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儿子

林晓雪

在你未满周岁的时候，你的姥姥、姥爷带着你回到我的故乡生活，那里也是你的故乡，你在那里出生、成长，学会行走、说话、唱歌跳舞、文明礼貌、认知做事。那里，离我工作的地方百里之外，这个距离，是我想伸手触及却又无能为力的选择。

我的童年里，整个县城只有一个游乐场，它像梦境一般存在着，有秋千、滑滑梯、旱冰场、游泳池，至今想起，那些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有那列似乎从来没开动过的小火车，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这个游乐园荒废了十几年，后来又重新建成，成为了你经常游乐的地方。你最喜欢这里的旋转木马了，总是让我陪着你乘坐。我坐在你身后抱着你，见你眼中闪着期望，脸儿通红，你着急地问我：旋转木马怎么还不转呀！当木马真正转起来时，你的小手又紧紧地抱着马头，生怕摔下来。淡淡的斑驳光影落在木马身上，它轻轻地旋转，像一张老唱片，缓慢地转动，音乐在空中飘荡，我感受到一个个音符在跳跃……

还有滑滑梯，也是你喜欢的游戏之一。起初，你胆怯地牵着我的手，要我陪伴。我至今没有明白，当时的你是不懂怎么玩，还是害怕爬高。反正有你相邀，我就厚着脸皮爬上近二十年没有接触过的滑滑梯。你和我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起下滑，你那一串串清脆的笑声就这样刻入了我的脑海。后来你老练了，独自去玩了，还不按部就班地从台阶走，非要从滑坡爬上去，看你弓着背，弯着腰，翘着小屁股，小心翼翼地护着护栏向上爬，一不小心，就像小乌龟一样的滑下来，自己却哈哈笑着，露出碎玉一般晶莹的牙齿，极像童年的我。

儿子，20多年前，你姥姥在院子里种下一棵白玉兰，不过丈许，绿荫一片，堪为她的至爱。白玉兰属常绿乔木，是福建极为普通的花，每当盛开时，那硕大碧绿的树叶间，藏着朵朵洁白的花。含苞的好似一支玉雕的白毛笔头，光泽滋润，厚厚实实；初绽的宛如微笑的百合，白中泛黄，色似象牙；盛开的又像戏曲中花旦灵巧纤细的手指，神韵各异；花蕊时常藏在密叶中，很少显眼，每当微风吹来，一抹抹冷幽清香悄悄散开。

她总喜欢在这时，举着有铁钩的竹竿，踮着脚尖儿站在白玉兰树下，拨开绿叶小心翼翼地摘取初绽的花朵，把色洁香重的白玉兰花串成一串项链，给我挂在颈上。那时候，我大概七八岁，稚嫩的脖子上挂着这串项链，在院子里奔跑着，花朵在胸前跳动着，宛如天女散花，香气宜人，我跑得更欢了。

我一天天长大，开始不愿带这样的项链了，她也不勉强我，把几朵白玉兰花用别针系在一起，再别在衣服上，就成了一枚清丽而婉约的胸针。我看了很喜欢，她便摘下已系在身上的白玉兰花，小心翼翼地别在我的胸前，我低头，看着她干裂的双手，再看看洁白无瑕的花朵，内心一阵疼痛。我曾经一度试图寻找白玉兰花香的香水，无奈，此香难寻，大概，调制这种气息，连香水调配师都没有办法做到。

姥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地，里面种着你喜欢吃的时令蔬果，她会拽着你的小手，一颠一跛的在地里寻找可以采摘的蔬菜。当她每次低下头，微微弯着腰采摘时，你就会调皮地跳上她的背，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她不放，她拿你没有办法，只好宠爱地拍拍你的屁股，背起你。你的脸贴在她的背上，嘴角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

