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丰歌散文两章

2016-06-13 07:21
参花(上) 2016年6期
关键词:李四山川张三

那一场雪

那一场比白更白的雪,战栗了整个白天。

那一场比白更白的雪,惊醒了整个夜晚。

那一场雪说来就来了。山川不知,河流不知,树木不知,花草不知。山川还在慵懒地晒着太阳,河流还在悠闲地唱着情歌,树木还在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花草还在扭腰送胯搔首弄姿。

那一场雪说来就来了。狮子不知,老虎不知,狐狸不知,兔子不知,老鹰不知。狮子还在成群结队巡视领地,老虎还在虎视眈眈觊觎牛羊,兔子还在忽南忽北模仿候鸟,狐狸还在两眼发光偷窥鸡群,老鹰还在盘踞山巅雄视旷野。

那一场雪说来就来了。张三不知,李四不知,王二麻子不知。张三还在酒店喝着烧酒,李四还在被窝体验温存,王二麻子还在与商人密谈契约。

那场雪万马奔腾般呼啸而来。山川猝不及防,河流猝不及防,树木猝不及防,花草猝不及防。山川的脸瞬间变白了,河流的脸瞬间变白了,树木的脸瞬间变白了,花草的脸瞬间变白了。那场雪很快织出一张巨网,罩住了山川,罩住了河流,罩住了树木,罩住了花草,让山川的石,维持原样,冻结了;让河流的鱼,维持原样,冻结了;让树木的叶,维持原样,冻结了;让花草的茎,维持原样,冻结了。

那场雪利剑穿空般迅疾而来。狮子猝不及防,老虎猝不及防,狐狸猝不及防,兔子猝不及防,老鹰猝不及防。唯我独尊的狮子们恐怖了,狂妄自大的老虎们恐怖了,诡计多端的狐狸们恐怖了,狡兔三窟的兔子们恐怖了,自命不凡的老鹰们恐怖了,或成群,或结队,或孑然一身,拼命往巢穴跑去。有的向东,有的向南,有的向西,有的向北。向东,白茫茫的雪;向南,白茫茫的雪;向西,白茫茫的雪;向北,白茫茫的雪。迷失了方向的动物,腿跑软了,深陷在白茫茫的雪野!自认为本领高强的鹰,想飞过喜马拉雅,飞向外面的世界,却被喜马拉雅硬生生挡了回来,停在落满白雪的山野。疲惫不堪的狮子,在白茫茫的雪野,仰天长啸!孤独无助的老虎,在白茫茫的雪野,仰天长啸!黔驴技穷的狐狸,在白茫茫的雪野,仰天长啸!三窟难回的兔子,在白茫茫的雪野,仰天长啸!气极败坏的老鹰,在白茫茫的雪野,仰天长啸!

那场雪,神兵天降般骤然而来。张三猝不及防,李四猝不及防,王二麻子猝不及防。张三的脸惊讶了!李四的脸惊讶了!王二麻子的脸惊讶了!张三骂,狗日的雪,咋没任何征兆,说来就来了呢?李四骂,狗日的雪,咋没任何征兆,说来就来了呢?王二麻子骂,狗日的雪,咋没任何征兆,说来就来了呢?张三出门,一股冷风撞进胸腔,半天吐不出来,呛得鼻涕眼泪一齐涌向那张本应泛红、此时却泛白的脸!那双被酒精浸泡的腿,突然撑不起肥硕的身子,软绵绵晕乎乎倒在雪野中。李四关紧窗户,用被子捂住头,和他平时抚摸过千遍的温柔的玉体紧紧相拥,还是抵御不住彻骨的寒冷。两个身体不由自主同频共振,连被子也跟着一块紧张地发抖。那床也紧张地呻吟个不停。王二麻子立马中止密谈,让商人先出门,看路是否结冰,车还能不能开。商人不情愿地开门,门刚开一条缝,数片雪花砸在他的脸上,一片雪花砸在他的眼中,商人用手去揉,一不小心滑倒在门口雪地上。一颗牙齿掉了,在雪地打个滚,颤悠悠地躺下动弹不得,商人嘴角的血和牙齿上的血在雪地印成两团血红的印章。王二麻子偷偷瞄了一眼,赶紧关上门,在门后点支烟,狠命地吸。一点火光映照着他焦灼的脸。片刻,他的脑袋被烟雾笼罩。他在考虑,需不需要扶商人一把?不扶,他怕商人说他不够哥们义气。扶,他害怕也跌倒在雪地中。在他正纠结中,商人已不知去了何方。张三紧张了,李四紧张了,王二麻子紧张了。他们的心脏以每分100多次的频率颤动、颤动、颤动。张三想学鹰飞向远方,却被一股寒流阻挡,李四想学狡兔东躲西藏,却在雪野中迷失了方向。王二麻子惊惊慌慌,把一口钟撞出一声巨响!晕倒在大钟旁。

