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使喝掉的酒

刘子超

泰斯卡（Talisker）威士忌蒸馏厂，位于苏格兰天空岛上的卡博斯特村，紧邻大海。海风常年的吹拂，将海的气息深刻又悄无声息地留在泰斯卡酿造的威士忌里。“海的气息”听上去或许有些虚幻，但到了这里，你就会明白那究竟指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海，没有海风带来的充沛的雨水，泰斯卡注定无法酿出具有鲜明个性的威士忌。因为麦芽可以购买，蒸馏器和酿造法可以复制，泥煤可以运输，惟有风和水无法移植到别处。

泰斯卡的威士忌有显著的泥煤和烟熏味，这种特殊的味道是在以泥煤为燃料烘烤麦芽时产生的。如果不用泥煤，而用木柴或别的什么燃料，酿出的威士忌就不会有烟熏味。泰斯卡之所以用泥煤作燃料，是因为天空岛上泥煤矿藏丰富。在人们开始酿造威士忌以前，天空岛居民的主要营生就是挖泥煤矿和海藻泥。

参观酒厂时，工作人员马克特意让我比较了用泥煤烘烤的麦芽和用木柴烘烤的麦芽。烟熏味在这一步就已十分明显，而随着时间的塑造，它还会和“海的气息”以一种无法言说的微妙水乳交融。

“那是一种高贵的味道，”马克一言以蔽之。

酿酒是时间的艺术。有了麦芽、水、泥煤，有了一切，但最终发生神奇质变的一刻是在把原酒放入橡木桶以后。那些橡木桶被贮藏在蒸馏厂的地下，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一排排酒桶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最外面的一排木桶上写着“Talisker 1979”。这么一算，这些桶已经躺在这里将近四十年了。对酿酒的人来说，等他亲手酿造的威士忌够资格装瓶上市，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如果没有这样近乎固执地等待，也就无法酿出威士忌这种世界上最独特的液体。

参观完酒厂，照例可以在这里喝上一杯。我选了泰斯卡的北纬57度，得名于酒厂所在的纬度，而且这款酒的酒精度也恰好是57度，比一般威士忌更接近原酒的度数。马克将酒倒入窄口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杯中，加了几滴水，然后把杯子递给我。酒体是淡淡的蜂蜜色，在杯中晃动时显得有点粘稠。马克让我闻一闻，果然有强悍的酒精和海风味，以及略带花香和薄荷香的烟熏泥煤味。因为加了几滴水，整杯酒的香气好像突然被唤醒了，就像早晨起床，推开面海的窗子。

我喝了一小口，舌尖和两腭瞬间被一股热浪席卷。那是57度的威士忌入口的感觉。如果在热带，或许会一下将你击倒，但是在阴雨、湿冷的天空岛，那确乎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击打。我把酒咽下去，热辣感也从口腔漫延到喉咙，但更多了一份太妃糖般的甜蜜和坚果香。半分钟后，热辣感渐渐消退，就像在海风不断地吹拂中，一切又复归了平静，只有些许海盐的味道残留在舌头上。

我问马克是不是每天都喝单一麦芽威士忌。

“当然。”他回答。

问他最喜欢哪款威士忌，他说，无论高地、天空岛、艾雷岛抑或爱尔兰的威士忌，每家酒厂的风格都各不相同，而喝什么其实更关乎天气和心情。

“天气差的时候就想喝北纬57度这种厚重的，而夏天阳光灿烂的时候，我也会想喝高地那些带有清甜花香的。”

喝威士忌大概就如同听古典音乐，并不能说交响乐就一定优于室内乐或奏鸣曲。那更关乎听者此时此刻的心理需求。同样，也并非年头长的、价格高的威士忌就一定优于年头短的、价格低的威士忌。“10年有10年的味道，18年有18年的味道，”马克说。这就如同人生，青春和成年各有各的美好与忧愁，年龄会为你带来什么，也会把另外的东西带走。

马克告诉我，贮存在橡木桶中的原酒每年会有2%至4%的挥发，那是“被天使喝掉了”（Angels share）。走出泰斯卡酒厂，我想我应该找一家不错的酒吧，和天使好好喝一杯。

Tips

参观Talisker威士忌蒸馏厂或许是游览天空岛的最佳方式之一。因为在苏格兰，威士忌不仅是酒，更是灵魂。它最能体现苏格兰自然与人文的精妙结合。到达天空岛后，可开车至Carbost村，Taliker酒厂就位于该村。最基本的有导游讲解的观光为8英镑，包含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