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振颉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今年已经42岁。按照白犀牛50岁的寿命来算,它已过了耄耋之年。就在它身旁,40位护林员荷枪实弹、轮班执勤,用生命和鲜血捍卫它的安全。同时人类还动用各种手段,帮它繁衍后代。可就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光,传宗接代的努力一直未收到预期效果,难道北方白犀牛灭绝的命运,真的无法挽回?
命运多舛的“苏丹”
2009年3月,捷克卡拉弗动物园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领头的中年男子叫理查德·瓦因,是肯尼亚佩杰塔自然保护区负责人。等商谈好相关事宜,那头名叫“苏丹”的北方白犀牛就将搬到位于肯尼亚大草原的新家,和另外3只北方白犀牛,开始名为“最后生存机会”的繁殖计划。
近几十年来,偷猎者们在暴利诱惑下,频繁对北方白犀牛下手,致使其数量锐减。据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数据显示,50年前北方白犀牛有近2000头,至今只剩下4头。这个繁殖计划是北方白犀牛最后的机会,如果错过,这个物种就只能存在于历史的记录中了。
有陌生人到来,让苏丹很警觉。瓦因很小心地靠近它,苏丹缓缓后退,眼神中带着恐惧。气氛是那么沉重、死寂,瓦因好像能听到苏丹“怦怦”的心跳声。他问动物园的工作人员:“苏丹怎么会这样?”“这是个可怜的家伙。此前,它每天过着悲惨的生活,甚至面临生命危险。幸好有位捷克商人,出高价把它买下来,无偿赠予动物园,这才让它过上安心的生活……”工作人员喂完食后,将苏丹的身世娓娓道来。
1973年,这头雄性白犀牛出生在南苏丹,从此有了这个霸气的名字——苏丹。就在它一岁时,几个偷猎者闯进家园。枪声响起,苏丹的母亲倒在血泊中,被人取走犀牛角。而苏丹还不是他们手头的“行货”,因为它的犀牛角太小,卖不出价钱。一顆麻醉子弹射入苏丹体内,它渐渐失去知觉。
再次见到光亮,苏丹已在一家马戏团的笼子里。它发出凄厉的叫声,却没人同情它,它只是人们的赚钱工具。苏丹被整整饿了三天,奄奄一息时,身前才出现一些水果和嫩草。它狼吞虎咽,很快风卷残云。这点食物,还不够它塞牙缝。它又开始叫唤,好像在诉说自己还没吃饱。迎接它的,却是驯养师的皮鞭,尽管有厚厚的角质层,疼痛还是顺着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它只好按照主人的指令行事,几年后成为马戏团明星。赚得盆满钵满的,是训练它的人类。唯一让它稍感安慰的,是每次表演后可以美美地饱餐一顿。
岁数一年年增长,它很快过了生命的黄金期,体能精力大不如前。它渐渐失去主角位置。马戏团在寻找买家,只要价格合适,这位“元老功臣”就会被遗弃。
准备买犀牛的人,并非怜惜这个憨厚老实的家伙,而是盯着苏丹头顶上那个尖尖的东西。这物件在黑市能卖到每公斤10万美元。犀牛角越来越少,价格呈逐年上升趋势。因为是马戏团老板要价太高没人来买,苏丹才得以苟延残喘。
这时,一位“不懂行情”的买家出现。他叫赫兹,是制造业大亨,资产有上百亿美元。一次偶然机会,独生女儿露西看到马戏团表演。台上,动物们活蹦乱跳,却不能勾起她一丁点的兴趣。被训练成这样,这些动物一定吃了很多苦。露西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曾多次让父亲高价买下一些珍稀动物。她想把这些动物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但老板不答应。全都卖了,自己喝西北风啊!不过苏丹是例外,它不中用,没有任何剩余价值。正是“无用”,才让它有机会脱离苦海。
被拯救到动物园后,苏丹开始过上平静的晚年生活。他每天进食一次,吃得不多,其他时间躺在地上休息。多年来,它对人有种本能的恐惧。哪怕是饲养员,它也不敢靠近。只有等人走远,它才会过来享用食物。
听完这些,瓦因心里很难受。身为动物保护区的成员,他眼前仿佛闪过白犀牛被猎杀的场景:子弹、倒地、鲜血、犀牛角……人类的欲望和贪念,让这个物种陷入灭顶之灾。现在,全世界只剩下4头北方白犀牛。若再不采取行动,将是对后代的犯罪。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西斜的夕阳,照在苏丹的身体上,带着一丝惆怅和哀愁。
坚持不懈的救援
两天后,动物园和佩杰塔自然保护区签订移交手续。苏丹被注射麻药针,装入一个大箱子。为安全运送苏丹,捷克方面专门派了一艘2万吨级货物船。在这个朝霞满天的清晨,货船扬帆起航,向着目的地快速进发。
一个多月后,苏丹安全抵达自然保护区。新的生活环境,让它很不适应。它不愿吃东西,无论是嫩嫩的青草,还是新鲜水果。饲养员们束手无策,说这家伙脾气真倔,饿死活该。这怎么行?它还肩负重要使命,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去?