山川认为雪不会来,太阳前几天还暖暖地照着呢!河流认为雪不会来,鱼儿还在怀中尽情游玩呢!树木认为雪不会来,身上还穿着绿色的裙裾呢!花草认为雪不会来,还在绽放美丽的容颜呢!

狮子认为雪不会来,还在和情人亲昵调情呢!老虎认为雪不会来,还在和孩子们玩着游戏呢!狐狸认为雪不会来,还在思考着如何抓更多的鸡呢!兔子认为雪不会来,还没来得及为新家准备好过冬的食物呢!老鹰认为雪不会来,还未将自己的家重新装修呢!

张三认为雪不会来,几个暖冬了呢!专家说全球气候变暖了呢!李四认为雪不会来,毛衫还在值着班呢!羽绒服还在衣橱睡懒觉呢!王二麻子认为雪不会来,苍蝇还在嘤嘤地飞呢!该冬眠的动物还在野外撒欢呢!

其实那场雪是有预兆的,风刮过,呼呼地打着前站。但山川没留意,河流没留意,树木没留意,花草没留意。云飘过,将天空压得很低。但狮子没留意,老虎没留意,狐狸没留意,兔子没留意,老鹰没留意。天气预报过,说最近要降温。但张三没留意,李四没留意,王二麻子没留意。

那一场雪,让山川发呆,让河流失语,让树木叹息,让花草无奈。那一场雪,让狮子抓狂,让老虎着急,让狐狸发愁,让兔子后悔,让老鹰沮丧。那一场雪,让张三失魂,让李四落魄,让王二麻子流泪。

诅咒那场雪,早点滚蛋,企盼那场雪,早点离开。是山川的心声,河流的心声,树木的心声,花草的心声。是狮子的心声,老虎的心声,狐狸的心声,兔子的心声,老鹰的心声。也是张三的心声,李四的心声,王二麻子的心声。

那一场下了千年的雪,来了,走了,走了,来了。时光流转了千年,山川轮回了千年,河流轮回了千年,树木轮回了千年,花草轮回了千年,出现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现了。狮子轮回了千年,老虎轮回了千年,狐狸轮回了千年,兔子轮回了千年,老鹰轮回了千年,有了,没了,没了,有了。张三轮回了千年,李四轮回了千年,王二麻子轮回了千年。生了,死了,死了,生了。

那一场下了千年的雪还会走的。山川相信,河流相信,树木相信,花草相信。山川在等待,河流在等待,树木在等待,花草在等待。

那一场下了千年的雪还会走的。狮子相信,老虎相信,狐狸相信,兔子相信,老鹰相信。狮子在忍耐,老虎在忍耐,狐狸在忍耐,兔子在忍耐,老鹰在忍耐。

那一场下了千年的雪还会走的。张三相信,李四相信,王二麻子相信。张三在祈祷,李四在祈祷,王二麻子在祈祷。

有一个爱做梦的人,梦见离別千年的雪这次不走了。他是真的不想这场雪如过客般来了,去了。梦醒后,那个爱做梦的人去了北方,他要寻找千年永驻的雪。

还有那个拿笔的疯子,跪拜这场雪的疯子,扛着一管秃笔去了南方,他要寻找千年不散的雪。

那一场下了千年的雪,还会走吗?雪花不语,只一阵紧似一阵地下着。

负重之脚

拙作“神秘之手”在《海燕》发表之后,有许多友人说你既然写了手,何不也写写功劳大却默默无闻的脚呢!想想也是,手脚原本一家人,皆因分工不同才逐渐分了家!但脚对人的贡献绝不比手少一丝半点,的确是该浓墨重彩记上一笔,让其载入史册的。

人的脚,其实与手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想当年兄弟俩模样也应该差不多吧!只是后来为了适应环境,人的后肢慢慢变成支撑身体站立、行走、跳跃的脚了。

