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东北大学,辽宁 沈阳 110819
浅析贝尔法斯特实验对拉波夫悖论的规避
张月
东北大学,辽宁 沈阳 110819
摘要
关键词
语言变化的规律一直以来都是语言学界所关注的焦点问题。而在语言的变异研究中,社会语言学家关注的是语言变异与社会因素之间的关系。社会语言学学者通过描写言语社团内部系统性的变异现象,来探求关于语言变化的普遍规律性。以美国语言学家威廉·拉波夫为代表的语言变异学派认为,语言的根本特性就是语言的社会性。该学派把语言看作是有序的异质体。从异质的语言事实中去探求语言的有序结构是该学派的主要任务。拉波夫自20世纪60年代对纽约市方言开展的调查突破了传统方言学的研究模式,成功地将量化分析方法应用到语言学实验中,并最终揭示出语言变异和社会因素之间的关系,开创了语言变异研究的先河。之后,米尔罗伊夫妇于1975至1977年间在英国贝尔法斯特市的工人区运用社交网络法对语言变异进行了分析,其研究结果表明,以说话人所处的社会网络为分析单位,更能合理地解释语言变异形成及得以维持的原因。由此,米尔罗伊的社交网络法开启了语言变异研究的另一个方向。
自从20世纪60年代社会语言学的定义确立以来,已经产生了多种语言变异分析方法。拉波夫设计的语体分层法无疑是这其中影响最深远的方法之一。拉波夫把人们日常使用语言的语体分成三种:随意语体,谨慎语体和朗读语体。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语言,即随意语体,被社会语言学家认为是最系统化的语言。相反,大部分的在语言研究人员观察下的语言,则通常是谨慎语体。在实验中,受试人会因为明显意识到自己正和陌生人交谈,并且对方受过更好的教育,从而导致其所展示的语言往往并不是自己经常使用的随意语体,而是经过修饰的谨慎语体。而朗读语体就更加正式,因为受试人说出的内容是印在纸上的完整文本,受试人会感觉到这是更加正式的语境,从而更加关注自己发音的正确性。这就使得即使是测试同一位受试人,在不同的情境下,他或她的语言变项选择也会有所不同。
拉波夫指出,语言学实验的目的是找出人们在不受系统观察时是如何说话的,但是这样的数据又只能通过系统的观察来取得。所有的对于语言的系统性的观察都会使语言使用者有意识地关注自己所使用的语言,从而受试人的语言产生了变化,不再是语言学家最初想要收集的数据。因此,要想得到受试人真正的随意语体,语言学家需要在实验中创造出适当的语境。语言学家常用的方法是打破访谈情境的限制,转移说话人的注意力,从而引出说话人日常语言的随意语体模式。让受试人回忆起过去的经历或者某些强烈的感受会使受试人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说话内容上而选择随意语体来进行谈话。这类问题中最成功的便是“死亡危险”问题。例如:“你有过面临死亡的经历吗?”在回答该问题时,大部分受试人会从谨慎语体转变到随意语体进行谈话。
无论相关技术如何发展,对某一个言语社团的语言进行研究,必须有一个前提:研究人员可以收集到大量的该社团的随意语体语言录音。然而,语言研究人员始终不可避免地遭遇如下问题:当一个陌生人(研究人员)试图获得这样真实的录音时,这个陌生人本身的存在及对受试人的录音活动势必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甚至改变正在收集的语言,使研究人员想要获得的受试人原本使用的随意语体转变成谨慎语体,甚至是朗读语体。这一由研究人员的出现而改变了受试人语体的现象,最初由拉波夫提出,所以语言学界普遍将它称之为“拉波夫悖论”,又因其是由研究人员观察者的身份而引起,所以也被称作“观察者悖论”。在谨慎语体和朗读语体中,由于拉波夫悖论的存在,观察者得到的并非真实的随意语体语料,以后实验分析的数据当然也不准确,从而难免影响到实验最终的结论。因此,自从“拉波夫悖论”提出之后,研究人员能否成功规避这一悖论,就成了语言变异分析实验能否成功的关键。
莱斯丽米尔罗伊(Lesley Milroy)和詹姆斯米尔罗伊(James Milroy)夫妇在20世纪70年代于贝尔法斯特进行了一项语言变异实验,成功地规避了“拉波夫悖论”,并对其后的社会语言学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米尔罗伊夫妇选择了三个工人阶级聚居的区域进行了实验,这三个地区分别是:Ballymacarrett,Hammer和Clonard。这三个地区是典型的衰退的工业区,工人失业率很高,各类社会问题也很多。但这三个地区有很明显的不同。Ballymacarrett地区的经济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传统造船业,而另外两个地区经济原来依靠亚麻制品生产,但是亚麻业的不景气致使大量工人失业或外出务工。