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XX”格式的多维考察

黄维军

（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50100）



“爱XX”格式的多维考察

黄维军

（山东大学，山东济南250100）

摘要：文章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探讨了“爱XX”格式的句法、语义、语用的特点，发现“爱XX”格式句法功能丰富，可以充当谓语、宾语、定语，还可以充当分句或单独成句；“爱XX”格式语义丰富，具有随便义、不满义和否定义；“爱XX”格式在语言经济原则的影响下，主观色彩强烈，焦点信息突出，其后的词语更凸显了语用价值。

关键词：爱XX；句法功能；语义分析；语用特征

1　引言

“爱XX”格式是汉语口语中常用的形式之一，学界对这一格式的研究却相对较少，主要涉及的是“爱XX”格式的演化历程。江蓝生《同谓双小句的省缩与句法创新》［1］将“爱XX”格式具体化为三字格形式，推断此类三字格的来历和演化过程；李宗江《“爱谁谁”及相关说法》［2］介绍了“爱谁谁”的演变历程，及其与“愿谁谁”、“爱咋咋地”、“爱V不V”等说法之间的关系，探讨其演变的动因和机制；尹婷、何艳《论构式语法研究范式———以“爱XX”构式为例》［3］从构式的角度出发，分析“爱XX”构式的演化历程及其生成机制；皇甫素飞《“爱X不X”类紧缩构式群的承继系统及其语用动因》［4］将“爱X就X、爱X不X、X就X”及其相关构式“爱XX、爱谁谁、XX吧”看作是汉语中一组具有承继关系的构式，在历时、共时层面论证此类构式之间的承继链接和理据性关联。与以往研究不同，本文从三个平面的角度出发，对“爱XX”格式进行句法、语义、语用上的分析。

1　句法功能

我们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中对“爱XX”格式进行检索，一共得到例句132条，发现其中的“X”可由动词、动词短语、疑问代词作为组成成分，分别为“爱VV（动词）”、“爱VPVP（动词短语）”、“爱ProPro（疑问代词）”。“爱XX”格式作为一种固定格式，其句法功能十分丰富，不仅可以充当单句的句子成分，还可以充当复句的分句或单独成句。

1.1谓语功能

（1）还真给断了，一直到现在，我今年都五十了我也没找他去，断了，他爱上哪儿上哪儿，他发他的财，我受我的穷，咱们互不，互不干扰。（1982年北京话调查资料）

（2）我们把舞台分成两半，这一半我们排戏。那一半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杨澜访谈录Ⅱ》）

（3）苏淳无可奈何：“好吧，随你随你。只要你高兴，你爱怎样怎样吧！只是，你别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个上，万一不中，你会很难过的”（六六《蜗居》）

“爱”XX格式作谓语时，主语一般为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如上例中的“他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爱怎样怎样”。我们在北大语料库统计的132条例句中，“爱XX”格式作谓语的例句共有66条，占50％。

1.2定语功能

（4）我们从这场与国安的比赛开始，就要拿出“爱谁谁”的勇气。（北大语料库）

（5）“我乐意！我开心！我高兴！我爱咧哪儿咧哪儿！”刘梅摆出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家有儿女》）

“爱XX”格式作定语时，其中心语一般表示的是一种态度或心情。一般来说，“爱XX”格式与后面的中心语关系并不密切，结构助词“的”通常不可省。我们统计的132条例句中，“爱XX”格式作定语的例句仅有4条，占3％。

1.3宾语功能

（6）盒烟卷里的五枝烟。葡萄说那剩的卖谁呀？外乡人笑眯眯打量她。说爱卖谁卖谁，反正他只买五支。他说话就把一张钞票拍在桌上。（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7）“你告诉他爱往哪儿走往哪儿走！叫你坐里面你非站外面，这不是找机会勾引流氓嘛，怪不得我面试那么不放心！”（石康《奋斗》）

例（6）（7）的“爱XX”格式都处在宾语位置，一般作动词“说”、“是”的宾语。我们统计的132条例句中，“爱XX”格式作宾语的例句有5条，占3.8％。

1.4分句功能或单独成句功能

（8）爱往哪儿岔往哪儿岔，我又不是自来水龙头，想开就开，想关就关。（1994年报刊精选）

（9）芽焯熟，蒜压成泥；醋，贵州辣三丁，核桃牛肉辣酱；一人一碗面，爱拌什么拌什么。（《菜谱集锦》）

（10）“爱谁谁，一律活该！”高洋斩钉截铁地说。（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11）“没错。”我点点头。“爱谁谁。”（同上）

