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侠“一点红”

朱绍琼

神秘怪侠

清同治年间，四川峨眉山区，人们到处窃窃私语着：怪侠“一点红”又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了，真是大快人心。

怪侠“一点红”，是近两年出现的一位神秘侠客，武艺高强、嫉恶如仇。他每回出现都蒙着脸，骑一匹飞快的枣红马，拿一把锋利的长剑，专门惩治那些官府不愿管、百姓管不了的黑恶势力。每回办完“事”，他都留下“一点红”的名号。

这回，怪侠“一点红”把多次奸淫良家妇女的恶棍财主贾德的下体割了，淫棍的命根子废了，这比杀了他更让人解气。如果不是顾忌贾德的势力和耳目，小县的人恐怕早就放鞭炮庆祝了。

制衣坊的老板娘梁淑芸跟邻居兴奋地咬着耳朵，议论关于怪侠“一点红”的事。丈夫戴维急匆匆地跑回来：“娘子，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照顾好孩子们。”

原来因为贾德的案子，县令十分恼怒，要求捕快全力出动缉拿“一点红”。在老百姓心中“一点红”是英雄，可在官府眼中他就是肉中刺了。

梁淑芸很不满意，她说： “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你就不能告一天假吗？你们捕快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故意制造些紧张气氛罢了，才不信你们能捉住‘一点红这样的英雄。”

戴维吓得赶紧捂住妻子的嘴：“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要遭殃的。”

戴维抓紧时间跟孩子依依惜别，贾德的管家骑着高头大马过来，恶狠狠地骂道：“戴维，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抓不到‘一点红，我家主人就要将你们衙门铲成平地！”

戴维吓白了脸，点头哈腰恭送这条“狗”远去后，急忙走了。

丈夫走了，梁淑芸失落极了，孩子生日不能团聚是一方面，戴维这些年越来越胆小懦弱了，还学会了溜须拍马、为人世故。

梁淑芸早就想让丈夫回来和她一起做制衣生意。其实戴维在衙门混得一般，抓贼不肯出力，破案没有天赋，人又好吃懒做，混了五六年也只是个普通衙役。但戴维却认为：当捕快好歹可以狐假虎威，一般人不敢欺负，还有份稳定的月银，他不想离开。

这次“全力”抓捕“一点红”的行动，和梁淑芸预料的一样：全败而归。县令恼怒地要扣发捕快的月银。戴维垂头丧气地回来，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梁淑芸正准备再劝丈夫离开衙门，戴维却抬起头说：“事情很快就会过去，贾德高金聘请了总督府四大捕快，相信这回一定能拿下‘一点红。当然这是机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但愿‘一点红能得到消息，这段时间藏起来才好。"梁淑芸心想。她没有替丈夫隐瞒消息，而是悄悄告诉了“嘴长”的邻居们，她希望“一点红”能意识到危险，不要再轻举妄动。

两个“一点红”

小县平静得和往常一样，戴维依然和其他捕快们装样子巡逻，没有任何关于“一点红”的消息。

人们在私下里把“一点红”传得更神了：多大年纪、来自哪里、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姑娘们则把他形容成英俊不凡、潇洒飘逸的梦中人。已嫁做人妇的梁淑芸其实也对神武的“一点红”有点倾慕，也希望有一天能遇到他。“或许‘一点红这几天的安全，和自己散布出去的消息有关。”想到自己为保护英雄出了力，梁淑芸兴奋极了。

戴维带回消息：总督府四大捕快来了，可是七天了，连半点“一点红”的影子也没找到，他真是太狡猾了。

梁淑芸窃喜之余暗自担心：总督府四大捕快不是吃素的，他们会这样灰溜溜地失败滚蛋吗？

几天后，原本平静的小县出事了：很多家的小孩被劫持，没有人看到劫持者的真面目，他的打扮和“一点红”一模一样，蒙面、枣红马、长剑，还留下了“一点红”的名号。

这不可能是“一点红”，他只会做好事，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坏事！但失去该子的父母们不冷静了，他们哭天抢地冲到县衙门口，要求全力追回孩子。

戴维心情烦躁地对妻子说： “我猜没准是四大捕快的阴招，可惜我只是底层衙役，无法知道核心机密。”

