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黑, 不能忘却的爱恨情仇

2016-06-18 09:48Aurora
中国国家旅游 2016年6期
关键词:萨拉热窝斯塔尔波黑

Aurora

“你一定要去萨拉热窝,不然怎么能算来过前南斯拉夫呢?”于是,为了内心深藏的前南斯拉夫情结,我翻山越岭,在黑暗的山区高速路上,冒着如注的大雨,跟一群疯狂的波黑人一起飙车,手机没有信号,GPS没有线路,当我终于在深夜抵达萨拉热窝时,眼泪跟雨水一起,滴落在酒店大堂冰冷的地面上……

萨拉热窝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要是没有遇到阿米尔,我的萨拉热窝(Sarajevo)行程恐怕会是一次走马观花的泛泛之旅。

“你看,这就是著名的拉丁桥!”清晨,我在桥头的咖啡馆躲避凄风冷雨,坐在我旁边的小伙儿阿米尔一边喝咖啡一边向我介绍。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那座桥。这样的开始,让我想起那部著名的老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几十年前它在中国很流行,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至少看过一遍。

100年前,就是在这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拉丁桥上,一次暗杀,直接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我用镜头布擦着相机上的雨水,说:“这座城市的历史好沉重,引发了‘一战,‘二战中遭到重创,又在波黑战争中遭受严重内伤。”

“那么,你为什么来萨拉热窝呢?一路过来山路崎岖,你一个女人开车,可不容易。”阿米尔问。

“要是我说,因为一部电影,你会相信么?”

“哪部电影这么有魔力?”

我忽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确切的英文名称是什么,于是绞尽脑汁描述各种细节。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阿米尔忽然有了兴趣,他的年龄要比这部电影小得多,但他居然立刻说出了电影的名字,而且说他看过很多次!我们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说起电影里的情节,说起瓦尔特,说起这座城市,甚至一起哼唱起电影的主题曲,引得咖啡馆里的客人和服务生们一阵侧目。

我忽然感觉,阿米尔有点像我在萨拉热窝邂逅的“瓦尔特”。我把自己在萨拉热窝的行程告诉了这位“瓦尔特”,他显然有些不屑:“这样的安排太程式化了,你根本就看不到这座城市的真面貌。”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今天我恰好有空,要是你愿意,我带你看看不一样的萨拉热窝。”

阿米尔是当地一家媒体的记者,因为下雨,原定中午的一个采访推迟到傍晚,于是我便拥有了一位全天免费导游。

雨过天晴,阿米尔带着我,开始在老城里寻访瓦尔特的足迹:他曾经神出鬼没的老街道,常常出奇制胜的钟楼……商业的发展,让老城有些变了味道,到处都是餐馆和旅游纪念品店,Sebilj喷泉前总有吉普赛人伸手向游客要钱,只有在清真寺的礼拜堂中,才感受到一份难得的宁静。

我们离开那些著名景点,走近一条条我记不得名字的街道,那里有阿米尔的童年记忆。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内战中,他和小伙伴们每天就在炮火下苦中作乐,在这个小广场玩耍,在那栋楼里躲避炮弹……“原本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塞族、穆族,我们只是信仰不同的一群人,那场战争,留下太多不堪回首的仇恨。”

米丽雅茨卡河(Miljacka)自东向西穿城而过,让萨拉热窝这座山城平添了一份温婉气质。河上有很多座桥,Vrbanja看起来是最丑的一座,灰色水泥路面,灰色栏杆,毫无特色可言。要是没有阿米尔带路,我可能根本就不会靠近它。但就是这座普通的桥,记录了波黑内战中一段最悲情的故事。

Admira和Bo ko青梅竹马,是萨拉热窝一对平凡而幸福的情侣,他们来自信仰不同的两个家族,Admira是穆族,Bo ko是塞族,但两家人和睦相处,家人从未反对过他们的爱情。然而,冷战时期欧洲历时最长、最残酷的波黑内战,打碎了一切美好。战争愈演愈烈,Admira和Bo ko最终选择离开萨拉热窝,但原本说好停火的双方,在他们走到Vrbanja桥中间时却忽然开火,两个25岁的年轻生命就这样永远停滞在了这座桥上,Admira用尽全力爬到Bo ko身边,两人相拥而去……