（12）“您自个儿拿！爱撮什么撮什么！在您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连人都属于您，您来跟我们就合是赏我们……”（《刘心武选集》）

作分句和单独成句的“爱XX”格式简洁易懂，更能表达生动的感情色彩。例（8）（9）（10）中的“爱XX”格式充当的是分句功能，例（11）（12）中的“爱XX”格式单独成句。这样的用法不在少数，据统计，“爱XX”格式作分句或单独成句的例子共有57例，占43.2％。

综上，我们根据北大语料库，作出一个简单的统计，如下表所示：

“爱XX”格式的句法功能所占百分比不同功能　谓语功能　定语功能　宾语功能　分句或单独成句功能百分比（％）　50　3　3.8　43.2

2　语义分析

前人的研究结果已经表明，“爱XX”格式具有“主语随主观意愿做事”的意义（李宗江）［2］，同时也表现了“任随、管不着”的冷漠消极的主观色彩（江蓝生）［1］，还反映了说话人带贬抑情感的否定评述（尹婷、何艳）［3］。本文在此基础上，将“爱XX”格式的语义归纳为以下三种：

2.1随便、不在乎

（13）他们马上不加思索地唱什么歌，而对于报酬则毫不计较，观众爱给多少给多少，不给也无妨。（严歌苓《人寰》）

（14）女孩们还是手舞足蹈，心想，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父亲们反正早已成了“不耻于人类的臭狗屎”，处境还能再往哪儿坏？（严歌苓《穗子物语》）

（15）弟回去之后怎么办呢？他哥哥是皇帝呀，只有两条路，一条忍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忍到最后结果也是死。（百家讲坛《清十二帝疑案（四）顺治（下）》）

例（13）中“观众爱给多少给多少，不给也无妨”，例（14）中的“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处境还能再往哪儿坏”，例（15）中的“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忍到最后结果也是死”，这些都能看出主语对结果抱有无所谓态度。

2.2厌恶、不满

（16）大三：别管他，别管他，爱说啥说啥。（《鬼子来了》）

（17）太太声明不再管请先生了，“爱念书不念，爱怎闹怎闹！不管了，管不着！孩子大了没出息，别怨我，我算尽到了心。”（老舍《牛天赐传》）

（18）“爱谁谁，一律活该！”高洋斩钉截铁地说。（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例（16）从“别管他，别管他”可知大三语气中带有厌恶之意，例（17）从“爱念书不念”，“不管了”中可知太太对所说对象的不满，例（18）从“一律活该”中可表现高洋的不满。

2.3否定

尹婷、何艳［3］曾指出当“爱XX”格式出现在特定的语境中时，便有了否定意义。我们同意她们的观点。例如：

（19）A:听说他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B:爱来来，爱走走。（尹文例句）

（20）A:我不吃胡萝卜，我要吃糖？

B:爱吃吃，不吃算！（同上）

上述例句中的回答者都表达了一种否定，反映了说话人带有不满的主观色彩，且言语中对另一方进行了否定。

结合上文，我们得出“爱XX”格式的语义有三种，且语义与句法功能相互对应。“随便、不在乎”义和“厌恶、不满”义的“爱XX”格式可以作谓语、定语和宾语，也可以作分句或单独成句。而否定义的“爱XX”格式只能充当分句或单独成句。

我们还对“爱VV”格式中的“V”进行了语义分析。利用百度搜索引擎和人民网对《汉语动词用法词典》中收录的1223个动词逐一进行了考察，发现能进入“爱VV”格式的动词共有157例，其中153例为单音节动词，占总数的97.5％。4例为双音节动词，分别是指导、巴结、处分、开除。

根据是否具有动作义可以将动词分为动作动词和非动作动词（马庆株）［5］。通过分析语料可知，大多数非动作动词不能进入“爱VV”格式，例如不能说“爱能能”、“爱在在”。但是也有少数非动作动词能够进入这一格式，在我们记录的157例动词中，能够进入这一格式的非动作动词占6.4％，此时这些动词的动作义得到强调和凸显。例如：

