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秀园的前生今世

2016-06-27 00:05
北京观察 2016年4期

文 陈 芳



蔚秀园的前生今世

文 陈 芳

摄影 王和利

多年来,蔚秀园作为一处以水景为主的清代名园,静静地隐身于万泉河南岸,遥对西山。虽经岁月沧桑,物换星移,但还能窥见南湖中岛上前所正房及西房遗存的华贵屋顶、湖西岸残丘上歇山式四方古亭和保持基本完好的整个山形水系。

2014年秋冬季开始,北京大学专门成立办公室,对西校门对面蔚秀园里中岛和东岛上原住居民大杂院进行了清理腾退,据说是有关部门计划投资修复现存古建筑,以备教学研究之用。这也让这座昔日“大观园”的保护利用再一次进入到人们的视野。

有关园史,燕京大学教授洪业(煨莲)先生1931年在《蔚秀园小史》一文中就有考证:“按蔚秀园,旧为清宣宗第七子醇贤亲王奕赐园。此土人所以又呼之为七爷园也。”1987年,洪先生弟子、北京大学教授侯仁之先生在《燕园史话》“蔚秀园”一节写道:“旧日的蔚秀园,介于南北两御园之间,南为畅春园,北为圆明园,位置相当重要,但它究竟创始于何时,史无明文可稽。只知道它原是载铨的赐园,名叫含芳园。”至2004年,海淀区政协原主席、《北京市海淀区志》主编张宝章根据他在国家图书馆所查样式雷档案,更进一步推断蔚秀园前身应该是彩霞园,为康熙帝第九子贝子允瑭的赐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此园改赐雍正帝第五子和亲王弘昼,嘉庆、道光年间又成为肃亲王花园,道光中叶赐定郡王载铨,改名含芳园,也称定王园。咸丰九年(1859年)转赐道光帝第七子醇亲王奕,始称蔚秀园,俗称七爷园。

1931年,醇亲王后人将旧园售予燕京大学,作为教职工宿舍和生物实验田之用。1952年,院系调整后成为北京教工宿舍区直到今天。

“百啭黄莺当画槛,一双白鹭落芳洲。”多年来,蔚秀园作为一处以水景为主的清代名园,静静地隐身于万泉河南岸,遥对西山。虽经岁月沧桑,物换星移,但路人从园东门往里望去,还能窥见南湖中岛上前所正房及西房遗存的华贵屋顶、湖西岸残丘上歇山式四方古亭和保持基本完好的整个山形水系。概言之,这座清代“三山五园”时期所建的皇亲园墅风韵犹存。

古今月色大观园

从康熙帝开始住畅春园“避暄听政”,到乾隆帝拓展圆明三园,随着“三山五园”的逐步建成,海淀地区成为清代最重要的皇家园林景区。此后历代皇帝一年中有过半时间是在圆明园里处理政务。而在御园周围,为上朝方便,星罗棋布王公大臣和皇子、皇女的赐园。如洪业先生所云:“究之:圆明园邻近诸园,旧皆为入值退食之居。”

含芳园是载铨的赐园。载铨(1794-1854年),乾隆帝在世所见几位玄孙之一,为定安亲王爱新觉罗・永璜曾孙,爱新觉罗・绵恩孙,爱新觉罗・奕绍长子,道光十六年(1836年)袭定郡王。咸丰皇帝即位后,载铨备受重用,咸丰二年(1852年)加亲王衔,办理巡防事宜。

含芳园位于畅春园北侧。万泉河水从大门以西的南墙下进园,形成八九个形态各异的池塘湖泊,遍及全园互相连通,在园东北角又汇入万泉河东去。多年来,园墙东南角外一直立着一块正楷书“畅春园东北界”勒石界碑,直到上世纪90年代被文物部门收藏。北京大学学者岳升阳认为,从地貌特征看,蔚秀园的成园年代不应晚于畅春园,畅春园的北墙止于蔚秀园南墙外,万泉河在经过畅春园后,绕蔚秀园西、北两面流过,犹如护园之水。河水自园南垣水口流入园中,由园的东北侧流出。

含芳园园门坐北朝南,门前有东西值房各三间,上马石一对。进了园门,便看见宽阔的南湖,园内两组主要院落就建在南湖北边的中岛和北岛上。中岛上前所,为规模较大的三进四合院。正院建有垂花门一座,方石地基至今还在。两侧建有一道曲廊,正北房五间,前廊后厦,硬山式房顶铺筒瓦。东西厢房各三间,是主人会见宾客的厅堂。从西厢房南侧一间穿堂而过,便是西院,三间北房为书房。外面还有小花园,由瓶状门进入,花园的小围墙伸向水岸,在岸边以书卷状作为结束,相当别致有韵味。有人惑于围墙到了水边如何收刹,这里提供了一个有用的处理方式。西院西北两面由假山环绕。东院有正房三间,东北两面围以假山。