脚对于一个人而言如大厦之根基,根基不稳,轻则倾斜不正,重则轰然倒塌,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人的脚要是出了问题,不仅行走不便,更是矮人三分。要挺直腰杆做人,得有脚的支撑,否则就是一句废话。宁可站着生,决不跪着死,瞧,说得多慷慨激昂,但没脚等于零。

武术讲“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可见脚下的威力远大于手。曾经获得世界自由搏击IKF金腰带的全国散打冠军柳海龙,靠绝招“柳腿劈挂”,打败许多中外高手。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是脚。河南电视台《武林风》栏目中,多次击败外国选手的少林小和尚一龙的“低扫腿”,也是靠脚硬碰硬在武术界打出一片天地。武术中的腿法,是武术“踢、打、摔、拿”四大击打技法之一,招式中就有“旋风脚”“鸳鸯脚”等名目繁多的腿法,《水浒传》中武松醉打蒋门神用的就是“鸳鸯脚”。少林拳的二十四腿法曾让少林武僧名震天下,真正零距离攻击对手的,都是冲锋陷阵的脚。

农民上山种地,下田锄草,靠双脚维持生计;工人建设高楼大厦,制造设备产品,离不开一双坚实的脚板;商人千里之外去经商,靠的是双脚闯天下;军人战场上冲锋陷阵,谁先抢占制高点谁就能赢得先机,双脚的速度往往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黄山挑夫和重庆棒棒军,都有一双铁脚板,无论上坡下坎,都稳稳贴在大地上,帮主人风里雨里讨生活。足球运动员更是靠双脚在足球场叱咤风云,把一个球踢得花样百出,风生水起,引得无数球迷为之疯狂为之着迷。

无论贩夫走卒,达官显贵还是名门闺秀,脚为他们谋生计出力,撑门面受苦,哪里有他们的身影,哪里就有脚来回奔波。劳苦功高的脚,的确是该青史留名的。

脚的一生,踩荆棘,趟浊流,越沟壑,什么苦都吃,什么罪都受,但它无怨无悔。受伤了,流血了,伤口愈合,继续工作,从不摞挑子。

常年累月与泥土打交道,遍尝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只有脚自己清楚,但从不向人说,永远装在心里。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群变态的人突然喜欢女人的小脚,有说始于隋朝,有说始于唐朝,还有说始于五代。有人甚至称夏、商时期的禹妻、妲己便是小脚,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总之,都说最初是从宫廷流行开的。应该说宫廷里的女人享受锦衣玉食,脚应该幸福了吧,没想到可怜的脚反而率先遭殃,然后殃及民间。管他哪个时代呢,总之很久很久以前,女人们的脚开始倒霉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小女孩的脚,从小得用布片缠起来,不让脚正常发育,连生存权利都要干涉,你说过分不过分,于是女孩疼痛脚也疼痛,女孩疼痛时扯着嗓子哭,或躺被窝一人孤独地流泪,脚的痛只有自己清楚,只能忍着忍着再忍着,该长总还得长,于是一个个脚指头都变成了畸形,甚至一个压在一个的身上,互相拥挤谁不让谁,脚变丑了,但人们反而认为很美,听说还有人美其名曰“三寸金莲”。当然,开始肯定谁都不乐意的,但当伸出一双小脚引来人们的夸赞时有人又感到自豪了,于是逼迫下一代再缠,如此循还往复,一年年,一代代就沿续了下来,女人的脚,也就忍受了一千多年的苦。这种畸型的审美观,也就延续了一千多年。

女人们的脚受苦多,男人们应该好些吧,其实不然,古代就有一种砍脚的酷刑,曰 “刖”。历史记载,楚国有个叫卞和的人,就是因为先后献玉给厉王、武王,谁知两个高高在上的王认为他献的是石头而被砍去了双脚,你说卞和冤吗?其实他的脚更冤,平白无故离开主人,丢了性命。其实那年代和卞和同命运的人多的是,历史上齐、鲁、郑、楚、卫、秦等国都有刖刑的记载,据说齐国在景公时,刑罚特别重,受刖足之刑的人特别多,以至于有“履贱踊贵”的说法。什么意思呢,即现在所说的假肢的价钱暴涨,鞋子的价格却便宜了。《秦简·法律答问》载:“五人盗,赃一钱以上,斩左趾”,也是跟脚过不去的残酷刑法。