姥爷做的饭菜你是赞不绝口的，简简单单的家常菜，经他一手调味配色后，惹人垂涎、沁人心脾，你会放开肚皮美美地大饱一餐。虎皮蛋、蛤蜊蒸蛋、五彩金钱包、红烧狮子头这样的家常菜是你的菜谱常见的，芋包、烧卖、豆腐丸、米冻皮、金钱蛋这类地域小吃也是你经常指定要吃的。有时你还会要姥爷炖一只土鸡或买几根大骨头炖着，给你熬骨髓汤喝。浓汤盛出，你像梁山好汉一样豪爽，一口气喝下一碗，紧接着一阵长长的吐气声，还有一脸满足的笑。

姥姥、姥爷经常带你逛菜市场，虽然来过多次，但你还是好奇而又陌生，四处地张望，满口都是“这是什么”、“这为什么”。你喜欢尝试没有吃过的美食，但对鱼虾贝壳海鲜类的产品又情有独钟。姥姥说你和我口味一样，她像回到从前，又带着一个孩子。这时候如果我在你身边，你会暖心地搂着我的肩膀，甜蜜蜜地说，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和妈妈一样。

是的，我的孩子，你可知道，味蕾深处，即是故乡！

我年幼的时候，家住集体宿舍，你的姥姥、姥爷忙着上班，留我一个人在家自娱自乐。

那时候，电视节目很少，我依然可以把时间安排满满的：我会开着三用机听童谣或童话，那些熟悉的旋律、反复的故事，脍炙人口、百听不厌；我会画画，可以一口气画一个下午，天马行空，画爸爸、画妈妈、画未来城市、画宇宙飞船；我会做小制作，做贺卡、做小花，甚至拿着果皮、蛋壳拼出一幅立体画；我还会恶作剧，拿着镜子朝对楼的小伙伴家里照照，眼见小伙伴探头探脑地朝四周张望，立即收起手中的镜子。

虽然我有数不清的消遣方式，但是，对书却情有独钟。

所以，在你出生不久后，我就给你订阅书籍，最初订阅的是《娃娃画报》，那是你姥姥选的，她说我小时候就订这。这事我有印象。那时候我大概四五岁，还不识字，就靠看着里面的连环画推测故事的内容，尽管与后来大人讲述的有所出入，但是我还乐此不疲。

一张张薄纸，一幅幅简图，一段段小字，形成一本本连环画，串起我整个童年。每本书对我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甚至可以回忆起当时看书的心情。虽然那时我还年幼，但已经懂得去爱惜，每次阅读前我都要先洗手，再小心翼翼翻看，生怕一不小心弄脏或弄坏了。爱书至深，我不惜背上“吝啬”的罪名，一向拒绝小伙伴借书的请求。有趣的是你也对书视如珍宝，刚满周岁的时候，你用笨拙的小手翻着书，一不小心撕坏书面了，立即心疼地去拿透明胶要我修补。你有时会偷懒，不愿意自己收拾玩具，但是对于收拾书本，你一定要亲力亲为。你会很细心地把每一本书按大小顺序，放进自己的小书柜。到了年底，你又把一年以来的刊物让姥姥装订起来，放入你那心爱的收纳箱里。每次月刊一到，你就放下手中的游戏，捧着书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看完了之后才叫我讲故事。我想，在我讲故事之前，你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故事形成了吧？

那些连环画一直陪伴着我，几次搬家，几次迁移，我一直舍不得抛之不管，它一直珍藏在我的书柜最上方。我并没有把这些连环画拿给你看，那是发黄的书页、黑白的图片，我逝去永不回来的童年。我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私心，怕你把这些“宝贝”损坏了，也怕你不屑一顾的眼神，伤害了我的玻璃心。后来证明我想多了。

有一天，你调皮地把书柜当作台阶往上爬，突然发现书柜顶层的这堆书，很惊喜地搬下来，默默地翻阅，爱不释手。姥姥几次喊你吃饭，你都不回应。她只好去寻你，发现你在书房专心致志地看书，她悄悄叫来我，我立于门外看着室内的你，你静谧地捧着书，守候着甜美的时光，而室外的我，却感到心灵安妥，幸福流淌。

有那么一天，儿子，你会在你的孩子身上看见你年少的样子，感受生命的美好，如此刻，我幸福地看着你一般，充满着爱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