米尔罗伊深知,社会语言学实验应该基于某一言语社团的语言,并要收集和分析大量有代表性的语言。但是旧有的正式采访这一调查方式会使语言调查者不可避免地遇到“拉波夫悖论”。因此为了避免“拉波夫悖论”,莱斯丽米尔罗伊创立了社交网络分析法。她没有在“局内人”和“局外人”这两个简单的二元对立中选择任何一个,而是在二者的交汇处找到了灵感,她称之为“朋友的朋友”或“二序网络接触”。这样,她本人既不是受试言语社团的一员,也不单纯的只是外人。这一身份使得米尔罗伊便于长期观察并大量记录受试人的真实语言。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彼此间建立了紧密固定的关系,其中稳固的便形成了个人的社交网络。为了能清晰地描绘社交网络,米尔罗伊提出了三个定义:密度,复合度和聚合圈。如果中心人物与许多人保持联系,并且这些人之间也彼此联系,那么这个社交网络就是高密度网络。图1和图2分别展示了高密度网络和低密度网络,二者的不同点即与中心人物相联的人物之间是否彼此相联系。星形代表中心人物,圆形代表相关人物,实线代表人物之间的联系。中心人物在网络中有四个联系人,这四人是中心人物直接接触到的人,即“一序区间”结点。图1中,另外四人彼此相互熟悉,而在图2中,另外四人的沟通只能通过中心人物进行[3]。
图1 高密度个人网络结构:‘X'是网络中心人物
图2 低密度个人网络结构:‘X'是网络中心人物
如果相关人物与中心人物之间只有一种关联,二者的关系被称作单元关联,是低复合度网络。如果二者有多种关系,则被称作多元关联,是高复合度网络。例如,一个人与中心人物不仅是亲戚,还是邻居或者同学。聚合圈是指个人社交网络中相较于其他部分拥有更高密度的网络部分。大多数人的社交网络都有许多聚合圈,维系这些聚合圈的关系可以是亲属关系,工作关系,同为同一团体成员等等。高密度和高复合度常常共存。并且二者共同强化了网络的有效性。贝尔法斯特地区是传统的工人社区,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网络密度非常高,亲属关系,邻里关系,工作关系和朋友关系是人们社交网络联系的主要形式。贝尔法斯特居民由于看到外来人员的威胁而更加重视彼此关系的建立。所以,该实验所选取的三个区域的居民所建立的社交网络非常适用于社交网络分析法。
米尔罗伊认为只有先定义研究人员与被观察社团的关系,才能成功地避免“拉波夫悖论”。从个人关系层面上看,陌生人想要与网络中心人物取得联系,要通过网络中的一序区间人物的介绍,即“二序网络接触”必须通过“一序区间”才能与网络的中心人物建立关联。同样,当网络的中心人物需要帮忙时,位于其社交网络“一序区间”的人是其寻求帮助的首选,但位于“二序网络区间”的“朋友的朋友”往往因为能提供相应帮忙而展现出重要的社会功能。因此,陌生人一旦被认定为“朋友的朋友”身份,则很容易进入该社交网络。当然,其进入该网络进行观察记录,甚至参与该社团言语活动的机会也随之大大提升。米尔罗伊正是因为有了“朋友的朋友”这一身份,才得以进入贝尔法斯特地区进行语言变异研究的语料收集。
米尔罗伊在进入任何一个言语社团之前,总是这样介绍自己:“我是某某的朋友,他认为您可能帮我。”例如,在刚刚进入言语社团时,她提及了一个曾经住在那里的学生山姆。例如,在遇见一位40岁左右的公共大楼门卫时,她自我介绍是山姆的朋友。但当她慢慢熟悉该区域并认识更多的成员后,大家在介绍她时,总说她是泰德的朋友。因为泰德是当地社交网络中最乐于助人的成员,也是社交网络的核心人物。米尔罗伊认为这一点很关键,因为她的社会角色与地位是源于她所处的社交网络,而她作为实验者的身份在介绍时则不被提及。米尔罗伊认为“朋友的朋友”这一身份有两大功能。首先,能确保她与社交网络成员之间很好的信任。其次,能保证她与其他成员之间的互助义务关系。例如在Ballymacarrett的社交网络中,一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有专属的社交网络,成员都是当地街路帮派的核心人物。他们当时正打算放弃街头打架转而组建一支乐队。但是由于没有人会开车,所以总会用社交网络中的一序和二序区间成员帮忙运送乐队成员和设备。米尔罗伊就顺势提出她可以开自己的货车来帮忙。为了感谢米尔罗伊,一个青年的姐姐提出如果米尔罗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一定会尽力。同时也是因为这次助人为乐,米尔罗伊经常被邀请到乐队各个成员家中做客,由此获得了大量的录音材料。而且大家也从不怀疑米尔罗伊录音的目的,所以这些录音都是米尔罗伊想得到的随意语体。米尔罗伊总结道,之所以快速地取得成功都是源于受试人对朋友的信任。因为观察者进入社交网络时的身份很重要,“朋友的朋友”这一特殊的身份使得身为实验人员的米尔罗伊快速进入社交网络并有效避免了“拉波夫悖论”。