如今,那场不堪回首的内战已经过去了20年,交战双方依旧在指责是对方先开的火,但对于Admira和Bo ko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Vrbanja桥桥头的建筑破败、颓废,战争留下的弹孔清晰可见。人们从桥上匆匆走过,没有人在中间那块石碑前驻足,但石碑前有一束鲜花格外醒目,纪念着那对萨拉热窝的罗密欧和朱丽叶。

科舍沃体育场曾经是1984年冬奥会的场地。沿小路开车上山,眼前的“风景”让我震惊——山路两旁是大片墓地,埋葬着在内战中死去的人们,墓碑黑白分明,不同信仰的人埋葬在不同区域:穆斯林的萨义德墓地,天主教的狮子公墓,东正教的圣马可公墓……Admira和Bo ko死去三年后,也被合葬在这里,他们墓前的鲜花似乎格外多、格外灿烂。

阿米尔带我到与墓地一路之隔的咖啡馆小坐,咖啡馆前面的科舍沃足球场里有人正在踢球,不时传来欢快的叫喊声。一侧是死亡的永恒,一侧是生命的喧嚣,萨拉热窝人仿佛早就习惯了生与死之间的转瞬交替,也许,再过几十年,人们会忘记一切?

萨拉热窝街头正在举办一个战争图片展,有年代久远的“二战”图片,也有巴以战争、两伊战争、波黑内战……一幅一幅看过去,忽然觉得这样的图片展好适合这座城市,那些图片是痛不欲生的回忆,更是醍醐灌顶的鸣钟。波黑内战持续了33个月,死亡近万人,大多是平民。当阿米尔对我说“不相忘、永难谅”时,艳阳下的我,忽然有种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

萨拉热窝的热闹和发达超出了我的想象,白天汽车马达轰鸣,夜晚酒吧杯觥交错,人们似乎是想早早摆脱噩梦般的过去,二十年弹指一挥,萨拉热窝带着伤痕,却步履飞快。当年还算得上高楼大厦的Holiday Inn,如今早已淹没在成片的城市建筑中;购物中心前的广场上,一群年轻人正在表演他们所热爱的极限运动,飞车、轮滑、滑板……看上去跟世界各地的年轻人毫无二致;五颜六色的有轨电车穿行在城市中,时尚而充满活力;街道上,巨大的电子显示屏轮番播放着各种广告;古老的集市中,小吃和香料的味道掺杂在一起,摊主大妈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走在萨拉热窝的大街小巷,我感到格外幸福与幸运。仅仅在二十年前,人们无论如何不敢这么轻松地走在街上,因为随时可能遭到流弹的袭击而命丧黄泉。当年,阿米尔们只能在隐蔽处苦中作乐,而现在的孩子可以在大街上恣意欢笑。

我们开车来到城外的山坡上,眼前又浮现出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的情节,党卫军上校说:“看,这座城市,就是瓦尔特。”

回国两个月之后的圣诞节,我收到阿米尔的邮件,连同一张漂亮的雪景照片,从山坡上俯瞰白雪覆盖的萨拉热窝,拉丁桥就在眼前。阿米尔说:雪后的萨拉热窝很美,下次你一定要冬天来……

萨拉热窝是巴尔干地区最重要的城市,也是非常有历史感的一座城市。近百年来,这座城市历经磨难,1914年,费迪南大公在拉丁桥上被刺杀,引发了“一战”,而“二战”时它又成为反抗纳粹的核心。当然,最悲惨的还是波黑内战,这一场围城战,也成为冷战期间欧洲最惨烈的战争。

