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康
我当知青时下乡所在地位于盘锦市西南端,属辽河入海口。由于是“九河下梢|”,这里地势低洼,沟汊纵横交错,沼泽遍布,盐碱滩随处都是,很适宜芦苇生长,致使芦苇成了盘锦得天独厚的特有资源。沿海分布的几个大苇塘连成片,放眼望去连绵不断,没有尽头,形成无垠的苇海。秋冬季节,打着呼哨的海风吹过,高大而又密密匝匝的芦苇一忽儿齐刷刷地站立起来,白绒绒的散蓬苇花潮水般铺展起伏,硕长的苇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蔚为壮观。
一到隆冬时节,生产队都要组织人到十几里外的苇塘割苇子,当地人称“下塘|”。老农讲:“驴进磨坊,人进苇塘”,可见割苇子的活有多辛苦,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尽管割苇子一个月的收入和干半年农活差不多,但也没人愿意出这工。我下乡的第二年冬天,就“有幸”加入了下塘的行列。
到苇塘割苇子先要“安营扎寨”。割苇子的队伍来自四面八方,苇塘没有驻扎之处,又因为离得远不能每天往返原地,就得在离苇塘近一些的地方大窝棚住下。一般都是找一块坡地,将高处作为“基地”,先像立帐篷一样用草帘子围起来苫上,然后在里面钉几个木桩,放上几块木板,在上面铺上芦苇和稻草,再把自己带的铺盖放上,地铺就算搭成了。这就是我们在冰天雪地中的“住处”。
早晨三点钟刚过,我们急冲冲吃过早饭,扛着苇要子(捆苇子用),顶着凛冽的寒风。摸黑向苇塘进发。起大早往苇塘赶,是趁天冷有冻苇子割起来省劲。严冬时节,北风像刀一样无情地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到了苇塘,身上挂的霜变成了一层冰,用镰刀一敲像碎玻璃一样哗啦啦地往地上掉,尽管脚上穿着棉靰鞡,也早己冻麻了。
苇塘的苇子不同于勾勾叉叉杂乱生长的苇子,由于地力好,加之有人管护,长得十分茂盛,有手指般粗,近一房高,苇叶宽大到往往一个叶片就能包一个粽子。正因为苇塘的苇子粗壮高大,故人们称之为“大苇”。割苇子可不像割稻子那么容易,镰刀一伸一搂,一抱稻子就齐刷刷下来了,苇子每割一刀都挺费劲。早晨那阵儿还好割一点,太阳出来后苇子由脆变艮就难割了。尤其到了下午,每个人早已肚里空空,没了力气,刀也不快了,越干越难干,镰刀碰到苇子直打滑,愣是拽不动,只好咬着牙机械地出刀往下砍。割下的苇子捆好后,要几十捆一垛码在一起。一捆大苇有百八十斤重,扛起来就够费劲了,再踉踉跄跄地走上几十米,迎头来阵风,一个趔趄就可能摔倒在像尖刀一样的苇茬子上(每次割大葦都会有不少人“挂彩”)。从早晨天刚蒙蒙亮要一气儿干到下午三点多钟,十几个小时不歇气,也不可能吃东西。收工时,每个人早已累的精疲力竭,往回走时腿像灌了铅一样,拖着极度疲倦的身躯一步一步往驻地挪蹭。
回到驻地,早已饥渴难耐,见到饭菜,一个个像饿狼一样,还哪里顾得上吃的是什么,好吃不好吃,用最快的速度把肚子撑饱才是最好的感觉。吃过饭,要趁天亮砸苇要子,用于二天用。接着,还要磨镰刀,在灶炕前烤已经湿透的鞋。当身子沾到地铺上时,才算是进入了一天的休息状态。尽管刺骨的寒风从四下嗖嗖地刮进窝棚,浑身上下一片冰凉,但一天的劳累早已使困意占了上风,不消片刻就都睡得像死猪一样。
当我们割完最后一片苇子,顿觉天地间豁然开朗,原来面前就是漫无边际的大海。这意味着近一个月的“下塘”结束了。
坐上返回生产队的马车,当大家面面相视时,一股好笑又酸楚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每个人的头发乱得像一堆杂草,脸就像被泥土抹过一样(窝棚没有可洗脸的水),所有人的衣服前襟都被苇子磨碎,成了破烂不堪的一条条,鞋已被苇茬扎烂,大窟窿连着小窟窿……这形象简直连叫花子和难民都不如。但是车上的每个人似乎又都有一种自豪感,因为自己没有作逃兵(有不少人忍受不了这种极端的艰苦中途走脱),坚持到底了。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