想一想生活在最底层的脚真是命苦啊!但历史也证明,凡是对脚大不敬,动辄施罚的人很快都会走向灭亡的下场。如奠定千秋霸业的秦始皇,本想皇位子子孙孙传下去,谁承想只传到二世,便“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一个庞大的王朝被老百姓很快推翻了,原因何在?“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脚本为人立下汗马功劳,受了许多苦,甚至丢了命,但人们对脚似乎并不重视,而且许多不敬之词都用在了脚上,什么手忙脚乱、笨手笨脚、指手划脚、露出马脚、脚踩两只船、临时抱佛脚等不一而足。脚虽然平时穿着鞋,其实比手干净,但人们仍送其一个极不雅的称号——“臭脚丫”。人们为了耍酷给脚套上各式各样的鞋,但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特别是那个愚蠢的郑国人,为了买一双鞋居然宁可相信尺子也不相信自己的脚,这事让脚委屈痛苦无奈了上千年。

记得小时母亲给我做了一双鞋,因鞋小,要使劲才能把脚丫子塞进去,但脚感到挤得很难受。便给母亲说,母亲却只顾欣赏自己的杰作,哪管我脚痛不痛啊,且再三说鞋子穿穿就撑大了。从此我的脚就忍受着疼痛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大概正处于发育阶段,几个月下来,那鞋把脚的大拇指禁锢得向上弯曲,指甲也向上翘起,那双鞋不仅摧残了一个少年爱美的心,更戕害了我的脚,脚为了争得自由,以自己痛苦变形的代价把鞋戳穿了一个洞,鞋受伤,脚亦受伤,等于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的脚不仅没得到母亲的同情,反而挨其一顿臭骂,说,瞧你长的什么脚,大拇指居然能把鞋顶出一个洞。母亲只心痛她一针一线做的鞋,对我的脚却不管不问。这委屈,我的脚也只能忍受了。我的脚所受的委屈只是一个代表而已。其实脚受的委屈多了去了,你想脚的一生要穿多少鞋子啊!什么高跟鞋、老板鞋、坡跟鞋、平底鞋,皮鞋、布鞋、棉鞋、凉鞋等,无论肥的,瘦的,硬的,软的,都得忍受,许多时候脚为了适应新鞋,还得付出脱皮流血的代价。但人们赞美的,欣赏的,仍只是脚上的鞋,似乎与脚毫不相干。你说脚可不可怜?

脚一生与主人相伴,背负着主人南来北往,天涯海角,却很少给主人找麻烦。不像心脏、肝脏或肠胃那些家伙,一旦主人不善待他们,便发脾气,甚至一不小心让主人丢了性命。脚无论胖瘦长短,风里来雨里去,很少给主人出难题,更是很少以病痛的形式折磨主人,脚理解主人的一生有好多事要做,全靠它载主人常年奔波,因此不敢稍有懈怠。记得儿时有个小伙伴,年龄和我差不多,因家穷,春夏秋冬,从不穿鞋,常年一双赤脚板,风里来,雨里去。他的脚为了给他减轻负担,硬是练出一层老茧,脚自己受了多少苦,我们不知道,但知道我的小伙伴光着一双大脚丫,攀岩爬树,如履平地,令我羡慕佩服极了。脚对主人要求很少,而主人们对脚却索取甚多,多得无法用数字统计。脚的一生为我们走了很多路,许多还是冤枉路;负了很多重,许多是超负荷的重量;受了多少伤,许多不是天灾是人祸;流了多少血,我们捅娄子还得脚自己舔舐伤口。

正因为脚太普通了,所以常常被我们忽略。但脚若真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因此,善待脚吧!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作者简介:刘丰歌,本名刘国美。从军28载,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1992年涉足文学,在《文艺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武警报》《甘肃日报》《解放军文艺》《中华散文》《海燕》《橄榄绿》《飞天》《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散文诗、报告文学等文学作品数百篇。曾获《中国青年》散文征文一等奖、《写作》精短文学大赛奖、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优秀奖等军内外文学奖10多次,有数篇作品被报刊转载并被收入多种文学作品集。出版散文集《踏歌而行》,获武警文艺二等奖;小说集《吹响竹笛》获武警文艺三等奖,并出版美术作品集《刘丰歌刊头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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