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
41岁的洛伦索说,这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二次最远的飞行,热气球足足在空中飘荡了一个半小时。脚下是托斯卡纳的清晨,浓雾像刚揭开锅的老火靓汤,正在慢慢散去,露出这片土土本来的样子。
这正是最好的季节,风够大,如果只有两名乘客,燃料足以支撑飘到威尼斯去。洛伦索骄傲地指着一个个飘过的葡萄酒庄园,作为出生在纽约的意大利人,他用10年认识了所有的庄主。由于受够了纽约城的嘈杂和浮夸,他回到了父亲生长的地方,一家三口找到了一处拥有60英亩土地的破败修道院。
自从13世纪起,这里就再没人打理,他们又花了10年,不但修复了残垣断壁,还酿造出了获奖的优质葡萄酒。
这片神奇的土地再次被证明具有疗愈心灵的作用,就像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中的剧情,女主人公在美国的完美生活突然崩塌以后,意外参加一个游览托斯卡纳的男同性恋旅行团,随着一步步深入这片土地,她终于发现了生活的真谛: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必须勇于放弃一些东西。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永远得不到两全之计。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别在乎成就。若要愉悦,就无需计较身边人的态度;若要前行,就得离开你现在停留的地方。
同样因为风大,热气球最后以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侧翻落地,在地上拖出足足5米的痕迹,要知道,20英里是落地速度的安全极限,再高会有危险。
我们人压着人从篮子里逐个爬出来,回想一路上洛伦索忽而俯冲忽而爬升,把热气球开出了战斗机的感觉,不得不在早餐时间开了一瓶大香槟,一人一杯倒上喝干,以庆祝生之伟大。
洛伦索的父亲是佛罗伦萨城里数一数二的皮革匠人,可当意大利制造名存实亡、资本助推出少数几个家族品牌、市场被统一的奢侈品品牌垄断后,一些更为优质的手工艺人家族就衰落了,他们要么被收编为雇佣劳动力,要么只能为街坊邻居服务,苟延残喘,而由于最优质的皮革原产地都被巨头垄断,一双双精巧的手也失去了与材料互动的机会。
很显然,洛伦索并没有振兴家族的意愿,他在纽约读欧洲艺术史、成立朋克乐队、画邪典插画、在上东城的意大利餐馆帮厨、一个星期换一个妹子,这样的放逐持续到了30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来自西西里岛的女孩,他们结婚生子,决定回到家乡。
“葡萄酒你昨晚已经喝得够多了,”洛伦索跟我说。的确,昨天我们两人喝了5瓶他酒庄私藏的葡萄酒,每一次开启代表着一个陌生但心贴心朋友的诞生。“不过意大利的醋你肯定没尝过。”
说完他拿出了一瓶25年的巴蒂尼家族的陈醋,诞生于1.5万亩的葡萄园,每年量产1000瓶,相当于100升,整个意大利只有100个家族在从事这种传统制醋法,最少的只有四五桶原醋。
陈酿从8年、12年、18年到25年不等,跟工业化生产的醋不一样,不是从葡萄酒而是直接从葡萄汁里提取而得,木桶均使用超过百年,只有夏天极热、冬天极冷的气候条件才能酿制。
8年到18年的可以在餐食间滴上几滴入味,而25年的只可作为饭后回神(meditation)所用。简单的奶酪火腿和大面包早餐之后,正是回神的时候。
洛伦索拿出小勺子,递给我一把,犹如拉提琴般拔开瓶塞,装上专用的滴醋漏嘴,滴答滴答,四滴醋落在银勺上,跟品酒一样,先闻,有一股雨后橡树林的味道,然后像个感冒发烧需要吃咳嗽糖浆的小孩,一口入嘴,味蕾被再次激活,酥麻但是甜蜜,鼻腔瞬间充溢香气,一直通到天灵盖的位置。
那个早上所食用的,从奶酪到火腿再到陈醋,均需要经过时间的洗礼、匠心的供奉、海风的微醺和四季的滋养,他们是大自然的馈赠,同时也是时间开出的花朵。有无相生,方可观其妙,观其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