今天的萨拉热窝,已经脱离战争、飞速前行,城市建设日新月异。

莫斯塔尔,跳桥原本是一种生活方式

萨迪奇是一个以跳桥为生的小伙子——从20多米高的拱形桥顶跳下,跃入冰凉的涅雷特瓦河(Neretva)中。

莫斯塔尔(Mostar)“跳桥”的习俗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16世纪古桥最初建立时。据说,当年男人们勇敢地从桥上跳下去,是为了吸引女人们的注意。1968年开始,莫斯塔尔设立了一年一度的古桥跳水节,每年7月底,人们蜂拥而至,就是为了观摩这个露天的高台跳水比赛。

没赶上跳水节也不必遗憾,莫斯塔尔有一群像萨迪奇这样的职业跳桥者,只要支付20多欧元,就可以欣赏到惊险的跳桥表演。萨迪奇是个看起来有点忧郁的小伙子,他坚持不让我给他拍照,或许不是出于羞涩,而是出于对自己职业的自卑。不过,他很愿意跟我聊聊他的工作,还坚持请我喝苦苦的土耳其咖啡,正好一时没有客人光临,我们便在桥头的石墙上坐了好久。

在职业跳桥者中,萨迪奇算是文化程度比较高的,可以用不算流利的英语跟客人交流。几年前,因为找不到更好的 工作,他加入了跳桥的队伍,每天能赚多少钱,完全要看游客的多少,以及客人的大方程度。他也参加过一次跳桥比赛,但没得到名次。“你知道,跳桥比赛就好像奥林匹克的跳水比赛一样难,不仅要求风格、姿势,还要看水花的多少,完全是一场职业比赛,还有很多国外参赛者,我们这些以跳桥为生的人,反而得不到好的名次。”

桥头有一家跳水俱乐部,只要有胆,交25欧元,就可以自己跳一次试试。我兴致勃勃地去了,当然,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胆子够大的人愿意尝试。还真有一个澳大利亚小伙子,经过简单培训之后,勇敢地从桥上跳了下去,当他安然无恙地从水中走出来,四周掌声雷动,萨迪奇没鼓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你知道么,曾经有4个人因跳桥而死,它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跳水俱乐部是终身制,一旦跳桥成功,这辈子都可以免费再跳——只要你愿意。

一个旅游团出钱请萨迪奇跳桥,见生意来了,他的脸上有了些笑容。我对他说:“好运,保重!”然后准备找个好的角度给他拍照,萨迪奇忽然回头问我:“你会出钱请我跳水么?”我一时语塞,他笑了笑,转身上桥去了。看着这个年轻的背影,我忽然有些羞愧,为了我心里一直对跳桥所持的否定态度。我放弃了拍照,在萨迪奇的咖啡杯下压了20欧元,转身走进老城。那一刻,我的鼻子有些酸,跳桥,原本是莫斯塔尔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可现在,它成了萨迪奇们赖以生存的职业。

我的伤感情绪瞬间被老城的热闹淹没了。莫斯塔尔实在热闹得有点不像话,它是我见过的波黑最聒噪的城市。其实大部分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萨迪奇跳的那座桥,一座崭新的古桥。这座桥最初建于16世纪奥斯曼时期,在波黑内战中,古石桥连同这座城市一起被炸毁,2004年才彻底修复。原本,莫斯塔尔的穆斯林和天主教教徒并没有刻意区分自己的生活区域,可是在内战之后的修复中,处于“敌对”状态的居民却从此泾渭分明,涅雷特瓦河就像一条界河:桥东,穆斯林;桥西,天主教。

不过,因为旅游过度发达,如今双方似乎早已化敌为友,联手对付我们这些游客了。整座古城里除了巴扎就是餐馆,如果你是“战争迷”,或许还能淘到心仪的战利品,头盔、手枪、军用望远镜……店铺里都能买到,价格相当便宜。

