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健
不管在什么情形之下,樱花都是我最喜欢的花卉之一。这不光是因为樱花的美——哎呀,樱花也真是美:瀚如花海,灿若桃李,灼灼其华,叫人目不暇给——其中还因为有一份难以忘却的情怀寓在其中。
小的时候,一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楼前的桃树杏树开了花儿,母亲总是情不自禁地讲起家乡的春天。母亲的家乡在青岛。母亲说,青岛的春天美得像画儿上画的一样,到处是花,桃花,杏花,梨花,李子花……最好看的要数汇泉的樱花,汇泉的樱花一兜一兜,开得紧开得密开得满枝都是。那时候,北京没有樱花,我问母亲,樱花啥样?母亲说,樱花啊,好看,满树都是花,粉扑扑的,像是婴孩儿的脸蛋儿,一到春天,天只要一暖,“忽”地一下就开了……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似乎说的不是梨花,而是樱花。母亲说樱花开时说的形象,说它的败谢,也很有意思,母亲喜欢用一个“哗”字概括:“哗地一下,那花就落了一地……”很有点儿“花乱落如红雨”的味道。那时候,我还小,没见过樱花,只能听母亲说,母亲呢,则是年年说,岁岁说,且说了还说。直至成年后,我才忽然悟出,原来母亲嘴上念叨的是樱花,心里想的却是她的家乡。她思念她的家乡。
后来读冰心的《樱花赞》,算是对樱花有了深一步的了解:“这樱花,一堆堆,一层层,好像云海似的,在朝阳下绯红万顷,溢彩流光”……而鲁迅说上野的樱花时只用了“绯红的轻云”五个字,虽则简练,却与冰心的描摹异曲同工。
真正让我对樱花产生视觉享受且念念不忘的应该是四年多以前。也是春天,女儿要去澳洲留学,临行,先去看了爷爷奶奶,这是我们家的规矩。然后拉我们一起去了玉渊潭,女儿说:“我想去看看樱花儿,那边儿可能没有。”女儿说的“那边儿”,指的是澳洲,我后来去过澳洲,但到现在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樱花。我猜是没有。
也就是那次,我知道了,原来女儿也喜欢樱花。
于是,我们驱车去了这家我几乎从未走进的园子。
那天,是北京难得的好天儿,天空蓝的有点儿假,仿佛谁给它涂上了一层颜色,瓦蓝瓦蓝的,让人看了有点儿眼晕。举目满园的樱花,开得像北京春节的庙会那么热闹,一枝枝,一串串,一簇簇,甚或一滚滚……那花朵在微风中涌动着,似翻卷的彤云向游人压来,细看,每一朵都红得如羞涩少女的面颊,既娇嫩好看,又撩人心动。
那天,我们在玉渊潭盘桓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依依离去。我心里知道,那惜别之情,也有对女儿即将远涉重洋的惦念和不舍。
回想斯时,奄忽已然过了四年多。如今,母亲早已西去,女儿亦留在了她所说的“那边儿”,唯有玉渊潭的那些樱花还是年年盛开,而且越开越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