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记者 张明蕾
方国荣:青铜器修复师炼成记
文_本刊记者张明蕾
当《我在故宫修文物》让文物修复师们从二次元网络走红到现实中时,方国荣还是喜欢称自己为“手工艺人”,因为“贴切、朴实”。尽管在国内青铜器修复行当,他足以称得上“专家”。
作为湖北省文物保护中心的文物修复技师,方国荣在青铜器修复行当已经摸爬滚打了36年,让上千件支离破碎的青铜器穿越千年时光重获新生。谈及每次文物修复过程,他总是云淡风轻。36年的文物修复经历,在他身上化成了平和、沉稳和内敛。
在1980年进入曾侯乙编钟复制研究课题组之前,方国荣对于青铜器领域的了解为零。要复制编钟,首先得熟悉青铜器铸造方法,于是省博物馆选了三个年轻人去省外合作单位学习,方国荣就是其中之一。“特别有趣,我很用心。”他如此形容6个多月的学习经历。
翻模,是复制青铜器的第一步。当时,业内通用硅胶灌腔法进行翻模。简单来说,就是先在文物上糊一层约一公分厚的泥,然后盖上石膏。待石膏凝固后取下,去除附着的泥土,重新盖上石膏,最后往石膏内灌注硅橡胶,成型后的硅橡胶就是复制用的模具。
熟悉了硅胶灌腔法的制作工艺和硅橡胶性能后,方国荣脑中的新点子蠢蠢欲动:“传统方法既耗材,又耗人力,为何不能换种方法?”反复用小样尝试成功后,他在全省率先使用了涂刷翻模法。此后由方国荣担任技术负责人,曾侯乙编钟又复制了五套,其中一套送到台湾。
顾名思义,涂刷法就是将硅橡胶由灌注改为涂刷,直接在文物上一遍遍涂刷硅橡胶,直至达到既定厚度,无需使用泥土。“编钟纹饰细碎繁多,涂刷法贴合度高,能更完整地复制花纹。”涂刷完毕后,直接上石膏,工艺简单且节省材料。涂刷法如今已成为铸造行当里的通用办法。
珍惜机会,愿意钻研新技术,敢于创新,是方国荣初入行时学到的第一堂课,并受用终身。
2009年4月9日,郧阳博物馆送来了一个陶制基座和大小六十余块青铜残片,方国荣从业以来最大的一场挑战就此拉开帷幕。“对方说这是一株汉代青铜摇钱树,请我帮忙修整复原。”方国荣清点后判定,从现有残碎片的数量上来看,肯定无法复原出一株完整摇钱树。除了两片枝叶和一节树干较为完整,其他残碎片连所属部位都难以识别。
原来那些残碎片不是通过科学考古发掘整理出来的,而是从三户农家中采集得来,因此最终能复原到什么程度,方国荣当时完全没有把握,只能边考证,边按层组复原。通俗点讲,就是像拼图一样,先拼对焊接相关联部分,再相互比对,找出每个残碎片的所属部位。
第一轮“拼图”结束后,方国荣和徒弟共“拼”出了五种造型不同的枝叶和不完整的树冠部分。接下来就是补缺,以较完整的枝叶为参考,翻模复制,补齐各片残缺的部位,经焊接打磨,复原枝叶外形和树干。经过第二轮的查漏补缺,几乎所有残碎片都找到了相应的位置。
手头现有的材料“拼”完了,但完整的“图片”该长什么样——树干有多少节,枝叶有多少片,又该怎么组合,不同枝叶该挂在哪一层等没人知道。案头工作正式启动,方国荣和徒弟查找了大量的摇钱树资料,并收集了房县博物馆所藏的一株摇钱树相关信息。经对比,两株摇钱树不仅造型相同,连细部也惊人一致,仿佛出自同一副模具。摇钱树整体造型之谜终于被解开。
原件修复成功之后,方国荣应郧阳博物馆要求“克隆”摇钱树。“克隆”又是一个难题。由于摇钱树锈蚀严重,枝叶边缘处梳齿状造型严重缺失,需要在第一次制作的模型上补刻、整理,再二次制模,才能做出枝叶应有的效果。而且外地出土的摇钱树,叶片厚度通常为2毫米,这件厚度仅1毫米,且造型结构复杂细密,纹饰丰富,复制难度很大。但方国荣咬紧牙关,凭着几十年积攒的经验,经过半年的古法冶炼、铸造,最终复制成功。
从接到求助到完成原件修复,方国荣和徒弟奋战了整整53天,就连休息日也泡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干文物修复最重要的就是责任心,因为修到什么程度是最好并没有具体标准,在修复完整基础上是否还可以做到更加细致,这就需要责任心。”方国荣说。
今年4月份,方国荣正式跨入57岁的门槛,离退休还有整整三个年头。三年,只是退休预期时间,究竟能不能真的“归隐山林”,他心中并没有谱,因为“目前还没有年轻人能接手”。当年和方国荣同批培训出来的年轻人,如今唯有他还坚守在青铜器修复的岗位上。
36年的职业生涯留给方国荣的除了消耗过度的视力,还有一副黝黑的面庞和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没近视,但老花越来越严重了,细致一些的纹饰,不带老花镜就看不清喽。”方国荣笑笑。和寻常人印象中的不同,文物修复技师并非只坐在工作室里埋头苦干,还得驻守考古发掘现场,配合野外工作。
发掘随州叶家山文物遗址时,方国荣从4月底一直待到了8月底,正盛的暑气和阳光把他的脸晒到黑得反光。回到工作室,便是一轮又一轮的除锈、矫形、补配、焊接、打磨、着色……“干久了确实挺枯燥,所以还得你自己感兴趣,并且能持之以恒。”方国荣说。
每逢大的考古发掘工作,省里都会办青铜器修复培训班。几期办下来,培训过的学员也有近百号人了,可如今坚持在做青铜器修复的估计不到50人。没人坚守——省内能进行专业青铜器修复操作的不足十人,能独当一面的更寥寥无几;出土等待修复的青铜器却源源不断——单是随州这几年出土的就有上千件,“真担心这行将来后继无人。”方国荣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