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富有震撼力和冲击力的作品

2016-06-16 23:40田闻一
四川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芬兰人兰州散文

田闻一

因为长期职业养成的习惯,任何只字片纸到了我的手,都要看看,不会随便丢弃;这就更不要说自己订阅或相关单位赠送的报刊了,这些,我都会看。在为数不少的报刊中,我尤为钟爱文学刊物。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快地分清内中的作品值不值得看,哪些该细看,哪些粗看,为了取得多快好省的效果,我独创了一个阅读诀窍,这就是:先挑重头作品看;开头部分细看,然后是快速浏览。这样,效果很快就出来了,几分钟就可以搞定,很快就可以掂量出作品的成色好坏。不好看,不能吸引我的作品,我就不看了,很快丢手。因为时间宝贵,耗不起,也不愿意耗。鲁迅说得好,无端地浪费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虽然已经退休,但并没有闲住。要写想写的东西不少,而且还随时有些很急的约稿要完成,这些,都要时间。

《四川文学》今年第八期上的《从呼伦到贝尔》及九期上的《血牡丹:另一种镌刻》(以下简称《血牡丹》),各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值得一谈。尤其是《血牡丹》,让我眼睛一亮,精神一震,有种久违了的欣喜。这篇并不算太长的作品,内容的扎实本身还在其次,更值得谈的是它的表述、它的语言。文学作品,不管任何文学作品,最重要的就是语言。这篇作品的语言很有特色,表现力很强,可谓活色生香、酣畅淋漓,精采纷呈;极具文学魅力。在我看来,就全国而言,全国相较,这篇作品都站在一定的高点上。

《血牡丹》的内容本身,并不繁复。在这里,我可以选用几个关键词:兰州(古称金城)、肃王府、黄河、西部女人、左宗棠云云,只要把这些个关键词串连在一起,就大体可以看出此文的走向,理出一个大概。

这篇作品给我的突出印象有两点,也是它的长处:一、本是咏叹兰州城里一段尘封的住事,却很有新意,演绎得精采纷呈,给人启迪。绝对不是史料堆积、也不是简单的事实罗列。作家从今天走进去,又从里面走出来,反反复复地穿越、衔接,收放自如。让我仿佛看到,随着轰然一声巨响,作者推开厚重的历史之门走了进去、走进历史纵深,然后在那里,将人物事件进行显微镜似地透视、翻检、放大,再绘声绘色地展示给我们,让我们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身同感受起来。二、语言漂亮,很有特色,文笔硬,表现力和感染力都强。这篇作品的字里行间有声音、有色彩、有线条、有浓烈的情感。也就是说,出色的语言,在相当程度上保证了这篇作品的成功。

这里,我们不妨来实地感受一下作者的文字、文学魁力。开篇提纲契领似的精短两句,是形象的楔入,也富于哲理,文笔摇曳多姿―

“就像一条不断分岔的路,在叙说的途中,分岔滋生。而我原是要说一块碑,确切地说,要说发生在这块碑上的一个事件。”接下来,作者笔锋一转,挿到了公元1908年,芬兰人马达汉姆眼中和笔下的西域、兰州。读起来,真是异彩纷呈、兴味盎然。特别是作者转述的芬兰人眼中、笔下的陕甘总督衙署的贵妇们:“一长排达官贵人把他们漂亮的女眷从牢笼里带了出来,屋檐下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妇女……她们透过棉纱相互审视着她们华丽的头饰和衣着。”请注意芬兰人笔下的“从牢笼里带了出来”这句,那可是意味深长的!就是这位芬兰人,“还在他的镜头里定格了坐在院墙上看社火的一排女人,她们身着绚烂的绸缎,珠光宝气、唇红齿白,像探出高墙的一朵朵鲜美的花儿。”而几个月前,这个芬兰人在新疆阿克苏,台长的两个美丽妻子,“绫罗绸缎玉佩琳琅的她们英姿飒爽”,为他表演枪技:“‘她们向180米远的目标射了二三十发子弹,个个中靶。不过,她们只能坐在地上射击,因为裤腿中露出的是一双粽子似的裹脚。”

然而,就是这些被达官贵人“从牢笼里带了出来”女人们;作为金城(兰州)至高无上的,住在肃王府中的肃王、也是整个兰州形式上的最高统治者朱识铉们的玩物和从属的她们,在生死相许的危难时刻,她们的气节,她们的舍生取义,同狼狈逃窜,毫无气节,猪狗不如的朱识铉们达官显贵一经对比,立刻显出气质上的高下之分,天壤之别,不能不:让人扼腕长叹。