如今古城里已经看不到半点忧伤的影子。那座重修后的古桥,变成了跳台;那些弹孔密布的房子被修葺一新,变成旅馆;楼下的老屋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餐厅。我对莫斯塔尔的餐厅印象深刻,任何角落,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空地,都会放上一两张餐桌。其实,离开古桥,在莫斯塔尔还是可以找到一点清静的。我在河边找到一张餐桌,随意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些当地美食,边吃边发呆。老板娘忽然跑过来,热心地喊着:“快看,又有人准备跳桥了!”因为太远,我看不清跳桥的人是不是萨迪奇。

傍晚,走路回旅馆,我看到立在街旁的石头,上面写着:93年,千万不要忘记……

维谢格拉德

关于电影的乌托邦

维谢格拉德(Visegrad)有三张城市名片:修建于奥斯曼帝国时期的Mehmed Pa a Sokolovi 古桥;前南斯拉夫最著名的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伊沃·安德里奇(Ivo Andri ),他最经典的作品《德里纳河上的桥》,说的就是前面那座古桥;还有或许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塞尔维亚著名导演库斯图里察修建的安德里奇电影城。

同样是拥有一座世遗古桥的城市,维谢格拉德只比莫斯塔尔幸运一点,因为城里的这座古桥,在内战中居然全须全尾地被保留了下来。不幸的是,这里的居民同样饱受内战的摧残。

维谢格拉德是前南斯拉夫的要塞城市,曾经是贝尔格莱德、萨格勒布、萨拉热窝之间的重要驿站。在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它也是德军的重要补给站。如今,这里距离塞尔维亚边境不到20公里。

阿米尔强烈推荐我到维谢格拉德,因为他觉得我是个电影迷,而这里与电影息息相关。他还向我推荐了一个朋友佩特科维奇,他是当地一家酒店的大堂经理,“不仅对当地历史了如指掌,还是一个电影迷。”

佩特科维奇以无与伦比的热情接待了我,因为我是他认识的第一个中国人。他工作的酒店就在古石桥的桥头,坐在餐厅的露台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古桥。古桥正在维修,佩特科维奇带我走进工地,从一个篱笆洞中钻了进去,得以一睹其芳容。维谢格拉德古往今来的所有故事,都与这座桥密不可分。

库斯图里察是塞尔维亚著名导演,然而他的家乡却在萨拉热窝,对于前南斯拉夫国家来说这并不奇怪,许多人都有像这样错综复杂的身世。这位导演的电影《地下》,让人在悲伤的无厘头中,看尽南斯拉夫的前世今生。他的另外一部电影《生活是奇迹》,描述的是在前南斯拉夫内战中,一个塞尔维亚工程师躲到波斯尼亚小镇中修铁路的故事,影片的外景地选在维谢格拉德附近,塞尔维亚与波斯尼亚交界的山区,“拍摄时,我们经常坐在Mecavnik山上等待日落时的光线,在别人眼中,这里平淡无奇,可在我眼中,这里的时光无限美好。”或许,这里的崇山峻岭,让库斯图里察想起了故乡萨拉热窝,于是他“突发奇想”,要在这里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影家园,于是,在塞尔维亚一侧诞生了木头村Drvengrad(木头城),在维谢格拉德,有了Kamengrad(石头城)。

石头城,又被库斯图里察称作“安德里奇城”(Andri grad),用于向他最崇敬的波黑作家伊沃·安德里奇致敬。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维谢格拉德人的骄傲,他关于波斯尼亚生活的三部曲广为波黑人传颂。多年来,库斯图里察的梦想就是把安德里奇的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搬上银幕,而石头城就是他为筹拍这部电影所建。和位于塞尔维亚的木头城一样,这座石头城也成为这位伟大导演关于电影的乌托邦。

维谢格拉德并不大,内战前这里多数居民是穆斯林,而现在大多数居民是信奉东正教的塞族人。石头城位于小城的中心,就像一座城中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高耸的教堂、宏伟的宫殿、格调餐厅、性感酒吧,当然,也少不了电影院和书店,安德里奇的雕塑立在石头城中最醒目的位置,主街Promenade两旁是各种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按照库斯图里察的想法,整座石头城是在重现安德里奇小说中的场景,维谢格拉德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建筑,尤其是拜占庭、奥斯曼、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在城中都能看到。

