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书建 郝向东
我曾经到一所名校参观讲学,不由我不嗟叹:真阔气,不愧为名校呀!
不知诸君有无与我同样的感受:时下参观国内名校,犹如观光朝圣。去名校参观,最能提起我兴趣的不是豪华气派的楼堂馆舍,不是“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化设施设备,不是争奇斗艳的花草树木,因为这些东西有钱就可以买来,谁有钱谁都可以买来。我最感兴趣的去处是为一般人所不怎么待见的校史室(馆),从这里最能看出一所名校的内涵底蕴,能看出一所名校的历史传承,能看出这所名校之名是沽名钓誉,还是名副其实;是假冒伪劣,还是货真价实。
这所名校的校史(档案)馆在装饰上着实下了一番工夫,颇费了一些银两。有那么一瞬间,我曾自问:把这么多钱堆到这上面,值吗?也只是一瞬间就释然了,国人历来好面子,校史馆就是学校的脸面,有粉往脸上擦,有金往脸上贴,这也算擦得、贴得是个地方了。
在介绍该校校史沿革的陈列橱窗前驻足,在一串炫目的灯光下,我发现“学校首任校长”一栏竟然空着,一时好奇心起,便忍不住要向管理员教师请教一番了。这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细声细语地对我说:“是这样的,由于年代久远,学校又经过多次重组整合,虽经多方查证,但最终无果。”“只过了几十年,也算年代久远吗?”这是我心中的疑问,并没有真的说出来。“我想借阅一下贵校历任教师的名册,不知可否?”“真对不起!我校校史(档案)馆尚在不断完善当中,现在无法向您提供。”这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依然细声细语地答道,这么看来,我夸她“落落大方,彬彬有礼”是把人家给看低了,还应该加上“训练有素,久经考验”才妥帖,其机敏程度简直可以做“新闻发言人”了。
我不是有意要难为人家姑娘,何况人家对我并无半点失礼之处,而是我真的觉得这个东西对一所学校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学校是什么?只是楼堂馆舍、设施设备、花草树木吗?当然不是。“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先生的“大师论”闻名天下,虽然说的是大学,但在我看来,对中小学校同样适用。稍有教育常识的人都晓得,学校是靠包括校长、名师在内的广大教师支撑起来的。名校之名不能靠吹和捧,吹出来、捧起来的“名”犹如魔术师手里的七彩肥皂泡,看起来很大、很美,但升不高、走不远,更活不长;归根到底是由包括校长、名师在内的广大教师凭汗水、心血与智慧培育、浇灌出来的,而这一切必然惠及莘莘学子并通过他们充分地呈现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学生既是受益者,也是建设者,其功不可没。
校史是什么?就是一任又一任的校长,一茬又一茬的教师,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共同承续的学校教育生活。包括两个方面:“文”与“献”。二者是有区别的,人们往往把它们混为一谈。“文”包括文字(图片)记载的纸质档案、视(音)频影(音)像电子档案、各种实物档案等;“献”一般是指还健在的重要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见证人或知情人,如历任老领导、老教师,历届老校友、毕业生等。可见,“献”是人而不是物,这是校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口述历史、自传、回忆录等是对校史的重要补充和最有价值的佐证,这又是常常为人们所忽略的。
校史具有教育及文化意义,自不待说。每一所学校的校史都有为学子们所感到骄傲与自豪的华章;每一所学校的校史都有值得学子们终生为之魂牵梦绕的地方;每一所学校的校史,都是特定历史时期国家教育史的组成部分,说是特定历史时期国家教育史的缩影也不为过。
校史是连续的,不可分割的;是客观的,不容许被篡改的,尤其是不能被强制遗忘的。法国大作家维克多·雨果说:“多建一所学校,就少建一座监狱。”而美国大作家马克·吐温说:“你每关闭一所学校,你就必须开设一座监狱。”这两位大文豪,一老一少,来自不同国度,好像是站在中国的春晚舞台上同台给中国观众表演相声,就是不知道国人能否听出其中的幽默来。现如今国内中小学校撤并已成家常便饭,在这股大潮的强力冲击下,该撤并的与不该撤并的统统撤并掉了,这跟旧城改造式的“强拆”不是一个路数吗?拆掉的、撤掉的是什么?只是看起来有些破旧寒酸的校舍吗?只是被某些人当成包袱累赘的学校吗?不!表面上看,拆掉的是一座座校舍,撤掉的是一所所学校,实际上割裂了历史传承,斩断了文化脐带,碾碎了许多人的梦想。如果老帅彭德怀仍健在,定会顿足捶胸,重复他那句名言的:“崽卖爷田不心疼!”
“撤并”的本义是“撤”与“并”,不能只强调“撤”而忽略了“并”,在我看来,一个“并”字足矣。“并”的意思是“合”,是“汇聚”,而不是消灭、消亡。一所由几所学校合并成的新学校,至于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即便用的是原来某所学校的名字,这所新学校也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那所学校了,截止到眼下这所新学校的校史就是原来每一所学校校史的合集,少了谁都是残缺的,少了谁都不行。一所老校的校史犹如一条大河,正因汇聚了数条涓涓细流才成浩荡之势,流淌的是岁月沧桑,是不朽的教育传说。个中道理,作为合并后新学校的校长必须明了,嫌贫爱富之心不可有,厚此薄彼之为不可取,要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了,懂得珍惜这一笔笔厚重的精神财富,这也许正是再造学校的难得一遇的契机。我们看到有的校长对于并入学校和教师畏惧如虎,整天如防贼一般加以防范,想方设法欲抹掉一切痕迹和影响,要么只字不提,要么极尽贬损之能事。这样的心胸能办好学校吗?这种作为能算得上明智吗?“忘记了历史,就等于背叛”。这样一所连首任校长的名字都能忘记的名校,又会是一所什么样的名校呢?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因此,我在中学任校长的11年间,责成有关部门把学校党政工团组织机构及成员、教师名册及岗位(工作分工及变动情况)、毕业班学生名册、毕业合影及去向等,按学年度详细登记造册,作为校史存档备案。即使许多年以后,要查找相关资料,也可以毫不费力,手到擒来。不幸的是,我原来任职的学校,在我调离以后也“被撤并”,不知道那些被我当成宝贝的校史资料如今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