看来戴维并不笨，他想到的梁淑芸也猜到了：劫持孩子是个圈套，是在引蛇出洞。那“一点红”相当危险，以他的侠义性格一定会出手的，她准备把这个猜测再以传闲话的方式传出去，以警告“一点红”要小心、别上当。

这时候，梁淑芸五岁的小儿子也失踪了，失踪时家里留下了“一点红”的记号。梁淑芸急得都要晕过去了，不管孩子失踪是四大捕快的阴谋，还是真的有人在作恶，他的的确确是失踪了，作为母亲怎能不心急如焚呢？

戴维也急得茶饭不思，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下子，梁淑芸不敢把猜测的消息传出去了，虽然敬仰“一点红”，但他比起自己的孩子来，还是不够分量啊！

两天后的傍晚，天阴沉沉的，小县街道上突然出现一匹飞驰的红色骏马，马上有一位形神健壮的男人，他头戴黑色面套，手持长剑，他边跑边发下传单：孩子们在北坡树林山洞，他们不是我抓的，请元凶出来与我较量——真正的“一点红”。

小县沸腾了，有的人去山洞找孩子，更多的人则跟在“一点红”后面欢呼雀跃。捕快们也乱了方寸，推开喧闹的人群要去捉人，可怎么也冲不进去，却被冲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梁淑芸在人群中终于第一次看到了“一点红”的风采。他的出现让阴郁的天空突然变得晴朗起来，夕阳下，他的马高高地扬起前蹄，“一点红”熟练地拉住馬缰，神气极了，感觉得到他黑色面罩后面有一双鹰一般闪亮的眼睛。

拥挤的人群兴奋地举起手呐喊：“‘一点红——‘一点红——‘一点红！”连酒囊饭袋的捕快也情不自禁地起哄，忘了自己的职责。

“一点红”向大家挥手，俨然一个所向无敌的英雄。

忽然人群又剧烈骚动起来，包括总督府四大捕快在内的精英捕快们举着火枪冲了进来，他们冲天开枪，吓得人们四散奔逃，乱成了一团。

“一点红”再英武，可他没有枪又势单力孤，除非他真的和人们传说中的一样：是个神人。

“一点红”显然不是神，他拉开缰绳就要跑。更多的捕快围了过来，他们手上有火枪，并不是所有捕快都像戴维那样的草包。

这时突然一声巨响，房顶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拿着火枪的“一点红”，也戴着黑色面罩，穿着和“一点红”一模一样。

他究竟是谁？难道有两个“一点红”？

梦幻邂逅

突然出现另一个“一点红”，捕快们没有料到，乱了章法。虽然第二个“一点红”在明处，但捕快火枪的火力够不到房顶。街道上的人们将西瓜、黄豆等推到地上，捕快们你摔我、我踩你，混乱起来。

第二个“一点红”也身手不凡，他轻飘飘地下了房，第一个“一点红”则响应似的骑马过来，向第二个“一点红”招招手，俩人共骑一匹马，很快消失了，将自乱章法的捕快丢到好远。

在一片幽静的树林里，天已经完全黑了，飞驰的红马停了下来。坐在后面的“一点红”轻轻咳嗽了一声，发出娇嫩的声音。

“一点红”一把拉下她的头罩，是梁淑芸！

梁淑芸也不手软，她敏捷地拉下对方的面罩，看到了神往已久的“一点红”的真面目——他很英俊，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明亮的月光下，梁淑芸迷人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一点红”，时间仿佛停滞了，梁淑芸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就这样望了不知多久， “一点红”突然低下头在梁淑芸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梁淑芸简直要晕过去了，那一刻如果让她为这个男人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一点红”没有再做什么，他丢下梁淑芸什么也没有说，走了。以梁淑芸这样的身手，走在黑夜里也不怕有人欺负。

梁淑芸其实从小就跟随父亲学击剑，她和戴维成婚后迁移到这个小县，一直没有显摆过，因为她认为这些武功只是为了防身。她早就倾慕英雄“一点红”，并悄悄在制衣坊裁剪了传说中的“一点红”的头罩和衣服，幻想有一天能穿上，以完成英雄梦。在“一点红”被捕快围攻时，她成功地替他解了围，并终于看到了梦中人的真面目。