（21）这种出版社与作者的关系与中国的出版社与作者的关系真是太不一样了，后者经常是，爱出出，不出拉倒。能给你出就不错了，你还要怎么着？出版社是大爷。（《重庆日报》）

（22）这个时候政府官员们已经学得象美国那样的厚脸皮，你媒体爱喊喊去，爱叫叫去，我政府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人民网）

“出”本来是趋向动词，不具有动作义，而“爱出出”中的“出”显然具有动作义，表示出版。“叫”本来是使役动词，也不具有动作义，这里的“爱叫叫”与“爱喊喊”意义相近，也具有明显的动作义。

根据是否具有自主义可以将动词分为自主性动词和非自主性动词。参照自主性动词和非自主性动词的划分标准（马庆株）［5］，我们发现，能进入“爱VV”格式的动词大多是自主性动词，占88.5％。例如：

（23）范易谋说：你不要也行，我半年之内把它们卖掉。宗庆后说，，爱卖卖吧，反正是赔钱。（人民网）

（24）大家都觉得Rouge很不尊重工作，但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自己飘荡惯了，想咋样就咋样。迟到？扣钱？爱扣扣呗！（人民网）

例（28）中的“卖”，例（29）中的“扣”都是主语有意识或有心的动作行为，它们都是自主性动词。有一小部分非自主性动词也能进入“爱VV”格式。如：

（25）苏醒看见卷儿明显下拉的嘴角，不满地撇嘴：“你有那么不爱遇见我吗，遇见本大爷可是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事情好吗。”卷不禁抽了抽嘴角：“那让他们爱遇遇去吧。”（百度贴吧）

例（30）中动词“遇”属于主语无意识的动作行为。

3　语用特征

上文已经从句法和语义两方面分析了“爱XX”格式，在具体的使用过程中，“爱XX”格式表现了一些语用特征，我们试着对这些语用特征进行归纳。

3.1语言经济原则

语言经济原则是指：一方面，说话人需要传达足够的信息，达到一定的交际目的；另一方面，他（她）又尽可能少付出脑力和体力，从而达到最省力的目的（陈满华）［6］。简单来说，语言经济原则其实就是在信息量不变的前提下，精简语言，方便交际。我们认为“爱XX”格式符合这样的原则。

“爱XX”格式是一种高度精简的口语形式。“爱XX”格式由“爱X，就X”格式紧缩而来（李宗江）［2］，且有同样的信息表达效果。如“他爱吃什么吃什么”与“他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相比，除了结构精简，信息量几乎一样。

3.2主观色彩

“主观性”是指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沈家煊）［7］。上文已经指出，“爱XX”格式具有明显的主观色彩，表达说话人“不在乎、不满、甚至否定”的情感。上文例（13）“观众爱给多少给多少”表现了说话人无所谓的主观色彩。例（17）“爱怎闹怎闹”表现了说话人不满的主观情感。例（20）反映了说话人表述否定的主观色彩。

3.3焦点信息

焦点不是一个句法概念，而是一个话语功能概念，是指说话人最想让听话人注意的部分。从理论上来说，焦点可存在于句子的任何部位（王建华、李秀明）［8］。“爱XX”格式所表达的信息是与语境密切相关的，结合上下文，我们可以知道“爱XX”格式通常是说话人最想强调的部分。例如：

（26）这些虽然比版税少不少，但都是经过不少困难和危险得来的，我爱怎么花怎么花，高兴了我明天就去买M5。（《韩寒博客》）

（27）新编的海南十八怪，海南其中一怪“自驾旅游一脚踹”，没有任何收费的烦恼，爱怎么开怎么开，正好周末回家就可以节约很多油钱。（北大语料库）

例（26）中从前后语境可知，这些钱是说话人经过不少困难和危险得来的，直接用“爱怎么花怎么花”来强调“我赚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例（27）中提到没有收费的烦恼，所以可以随便开车，用“爱怎么开怎么开”来对这种随心所欲进行一种强化。

3.4句末词语

由上文可知，“爱XX”格式句法功能丰富，可以充当谓语、宾语、定语，还可以充当复句的分句或单独成句。从北大语料库的语料中，还会发现一部分例句中的“爱XX”格式，后跟其他词语，因此我们将这些例句分成四种情况：后无其他词语、有语气词“吧”、有语气词“了”、有动词“去”。