米尔罗伊的实验结果显示受试人的社交网络与其语言的使用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而且,社交网络的密度越大,对该社交网络所使用的语言范式的强化作用越强。这一点不难理解。如果一个人所接触到的人说话都一样,那么这个人也极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说话。这就是言语社团语言范式得以强化的原因。人们不愿意使用正式的标准语言,因为这些语言并不存在于可以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毕竟与在学校里学到的语言或者电视里听到的语言相比,人们更倾向于与自己所处环境中所使用的语言保持一致。
某个人的社交网络就是他与别人进行接触时的各种关系的总和。社交网络分析法就是对个人的社交网络的多样结构和特性进行研究。个人社交网络可以有不同种类和强度的结点,结点间的结构关系也不尽相同,尤其是某一网络结点的强度和密度都很高,即许多结点的中心人物彼此相联,那么这样的网络不但可以对其成员提供日常生活的实际帮助,同时也能帮助维系诸如语言等抽象的体系。对于语言学家来说,这就意味着强度高的社交网络能够保持语言范式,进而抑制语言变化。因为强度高的社交网络能强化本网络内的标准语言范式,语言创新者很难由强度高的结点进入该网络,所以语言创新者通常是由与社团联系较少,强度较低的结点引进网络。事实上,通过使用网络强度测量法,在贝尔法斯特进行的研究显示出:某一社交网络受外界因素影响的程度与该网络的结点强度成反比。如果网络内部结点间的联系弱,那么该网络就更容易受到新的语言现象的影响。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弱的网络结点更有可能成为新的语言现象出现的地方,进而带动语言变化。所以,米尔罗伊认为强度低的网络结点是语言变化重要的渠道,只有通过它们,新的语言现象才得以在强度高的社交网络中传播开来,直至把新的语言变化引向更广阔的社会中去。另外,就某一个人所处的社交网络而言,强度低的结点数量往往大大超过强度高的结点数量。同时,正是这些弱的结点使得网络中心人物得以接触到更多的人。因此,有大量低强度结点的网络中心人物往往是语言变化的发起者。这一研究发现也更值得语言学家在未来的研究中关注和深入探讨。
总的来看,运用语体分层法,研究对象通常是单个的讲话人,而且研究人员必须重建出假定的情境,才能解释讲话人的语言行为。而社交网络法是一种定义社会单元的方法,可以把各种语言行为联系起来。与研究孤立的个人相比,对群体的研究显现出了明显的优势。对于处于社交网络中的人进行研究,能使研究人员记录下他们日常生活中的谈话,通常是他们与朋友、家人同事等熟人之间的对话。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社交网络法相对于语体分层法是一种更高形式的分析,不但成功规避了“拉波夫悖论”,而且更适于应用在社会语言学实验中,也更值得在社会语言学变异分析实验中推广使用。
[参 考 文 献]
[1]徐大明.当代社会语言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2]Labov W.拉波夫语言学自选集[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1.
[3]Milroy L.语言和社会网络[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1.
[4]Fasold R.社会语言学[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5]Labov W.语言变化原理 社会因素[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武 亮)
在1975年至1977年的三年时间里,语言学家莱斯丽米尔罗伊和詹姆斯米尔罗伊夫妇在英国贝尔法斯特市进行了一项语言学变异研究。该研究以其新颖的社交网络研究方法成功地规避了拉波夫悖论,为社会语言学的变异研究开创了新的研究方向。该实验关于社交网络的分析引起了语言研究人员的广泛关注。强度低的网络结点,往往是新的语言现象出现的地方,进而带动语言变化。这一研究发现也为学界带来新的启示。在语言变异研究的发展中,米尔罗伊夫妇的贝尔法斯特实验无疑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
贝尔法斯特;变异研究;社交网络;拉波夫悖论
作者简介:张 月(1980-),女,辽宁鞍山人,东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收稿日期2016-04-11
中图分类号H0
文献标识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