从前所北边跨桥而过,重峦叠嶂的太湖石假山迎面耸立。穿过山间小路,便是建在北岛上的后所前后四合院。北面是正房五间,精致气派。东西厢房各三间。后正房五间,东西各有顺山房两间,这里是原主人的寝居之所,前后院共有五十三间走廊相互串联,来往非常方便。

前正房西侧为戏台院,院南部搭建一座三开间戏台,戏台屋顶为卷棚歇山式,檐下圆椽方飞,用的是比较高级的建筑材料,台阶是汉白玉阶条石。精美的苏式彩画,至今还有清晰印痕。北京大学古建专家方拥教授说,卷棚歇山式等级高,显示出园主人身份不一般。并认为,这座戏台应该是目前北大校园里留存价值最高的一处古建筑。院北部三间正房为看戏房。这里是载铨喜欢流连光顾的地方,因为他爱丝竹,善鼓琴。院里还有南北两棵高大银杏树屹立至今,几人合抱,甚为壮观。

从后所跨桥渡水东南行,东园墙内半岛上还有东所,是一座宽阔的两进四合院。三面环水,清静优雅,是定郡王宴饮和休息的所在。正房为饭房,大小房间共二十三间。东北方建有四方亭一座。正房北面河边还立有一方青石刻碑“紫琳浸月”,为奕?亲笔所书。

定郡王非常喜爱他这座建于御园之侧的水景园,经常在此休息、赏景、会友和吟诗。他写过一首五言诗《夏日园居二十二韵》,表达他的切身感受。他还写过一首《秋园寓兴》称赞蔚秀园“卷帘遥望西峰秀,苍霭浓青若画图”。载铨的诗词著作甚多,有手抄本《行有恒堂词集》流传于世。

载铨去世后,含芳园由内务府收回管理,并于咸丰五年(1855年)六月进行修缮。这次重修由第五代样式雷雷景修主持。基本是对损毁破旧建筑进行修缮和更新建筑构件,没有添建新的景点和房屋,工程用料多是从已废弃的泉宗庙行宫拆卸运来的,内务府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将含芳园修缮一新,在咸丰八年(1858年)便转赐给奕了。咸丰帝亲题园名“蔚秀园”,从此闻名。

首次入住一年之后的咸丰十年(1860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焚毁,蔚秀园也受到严重破坏。奕离开了蔚秀园,常年居住在什刹海北岸的醇亲王府里,到紫禁城皇宫去朝见他的嫂子兼妻姐慈禧太后以及他的次子光绪皇帝载。

四方古亭

难忘的燕大记忆

1920年,司徒雷登从支持办学的陕西督军陈树藩手里买下淑春园旧址和邻近明代勺园故址后,开始兴建燕京大学新校址,至1929年举行落成典礼。之后陆续买下附近诸园,如农园、镜春园、朗润园等,面积扩大了四倍,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社区,统称燕园。据叶道纯先生2003年回忆,蔚秀园是1931年12月从载沣手里买下的,当时蔚秀园占地120余亩,房屋80余间, 树木千余株,这在燕京大学档案里都有记录。稍加修整后作为教职员工的宿舍。

当年燕大教授待遇优厚,每月工资400元大洋,都有私家宅院或欧式小楼居住,在蔚秀园里居住的教职工并不多。燕大早期教授潘昌曦曾住过蔚秀园。潘先生是江苏吴县人,生于1873年6月。自幼聪敏好学,博览群籍,后进京赴考,是清代最末一次甲午(1895年)年科翰林,与吴雷川同榜。戊戌变法时思想倾向维新,变法失败后入北京大学堂进士馆研习中外政治法律。1906年曾赴日本留学,1911年回国后任北京大理院刑庭庭长、院长,当时我国法律正初具雏形,先生结合中西秉公执法,深受赞誉。至1928年时政日非,遂离开政坛,受聘于燕京大学讲授刑法原理。当时他先住过燕大达园三松堂,后迁居蔚秀园。先生对名园残色情有独钟,立即写《移寓蔚秀园》一首称赞之:

此适依然是乐郊,肯将书卷等闲抛。

浮名早悟鲇缘行,多事犹来鹊占巢。

烟水待寻南国梦,文章差免北山嘲。

解装未苦秋期短,坐看凉蟾褂树梢。

青石刻碑

至1933年因年事已高,离开燕大返回故里,先生又作《鹧鸪天别蔚秀园》一首,有“商量著个闲身处,流水桃花入武陵”之句,对蔚秀园念念不舍。1937年抗战爆发后,先生协助同乡创办难民救济会,曾收容难民数万人。解放后当选苏州市第一届人代会代表。于1958年1月逝世,享年86岁。1963年其家人收集整理他的遗作,出版了《芯庐遗集》一册,内含诗七卷、词一卷。

