找袁姗姗演喜剧，袁姗姗觉得这是“偶然中的必然”。“遇到《煎饼侠》是偶然。大家能从喜剧中发现我的一点点闪光点，这是偶然中的必然。”袁姗姗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像这样的自信，袁姗姗一度完全没有。“大家慢慢地对我从不喜欢到认可的过程，也是我自己从不自信到自信的过程。”她又说：“我不是空自信的人，我需要去补我不懂的东西，用演技、对自身的要求，把自己填满，才能自信地站在大家面前。”

电影《所以，和黑粉结婚了》发布会上，袁姗姗穿了一件法国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工作人员介绍，这款服装的理念是“未完成的设计”。直播弹幕上，有粉丝当即评论：“姗姗也是未完成的设计。”

袁姗姗不住地点头：“未完成其实是一个可以让你越来越好的定义。对，有一种演员让人忘记长相，有一种演员让人忘记演技，还有一种演员，是袁姗姗这种未完成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