在石头城闲逛的几个小时,我一边在这个仿古小城中东张西望,一边听佩特科维奇给我唠叨整个国家的历史。“内战的时候,你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内战时我还小,我们全家人一起逃去了国外。”

我忽然觉得,从奥斯曼的古桥,到库斯图里察的电影城,这300米的路,好长。

斯雷布雷尼察

不相忘、永难谅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这是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最著名的台词,在斯雷布雷尼察(Srebrenica)时,这句台词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

斯雷布雷尼察是波黑最东部一座小小的山城,距离塞尔维亚边境很近。尽管周边山区是波黑著名的度假胜地,夏天可避暑,冬天可滑雪,但像我这样的外国游客还真的不多。

很多人像我一样,是在新闻中第一次听说斯雷布雷尼察的,它曾经因为一次大屠杀而闻名于世。2015年我拜访这座小城时,刚好是大屠杀20周年祭。彼时,全世界人们正在热议的话题是,塞尔维亚总理武契奇在纪念活动中遭遇平民扔石头袭击。在20年前的那场屠杀中,超过7000名波斯尼亚人(穆斯林)被屠杀,而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内战中,成千上万名普通的波族、塞族平民无辜死亡。受袭后的武契奇说,他还会“向波斯尼亚人民伸出友好之手”,因为“仇恨和愤怒已经够多了”。然而,仇恨真的那么容易忘记、愤怒真的能那么轻易平息么?

我是开车从塞尔维亚进入波黑的,过境时,遇到了我在欧洲自驾多年问题最多的一个海关:你去干吗?为什么要去?你是中国政府在塞尔维亚的公务人员么?……

站在旷野中的斯雷布雷尼察公墓,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墓碑在太阳下泛着冷光,尽管阳光灼热,气温高达30多度,我依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座公墓埋着7000多具尸骨,墓碑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当地政府每年都会通过DNA鉴定,从大屠杀的“万人坑”中确认失踪者的身份,并在大屠杀纪念日为他们立起墓碑。2015年,又有136人被确认了身份,埋葬在这里,公墓的墙壁上贴着长长的名单。

相应地,每年也总有人不远万里加入寻亲大军中,尽管他们与这些亲人注定阴阳永隔。我在墓地中遇到了Tony兄妹,当年他们逃出波黑,分别辗转去了英国和澳洲,得知他们死去的小弟弟终于被找到,兄妹两人相约一起回故乡看看。Tony艰难地向我讲述着对弟弟的思念,却闭口不谈当年的惨剧。我能理解,或许每次讲述就是一次煎熬。我跟他们一起在成堆的墓碑中寻找着,当那个熟悉的名字终于出现时,我听到了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哭声,兄妹俩抱着那块冰冷的墓碑,哭声就像警笛一样,刺耳地在公墓周边的旷野中回荡。

多年来,我一直相信家乡古老的传统,从不在墓地拍照,连少林寺的碑林都不例外。但这一次,为了Tony和他失散的弟弟,我破例为他们一家人拍了很多照片。Tony逐渐平静下来,慢慢在墓碑中走动。1995年他的弟弟死去时刚满30岁,还没有结婚,他指向一块墓碑:“你看这个孩子,才10岁,生命才刚刚开始,就这样被残酷地结束了……这些墓碑中有很多熟人,就当我是来看看老朋友吧……”这是Tony第一次回到家乡,为了弟弟。“这个伤心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回来,甚至听到这个名字我都会颤抖!”如果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与恨,恐怕很难理解这种感受。“我们这些离开波黑的人,就像它,”Tony指着墓碑中的一朵蒲公英,“身不由己地随风飘荡,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斯雷布雷尼察公墓旁还有一个巨大的博物馆,展出很多有关大屠杀的纪念图片以及挖掘出的物品。从来没有一座博物馆像这样,每件展品、每张图片都让我过目不忘。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镜头的老妇人,一只冒着血滴在做DNA检测的手、可怕的“万人坑”……馆长30岁出头,惨案发生那年他只有十来岁。作为男孩儿,能从那场惨案中活下来,应该说他是幸运的,但不幸的是,他的全家人都命丧黄泉。他总觉得自己对家乡和亲人是有责任的,于是选择到博物馆工作,“这样对我很好,不仅能工作,还可以每天与家人在一起。”馆长自信是个神经很强大的人,但他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每次听到尖锐的响声就下意识地紧张,还有点怕黑。他拒绝了我给他拍照的请求,他说:“这里的主角不是我。”