真是惊心动魄、浪漫销魂的一夜啊！梁淑芸失眠了，睁开眼闭上眼全是“一点红”英俊的影子，被他吻过的额头发着烧。

戴维深更半夜回来了，他爬到妻子床上想找些乐子，被梁淑芸一把推开。心里有了“一点红”，怎么还想让戴维碰她呢？相比起英俊神武的“一点红”来，胆小怕事的戴维真是不值一提。

戴维没看出妻子的反应，兴冲冲地说：“孩子们全部救出来了，果然是四大捕快干的，是‘一点红调查出来的。这下子非但没有捉住他，还激起了民愤，真厉害啊！”

是啊，“一点红”真是无所不能，包括轻易地俘获女人的心，连梁淑芸这样的女人都为之神魂颠倒了。从此，她害上了相思病。

相思成灾

谁也拿“一点红”没有办法，县令只能放弃，更多的关于他的传说在街头巷尾流传，更加神乎其神，这一回，加进去不少关于第二个“一点红”的传说，传说他们是雌雄双侠。

梁淑芸非常享受这样的传说，她还真希望自己和“一点红”是真正的雌雄双侠呢。在人群中，她经常四下张望寻找，希望能看到便装的“一点红”，可惜他一直没有出现。

一个月后，相思成病的梁淑芸突然接到一封信，信纸上画着“一点红”的标志，他说：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所谓伊人在何方，愿求故地再重逢。"

字比较歪斜，显然是用左手写的。梁淑芸心狂跳起来，她快乐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真想长出翅膀现在就飞到梦中人身边，从此和他做一对雌雄双侠，完成她压抑许久的豪杰梦。

这时，戴维回来了，提着一袋沉重的土豆，他像是捡到便宜似的说：“小贩最后一袋，比平常便宜一半呢，这个冬天够吃了。”

三个孩子扑过来帮父亲提土豆，戴维慈祥地抚摸着他们的头发。

梁淑芸犹豫了，自己的丈夫虽然比起“一点红”少了英雄色彩，可他们是相亲相爱的啊，而且他们还有孩子，为人妻为人妇，怎么能做出如此败德之事？然而能放得下那么迷人的英雄“一点红”吗？当然也不能。

梁淑芸忧伤地对丈夫说： “你为什么还要在县衙里窝窝囊囊地过活？”

戴维深情地说：“我要保护你和孩子们啊。”是啊，自从戴维当了个小捕快后，真的没有小地痞来找过麻烦，戴维官再小，他也是捕快，能狐假虎威。

梁淑芸决定严守妇道，放弃这段梦幻，忘了“一点红”。

可是第三天，“一点红”的书信又出现了，他说：“因何不见我？我快为你发了疯！我等你，在我吻你额头的老地方。”

梁淑芸的心又乱了，从对方的字里行间，她能看出他热切的心，她何尝不也煎熬地思念着“一点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决定见“一点红”一面，说清楚，做最后的告别。

等孩子们睡去、丈夫出去巡逻，梁淑芸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往小树林走去。边走她边回忆和戴维的点点滴滴：戴维是孤儿，从小被父亲收养，当年的戴维也满怀豪情壮志。父亲病重时，戴维在他病榻前发誓：一定用生命保护她。这些年，戴维虽然没出息，但一直对她和孩子们呵护有加，这样贴心的好男人哪里找去？

“一点红”是什么呢？他不过是个梦而已，如果自己离开了戴维和孩子们，他们该有多痛苦？

想着想着，梁淑芸来到了小树林。远远的，“一点红”骑着马在等她，月光下，他真是英俊极了。梁淑芸情不自禁地想张开臂膀跟他走，好在她还有理智，她不敢跑过去，害怕一跑过去，就會被“一点红”迷倒再回不去了。“一点红”骑着马朝这边走过来，向梁淑芸伸出了手。

梁淑芸咽咽唾沫，表情严肃地说：“大侠，小女子已为人妻为人母，该恪守本分、相夫教子，请您忘记我吧。”她边说边抚摸马的鬃毛。

“一点红”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梁淑芸一会，然后向她挥挥手，拍拍马折身飞驰而去。梁淑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内心很复杂，她挺失落，“一点红”为什么不下马来挽留她呢？很可惜，她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一点红”说一句话，同时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又落了地。