燕大资深教授陈芳芝先生居住在蔚秀园北岛上的后院。先生祖籍广东汕头,1914年生人,曾在香港女子英文书院读书,1931年秋入燕京大学政治学系学习。当时正是日本侵略中国东北三省,举国悲愤,陈芳芝关心国家命运,开始注意祖国边疆外交问题的研究。1936年获奖学金赴美从大师学习当代国际法,1939年冬获博士学位,毕业论文为《有关中国之若干国际法问题》。陈先生于1940年初返回燕园任教,主讲政治学概论与比较政府。1941年12月日寇关闭燕大后,先生积极参加燕大成都分校复课,继续在政治学系执教。1946年返回北平,陈先生出任政治系主任及研究院导师,主讲国际法、中国外交史、西洋政治思想史等课程,并在蔚秀园里埋头著述,揭露帝国主义侵占我国边疆领土的罪恶历史,1945年至1949年率先完成东北部分的五篇论著。1949年北平解放后,她继续主持政治系。1952年院系调整时燕大撤销,政治学系并入北京政法学院,陈先生前去任教,后又调回北京大学历史系任教。1962年发表的《九一八事变时期美国对日本的绥靖政策》是先生中年时代一篇力作,将东北问题研究的视角从清代延伸到当代。陈先生一直住在蔚秀园北岛的后院里,终生未婚,在自家院里精心喂养过多只流浪野猫,爱心可嘉,人所共知。

“文革”结束后,陈先生全心致力于东北史的研究探讨,选择过去在《燕京社会科学学报》用英文发表过的四篇论文以及《上古至秦汉时期的东北地区》等八篇论文结成文集《东北史探讨》一书,于1995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其中第四篇论述沙俄步步向东扩张,不断掠夺我国领土,并以签订《瑷珲条约》等不平等条约迫使清朝割让约144万平方公里土地,谴责沙俄违反国际法的行径。谁知该书出版一个月后,陈先生竟久病不起,于1996年溘然长逝,享年82岁,留下的遗嘱是将骨灰撒在长城以北。爱国之心,天日可表。

蔚秀园中残留的假山遗迹

雷洁琼先生于1931年在美国获社会学硕士学位后,回国任教于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抗战爆发后,她曾赴前线参加工作,抗战胜利后1946年返回燕大社会学系继续执教。她和严景耀先生当时也住在蔚秀园北岛的四合院里,热心培养为社会服务的人才,先后开设了社会行政、社会法令与政策、社会服务与实践等课程。雷洁琼是著名的民主教授,一贯支持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1948年8月19日,国民党军警包围燕大校园后,她与丈夫严景耀、美国教授夏仁德掩护被国民党点名逮捕的学生,帮助他们撤离北平奔赴解放区。

侯仁之先生当年也住过蔚秀园,记得2001年9月,侯老曾向笔者讲过,1940年他在燕大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住在旧园小岛上西跨院的西房里。当时他还兼任学生生活辅导委员会副主席,协助自愿赴解放区或大后方参加抗日工作的学生离校。先生忧国忧民,写就硕士论文《续(天下郡国利病书)山东之部》列为《燕京学报》专号之一,由哈佛燕京学社出版,从此开始了他对北京历史地理的实证研究工作。

燕大研究院毕业生林焘先生在抗战胜利后住过蔚秀园,在当时北平复校十分困难、师资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与卢念苏、徐绪典、高庆赐诸先生共同承担了全校大一年级国文教学的繁重任务。在教学同时主攻古代语音,进行传统音韵学研究。在陆志韦先生的指导下,师生合作于1950年著《(经典释文)异文分析》发表。燕大并入北大后,林先生继续执教北大中文系,改为现代汉语教学和研究,以语音为主,为我国现代语言学一代名家。

在蔚秀园东所遗址上还开办过海淀第一所高中——燕京大学高中部。当年海淀的高校只有燕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两所,中学更是寥寥无几,而且都是初中。1940年春天,司徒雷登与英国教会创办的崇德中学校长协商,以该校教师为班底成立燕大高中部,9月在蔚秀园开学,收高一、高二两个年级四个班的学生150余人,至1941年暑假又招收新的高一班,成为具有三个年级的高中完全中学。

可惜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侵华日军封闭燕大,燕大附中和燕大高中部同时被迫停办了。

2008年夏季,北大在蔚秀园小区西南角施工时发现清代旧园围墙墙基。为保留历史遗迹,特将部分墙砖移至燕园街道办事处院内垒墙一面并立碑纪念。方厚古朴的灰色砖墙无声地述说着旧园的百年寒暑和历史盛衰,近观云树,远溯沧桑,让我们不得不由衷感慨蔚秀园真是一座传承文脉的历史园林,在这里,不经意之间,你就走进了历史的皱褶。

作者系民建北京市委理论委员会委员

责任编辑 崔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