既然你倔,那我也跟你耗上。瓦因搭了一个临时帐篷,决定用真诚打动它。第一天,苏丹一眼也没看他,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直到第四天,苏丹才尝试朝他靠近。不过,每一步迈得都很不自然。又过了两天,苏丹开始吃东西,悬在瓦因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来。半个月后,苏丹能和瓦因亲密接触。它的眼眶中,分明满含着泪水。
和苏丹一同来的,还有另一头雄性白犀牛瓦格纳。这家伙不知中了什么邪,始终水土不服。吃进去的东西,没多久就吐出来,散发出难闻的异味。相比刚来时,瓦格纳瘦了一大圈。瓦因慌了手脚,连忙请来兽医,全力为瓦格纳医治。它终究没撑过这个劫数,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去世了。
看到同伴的尸体,苏丹情绪很低落,又开始不吃东西。瓦因伸出那双粗糙的手,轻轻触碰到苏丹厚实的皮质层。长年在野外工作,这双手变得像树皮一般。“老伙计,你可要保重身体。现在北方白犀牛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不能有个三长两短。”瓦因的话,苏丹似乎听得懂。它用犀牛角蹭着瓦因的胳膊,痒痒的、有点疼。瓦因也柔和地抚摸着苏丹的肚皮,抓住它耳朵后面,舒缓着它内心的哀伤。
自然保护区,不只是苏丹的养老院,还是它的后宫。瓦因领来两头雌性北方白犀牛,她们是15岁的法图和25岁的纳京。苏丹多年没接触过异性,欲望被人为地压抑着。现在终于有机会,体内的荷尔蒙驱使它去做年轻时该做的事。然而它已老态龙钟,虚弱的后腿让交配过程变得很艰难。好不容易找准时机,与雌性白犀牛“水乳交融”。但体内精子的数量和质量,又让胚胎孕育一次次夭折。瓦因在一旁看着,苏丹很努力,不该对它有任何苛责。他精心地准备着食料,补充苏丹的体能消耗。
瓦因想到人工授精的方式。这种高科技手段,帮助过多对不孕不育的夫妇找回天伦之乐。能否用这个方式挽救北方白犀牛这个物种?先将苏丹的精子植入一头南方雌白犀牛体内,再受精培育出纯种的北方白犀牛幼崽。这项技术,在犀牛身上的应用仍不成熟,所以在正式应用到苏丹之前,还需要在其他犀牛身上不断实验。为了以防万一,瓦因让工作人员通过细胞培养,保存苏丹体内足够的遗传物质。
临危不惧的卫士
苏丹繁殖后代暂未取得进展,却有几双贼眼又盯上了这头雄性北方白犀牛。非洲大草原上偷猎现象猖獗,尽管保护区采取诸多措施,依然会有珍稀保护动物被猎杀。
一天夜里,瓦因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不远处有几个黑影。他大声冲对方喝道:“你们是谁?想来干什么?”对方一听有人,立刻作鸟兽散,朝几个方向逃窜。
情况不妙,这几个人一定是盗猎者。瓦因把手下40位护林员召集到一起,专门开会商议如何保护苏丹和另外两头雌性白犀牛。会上,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分成几个小组,轮流持枪守护苏丹。要是有入胆敢对苏丹不利,就鸣枪警告。
从此以后,苏丹的周围总有几位持枪护卫者。一天晚上,轮到瓦因和几位护林员值班。他装了一壶水、带了点吃的,准备一头扎进夜色中。突然,自然保护区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平日里,很少有人往办公室打电话。出了什么大事?瓦因忐忑不安地拿起话筒。“瓦因,妈刚刚过世,你快回来吧。”说话的,是瓦因的哥哥松赞。瓦因不知该如何回答。今晚已有两个人请假,如果他再离开,就只剩下两个人。要真发生什么情况,如何应付?他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悲痛,对哥哥说:“我明早回来好吗?”“你说什么,你还是不是妈的儿子?”刚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番对话,无意间被护林员玛苏听到。“瓦因,我和特松加能行,你就回去料理后事吧。”“不行,只有你们两个人,发生紧急情况,如何处置?”玛苏知道瓦因是个倔脾气,便不再劝说。
到了晚上十点,正北方向出现几个黑影。瓦因冲他们大声吼道:“别过来,再过来就开枪了。”对方不理睬,依旧靠近。瓦因冲天空开了一枪。枪声打破了原野固有的宁静,黑影不再前行。但愿他们能知难而退。正当瓦因松一口气时,又是一声枪声。身旁的玛苏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对方也有枪?看来要隐蔽起来。
为了苏丹,正义和邪恶上演了一场生死决战。最后,可能是对方的子弹打光了,一行人开始撤退。周围恢复平静,淡淡的硝烟味,似乎在诉说刚才緊张的气氛。瓦因想起地上还躺着玛苏,刚才光顾着击退偷猎者,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他把玛苏扶起来,只见他胸口中了一枪,已经不省人事。瓦因急忙把玛苏背回住宿区,将尚在睡梦中的医生喊了起来。医生告诉他,玛苏失血过多,瓦因二话不说撸起袖口就要献血。
但已经晚了,玛苏再也没有醒来。他只有23岁,还只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玛苏出生在富裕家庭,从小生活优越。他亲眼目睹过很多野生动物被杀的场景,想尽自己的努力保护这些无辜的生灵。所以他拒绝安逸的生活,执意要来保护区。可他来了还不到半年,就永远长眠于这片土地上。
天亮了,在出事地点,泥土上还残存着一片殷红色。所有工作人员列队,向玛苏的遗体鞠躬。葬礼很简单,玛苏就被安葬在一个土丘上。墓碑前,瓦因长时间地坐着,他多么希望中枪的不是这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
此后,这种血与火的考验又发生过好几次,三位队员在激战中接连受伤。可是没有人抱怨过,为了北方白犀牛这个物种,他们觉得这些牺牲和流血是值得的。
近年来,自然保护区因苏丹到来面临着“经济危机”。40人守卫的武装团队开销很大,人工繁育计划的科研成本也不低,这些预计开销在100万美元到400万美元之间。瓦因已经计划向社会求助。他相信一定会有更多人支持这份公益事业,用双手托起北方白犀牛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