调查真相

梁淑芸回到家，全心全意做戴维的妻子。不过她又有了新的忙碌，那就是在各个养马场观看，她早答应大儿子十岁生日时要送给他一匹马。

梁淑芸买马挑剔，连周边村民私人的马匹也看了。半个月后，她来到离县十几里外的小农庄，这里有个名叫秦山的老伯，他表示马匹是私用的，不卖，但梁淑芸坚持要看一下。

当秦山的三匹马出现在梁淑芸的眼前时，她惊得快停止呼吸：那匹枣红马不正是“一点红”的坐骑吗？

从外表看，这匹枣红马样子非常常见，这一带到处可见，但是它的马尾巴上有一处不显眼的黑色，那是梁淑芸用染布染料专门抹上去的。第一次假扮“一点红”时，细心的她就发现马的马鞍工艺来自本地。第二次与“一点红”相见，出于对神秘英雄的好奇，梁淑芸就想要调查他的真实身份，“一点红”神出鬼没，那就从马匹下手。那种染料极难洗涤，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去洗掉，这就算是给“一点红”的坐骑做了记号。

如今找到了“一点红”的坐骑，那他是谁呢？“一点红”肯定不是他真正的名字，秦山一定知情。但他一口咬定那是它自己的马，别人没有騎过。秦山肥胖大肚，当然不会是“一点红”，他为什么要保密呢？“一点红”在梁淑芸心目中越发神秘了。

几天后，两户农人的房屋被知府的小舅子强行拆除，并被打伤，县令惧怕知府，不敢进行处理，这事在方圆百里传开了。戴维回到家絮叨起这事：“我们小老百姓为什么要跟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争呢？那两家人要不是对着干，也不会被打伤，还有可能拿上补偿金，快活地过上好日子。”

梁淑芸鄙视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戴维还告诉妻子：知府小舅子明天就要回城了。

凭直觉，梁淑芸想：好打抱不平的“一点红”要出现了，目标就在知府小舅子回城的路上，会把他从马上打下来，警告他赔偿受伤的农人，但不会杀他，这是“一点红”一向的风格：不会做得太绝。

第二天一大早，梁淑芸就来到秦山的农庄，她藏在山坡上的草丛里，想看看“一点红”到底从哪个方向来。

小农庄人烟稀少，很少有人来。不远处，有个人快步走向秦山的小屋，等看清那个人，梁淑芸惊呆了……过了一会，英雄“一点红”出发了。

知府小舅子的马车队遇到了袭击，他们被“一点红”堵到前面，“一点红”高举长剑，准备再次实施侠义行动，随从们吓得四处逃散。

知府小舅子突然掏出了手枪，就在这危急时刻，他的手腕随着一声闷响，被打中了，枪掉到了地上。又一个穿戴一模一样的“一点红”出现了，他手执火枪，骑着一匹黑马。

“一点红”惊异地望着他，第二个“一点红”打了个呼哨，知府小舅子举起火枪冲天放了一响，飞快地骑马走了。“一点红”认得：那匹黑马正是秦山家的马，他是谁？背影那样熟悉。

雌雄双侠

“一点红”成功惩恶，知府小舅子吓得屁滚尿流，答应好好善待受伤的农民。

“一点红”回到秦山大叔的小农庄，发现门口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妇，那正是梁淑芸。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一点红”：“相公，你为什么一个人去冒险？”

“一点红”呆住了，扒掉他的面罩和人皮面具，露出戴维那张憨厚的脸。

秦山笑着说：“一切都瞒不住了，我只好同意让她来帮你。"

英雄神武的“一点红”其实就是胆小怕事的戴维，他把马和长剑都放在好友秦山那里，秦山有项特殊的技能——化装，是他教会了戴维易容术。

戴维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怕你会担心，我还试图引诱你，试探你对我的忠诚。”

现在梁淑芸知道了关于“一点红”的全部真相：表面怕事的戴维其实有颗火热的心，他几年前蒙面、乔装帮秦山讨回了被恶霸抢去的财产，无意中让“一点红”这个假名流传人间，从此他多次乔装出手，成了行侠仗义的侠客。他之所以不以真身份示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他一直在县衙当差，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真相，以便更好地替天行道。

梁淑芸紧紧拉住丈夫的手：“相公，当侠客不能光有剑，还要有枪；当侠客不能光有热情，还要有亲人。”

从此，峨眉山区的怪侠“一点红”变成了两个：雌雄双侠，一个拿枪，一个执剑，成为众多百姓推崇的英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