崇祯十六年。这一年的冬天早到。李自成大兵压境,而耽于享乐的肃王朱识铉们“依旧有着纤巧的心思,怀念着他们的吴侬软语,小桥流水。”“迷恋于摆放小巧的景观营造宣纸上的大气。”而一旦李自成的大军打进兰州、打进肃王府时,肃王朱识铉跑得比任何人都快,瞬间不见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本来一点事都没有的王妃颜氏、赵氏、顾氏、嫔田氏、楊氏却从凝熙园奔上北城牆,城墙之下就是滔滔黄河。她们一个个毫不犹豫,慷慨赴死。这些地方,作家写得惊心动魄。关键处,再用点睛之笔,洞烛幽微地,恰到好处地写出这样感人的文字:“这几乎是我回望家乡兰州时,所能感受到的最切身的痛楚。200余妃嫔、宫人,昔日肃王府里柔曼和娇媚的她们,莺歌燕语姹紫嫣红的她们,‘刎毙、缢毙、自掷毙,顷刻立尽……我想,这一刻也一定叫起义军大骇……花团锦簇与暴风骤雨,只有柔弱和暴力的对比。一时间,香魂遍地,满目凄凉,肃王府顿失所有的颜色。大西北特有的刚烈和干爽在这些女性身上显现无遗。古老的金城,因为她们,更增加了激越的玉碎之音。”这也就同时切合了、应合了读者的感慨和心声,让人情不自禁。请注意这句话中的“干爽”二字,用得多么地传情传神!

也是这篇作品,开阔了我的视野。让我第一次知道,当李自成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山西一路打到兰州时,一路上顺风顺水,却在小小的代州城下遭遇到了代州总兵周遇吉等军民的顽强抵抗,让李自成很受挫折。让我睁开惊异的眼睛,看到了代州总兵周遇吉和他誓死不曲的妻子最后的惨烈。

犹如以卵击石的周总兵最后时刻“继续在街巷中奔袭,他牺牲时,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遍身插满箭矢。同时,他勇毅的夫人率妇女二十多人爬上屋顶向敌人射击……她们全部被活活烧死。李自成攻克代州、宁武关,伤亡惨重,前后战死将士七万余人,怒不可遏的李自成下令屠城‘遂屠宁武,婴幼不遗。”没有想到,在残明大厦将倾时,竟有这样刚烈的夫妇及城中同样刚烈的妇女。读到这里,我想,我们读者,肯定会像作家一样同样感慨,如作家从心里流泻而出的文字:“这段熠熠生辉有着金刚钻气质的一小点历史,醒目地镶嵌于孱弱萎靡的统治者的明朝中,令我敬畏不己。”而这样的文字,在作品中比比皆是。

我相信,任何人读了这样一篇文史兼顾,文采斐然,字里行间浸透了作者強烈感情吞吐的作品,一定会深受启迪,在开阔眼界的同时,也很有文学的享受,是很难忘怀的。

在我狭隘的文学视野中,总认为兰州不是文学高地。读了这篇作品,颠覆了我这个观念。这篇作品吸引我一连看了两遍,精彩处还用笔作了勾划。因文而注意到了作者。我特意上网查了作者习习是何等人物,原来是个女的,女作家。印象中,女性执笔为文,大都浅吟低唱,力弱一些,不意此文在清丽、清爽中,有大江东去的豪迈,有铿铿锵锵激越的金石之声。这就给了我双重的惊异和惊喜。

在《四川文学》第八期上,我注意到了鲍尔吉·原野的长篇散文《从呼伦到贝尔》。我看过他不少散文。我在编报纸副刊时,也亲手编发过他不少精短散文。他的散文量多,大多质好。特别是,大草原的辽阔、清新,大兴安岭的深邃、雄浑、神秘每每在他笔下流泻而出,跃然纸上,很能感人。读他这篇长散文,我确切地感到,无论在文学视野、深度还是表现力上,都又上了一个台阶。但读这样文学性很強,全靠文学本身的魅力去冲击读者、感动读者,让读者身心随之走进去、陶怡其中的长篇散文,是不容易的。这就如同品一杯香茶,是须要慢慢去品味的。时间急了、紧了不行,心情浮燥也不行。这是需要专门的时间、心情和心境去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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