“爱XX”格式在日常话语活动中大量使用，一般后无其他词语，在132条例句中，有109条后无其他词语，占82.6％。

在例句中，有一部分“爱XX”格式后跟语气词“吧”，共有15条，占11.4％，例如：

（28）仁仁要激烈反驳，却突然丧失了兴致。她用英文低声说：“得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严歌苓《花儿与少年》）

（29）我不要你，你岁数太大了。如果你真想工作……算好，我不你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上文指出“爱XX”格式具有随便义，同时也具有不满和否定义，这里的“吧”用在“爱XX”格式后，表明虽然说话人让对方随心所欲，但是其中也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情，不满义也随即产生。

有4条例句中的“爱XX”格式后跟语气词“了”，占3％，例如：

（30）戈：哎唷，好好好好。好，我不管了，行吗？爱谁谁了。诶，王师傅，咱们师生关系到此结束了。（《编辑部的故事》）

（31）不能指望我跟这安心工作吧。干些日子我就颠了。爱谁谁了。（《北京人在纽约》）

这里的“爱谁谁”表达了一种“不管不顾，无所谓”的态度，“了”用在其后，起到加强肯定语气的作用。

还有4条例句中的“爱XX”格式后跟动词“去”，占4％，例如：

（32）武爷说：“我存这么些钱没用，小三儿，我每月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清末民初《雍正剑侠传》）

（32）“可怕什么，咱们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咱俩走，他们爱干嘛干嘛去。”谭丽笑得什么似的，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9］指出，随（让）+小句+去，有“任凭”的意思。我们知道，“爱XX”格式有“随意、无所谓”的意思，这里“去”紧随其后，更能突出这一意义。

综上可知，句末词语的出现，更能表现“爱XX”格式的语用意义。而这一特点在“爱VV”格式中更加凸显，单从我们在人民网中得到的39条“爱VV”例句来看，就有19条出现了句末词语。这与韵律切分密切相关，“爱VV”看起来是动词重叠，但此处后一个“V”不能读轻声，要切分的话，应读为”爱V-V“，不能读“爱-VV”，按照双音节为一个音步的原理，后一个“V”不能形成一个音步，所以往往加上“吧”、“了”、“去”等补足，构成2+2两个音步，达到均衡。

4　结语

通过本文分析可知，“爱XX”格式句法功能丰富，可以充当谓语、宾语、定语，还可以充当分句或单独成句；“爱XX”格式语义丰富，具有随便义、不满义和否定义；“爱XX”格式在语言经济原则的影响下，主观色彩强烈，焦点信息突出，其后的词语更凸显了语用价值。

参考文献：

［1］江蓝生.同谓双小句的省缩与句法创新［J］.中国语文，2007，（6）.

［2］李宗江.“爱谁谁”及相关说法［J］.汉语学习，2009，（1）.

［3］尹婷，何艳.论构式语法研究范式———以“爱XX”构式为例［J］.海外华文教育，2015，（3）.

［4］皇甫素飞.“爱X不X”类紧缩构式群的承继系统及其语用动因［J］.当代修辞学，2015，（6）.

［5］马庆株.汉语动词和动词性结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6］陈满华.惠特尼和叶斯柏森的语言经济思想———兼谈语言经济原则的产生及其发展［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3，（4）.

［7］沈家煊.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4）.

［8］王建华，李秀明.自然焦点和对比焦点的语用转换［J］.修辞学习，2008，（1）.

［9］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责任编辑：陈小举

MULTIDIMENSIONAL INVESTIGATION OF FORMAT“AI XX”

HUANG Wei-jun
（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Shangdong 250100）

Abstract:Based on the previous research，this paper analyzes format“ai XX”from syntactic perspective，semantic perspective and pragmatic perspective. We found that its syntactic functions are various，as it can serve as a predicate，or an object，or an attributive，and it can also be used as clauses or sentences independently. The meanings of format“ai XX”are rich-it is the same as the words“casual”，“dissatisfied”and“negativ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economic principle of language，the format“ai XX”can be subjective and focused，and the pragmatic value of the following words is highlighted.

Key words:“ai XX”；syntactic；semantic；pragmatic

作者简介：黄维军（1991-），男，安徽黄山人。山东大学国际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

收稿日期：2016-01-15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868（2016）02-01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