一直觉得波黑人似乎很冷漠,我深夜冒雨走进萨拉热窝酒店大堂,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在莫斯塔尔,店小二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人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上三楼,没有任何表示。而斯雷布雷尼察的这座博物馆,忽然让我理解了这一切。“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我杀你不需要理由。”这是博物馆展出的一张照片中,当地人在墙壁上的涂鸦,这句话代表了很多波黑人的心态。住在同一个街区的人,也许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就可能因为信仰不同而互相争斗,于是,人们开始多疑,对陌生人心持戒备。可是相处之后,就会发现他们内心深处的善良,所以,我能在萨拉热窝遇到“导游”阿米尔,在莫斯塔尔会邂逅跳桥小伙儿萨迪奇,在斯雷布雷尼察遇到热心的博物馆馆长……

馆长很认真地为我一个人讲解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宣礼声响起,他说:“你不介意我先去做祷告吧?”“当然。”我说。但是,他走后,我还是很快走出了那间废旧厂房改造的博物馆,一个人在里面,真的有些害怕。

离开博物馆,我感觉自己急需补充一些阳光的正能量,于是开车来到斯雷布雷尼察城里,想找一个咖啡馆。在清真寺下遇到两个在聊天的老人,他们热情地把我领到一个咖啡馆,还坐下跟我一起喝了咖啡。苦苦的土耳其咖啡,让我镇静了很多。

如果没有那场大屠杀,斯雷布雷尼察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蓝天白云下,清真寺的尖顶格外醒目。咖啡馆里,老人们略带拘谨地跟我聊着天,虽然我们不能完全听懂对方的语言,但我们都能看懂对方的微笑。

Tips

如何前往

可从萨拉热窝乘长途汽车到达斯雷布雷尼察,也可以在维谢格拉德参加一日游。

住宿推荐

斯雷布雷尼察周边住宿不多,推荐这家Pansion Misirlije,同时经营一家不错的餐厅。餐厅主人是大屠杀的幸存者,波斯尼亚人。

Tips

波黑是前南斯拉夫分裂出来的国家中经济最落后的一个,也是最历经磨难的一个。旷日持久的内战,让这个国家几十万人丧生,几百万人成为难民。因为有比较好的自然条件,如今这里也越来越吸引游客,特别是欧洲游客。

去波黑旅行前,强烈建议先看几部前南时期的老电影,以及塞尔维亚导演库斯图里察拍摄的关于前南的电影,这样对旅行一定大有裨益。

除了萨拉热窝等城市外,还可以去巴尼亚卢卡(Banja Luka), 这里是波黑塞尔维亚共和国的首府城市,有中世纪清真寺、土耳其要塞、罗马浴室等中世纪的建筑和古迹,非常值得欣赏,城市附近有温泉。

签证

持中国护照入境波黑需要办理签证,免签证费。持有多次往返的申根签证,可以免签入境。

交通

中国目前没有到波黑的直飞航班,可在欧洲各大城市转机到萨拉热窝。

执中国驾照在波黑可以自驾车,最好同时携带驾照的公证件。在人少的地区公路上要注意限速。

特别提示

波黑的宗教状况比较复杂,跟当地人聊天时,请适当注意用词。波斯尼亚人是波黑的主要民族,大多信仰伊斯兰教,请尊重他们的风俗习惯,拍照前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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