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晨
看过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后有这样的一个直觀感受,那就是虽然看似平淡无奇,英文原名
就让我们仔细地从电影的结尾说起。当派与两个日本公司代表讲述了他的奇幻冒险之后,两个日本人并不相信且视为儿戏,并希望派讲出一个没有动物、没有小岛、没有狐鼬的真实故事。然后派很快就平静地讲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海上求生记——其实,救生艇上并沒有动物,只有一个厨子、一个断了腿的水手、派和派的母亲。厨子先杀害受伤的水手并以其做诱饵以获取食物,然后又杀死了派的母亲,接着,派忍无可忍同样杀害了厨子,最后的现实是,最终只有派历尽艰险活了下来。这个故事伴随着两个日本人惊恐的表情讲完了,也许我们理所当然的会以为他们会选择这个第二个故事。但是当采访派的来访者打开当时事件的档案时,写在后面的是“最后他和这只动物共同相伴走到了最后”这样一句话,显然他们采用了第一个不那么残酷而残忍的故事。接着派问来访者“这两个故事中“你更喜欢哪个”的问题,来访者回答,有老虎的那个(第一个故事)。派回答说:“所以你跟随上帝(这也更接近上帝的旨意)”。
当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相信很多观众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故事中的四个人与第一个故事中的四个动物是一一对应的。此刻导演担心观众不能联想到其联系,还让来访者此时发问以一一对应:水手是斑马、厨子是鬣狗、猩猩是母亲、而派自己是老虎。也许可能观众还不能接受第二个残酷的故事,但是导演在讲述第一个故事发生的过程中已经数次暗示观众,第二个故事才是真是发生的——首先,大船遇到风暴,当派跳上救生船之后,在中国船员用汉语大喊“斑马!斑马!”后,斑马跳进了救生船。此处暗示中国船员的角色对应;其次,当派的母亲想换素的菜品时,厨子表现的极为恶劣戏谑,刚好符合鬣狗穷凶极恶的品性;再次, 猩猩是漂流很久之后才找到救生船并在派的帮助下上船,并且只有猩猩是在派的帮助下上船;最后,在猩猩被鬣狗咬死之后,老虎才突然出现反扑了鬣狗。这与第二个故事中派的母亲被厨子杀了之后派终于忍无可忍杀了厨子的出场顺序一致。除此之外,诸如第一个有着很多都能从笼子中逃生的动物的那充满奇幻的故事本就有太多值得推敲其真实性的地方、海难、漂流之前长长的看似闲笔的铺垫等等这些,也在暗中证明着派的真实经历,以及那真相的残酷。
如此看来,可以说第一个故事就是现实的隐喻,它含有两层意味:一是对真实事件的隐喻,二是经过自己的感悟而升华出对人性思考的隐喻。这第二层便是电影的核心,也是导演藉主人公想要表达的影片主题。对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同名原著小说,李安曾说,“我深爱这个故事,曾经觉得它是没发拍成电影的,因为它的内容是关于冒险、希望、奇迹、生存和信心。故事最难改编的部分也是最好的部分,什么是精神力量,什么是信仰,什么是神。我决定接受挑战,让更多的人一起分享我阅读的感动”。而在这部粗浅的影评中,笔者只想单就派的信仰经历、信仰人生这一角度来切入影片,展开评论。
一.派的信仰——从混乱至明晰,从怀疑到确信
派——这无穷数位的无理数,也是主人公的名字。当主人公为了强化自己的新名字而在数学课上写了整整三个黑板的π值时,学生和老师都在欢呼,可以说,每增加一个数字都代表了一个成就,而这就是人类衡量文明进步的标志。如派那只承认科学理性的父亲所说,科技带给人类在这几百年取得的成就抵得上信仰带给人类文明几千年的成就。而在这个成就之上,影射的则是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就像π值的无穷尽一样。
派年幼时信仰多种宗教——印度教(家庭背景)、基督教(跟哥哥打赌去教堂里喝圣水,从而和牧师交谈)、伊斯兰教(被伊斯兰教的诵经所感染)。他认为这些宗教是可以兼容的,他认为自己这样就接近了神、了解了神。可以说,他和所有人一样,天生的有寻求信仰、寻求神的心意和兴趣,但是却没有正确的认识,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于是信仰混乱。正如他的父亲教导他的——一个人不能同时信仰这么多宗教,如果你什么都信就代表什么都不信。其实主人公派就是全人类的象征,无论哪种信仰,哪种宗教,书的作者和电影的导演就是要在这里引起全人类对于信仰的反思。
此处,笔者也暂且打断关于派的信仰转变的评述,略引著名作家杨腓力在《有话问苍天》中关于基督教真理对苦难问题的解释以期更好地和此时“派”们的呼叫进行比对。
基督教所倡导的人对苦难问题的真正指向是,重视人对苦难的回应,而不是对起因的执迷。苦难的终极成因,与人的自由选择、自由意志有着很大关联。上帝在为人所生活的世界创造时订立了两个原则:一个是物质的世界,它按照一贯的自然定律运作;另一个是人类的自由。而圣经追溯苦难和邪恶进入世界,正是出于人类自由这个主要却可怕的特质。因为有自由意志和自我选择权,人类不同于其他任何生物,可以从不能打破的本能行为模式中释放出来。然而人类自由的结果,就是开始反抗原先的设计,滥用自由,以致将真正的自由失落,苦难也因此被带入世界。神学家用“堕落”一词总括创造的重大瓦解,这是当邪恶首先进入世界,首次背叛所引致的。而后,痛楚和苦难在地球倍增,成为人滥用自由的后果。
因此,对于苦难的任何讨论都必须从认识一件事实开始——上帝也不喜悦地球的状况。从创世记到启示录,圣经一直在记载上帝计划恢复它的创造,使之回复到完善的状态。而这个被邪恶和痛苦毁坏了的世界之所以仍然存在,乃是证明上帝的怜悯,而不是证明他的残酷。
《圣经》用类似“要喜乐”的字眼,不是鼓吹逆来顺受或采取若无其事的态度,也没有暗示人要享受痛苦、自我虐待,而是集中瞄准最后的结果——上帝可以怎样有效使用人经历的痛苦。但是,若要达到这个效果,上帝首先需要人承诺信靠他,并且明白喜乐不是因为受苦这事实,而是因为相信痛苦是可以转化。价值不在痛苦本身,而在于怎样解释痛苦。痛苦未必是无意义的,所以,可因信仰的对象而喜乐,就是那位能带来转化的上帝。
这也正是《圣经》对苦难的解释,是其与苦难最有直接关联和代表性的《约伯记》结束前所确立的模式——问题的起因属于上帝的管辖范围,我们不能期望明白那些答案,相反,回应才是人的功课。受苦的概念含有得益的意思,为我们经历痛苦带来新方向。痛苦,不论在那段时期看似何等无意义,是可以被转化的。所以可以稳妥地说,上帝可以从恶事生出好事;却不能说,上帝为了希望产生善而制造恶。
此时,我们就可以回到派的信仰转变上来。海上再次的暴风雨,让派一无所有,但是当看到奇异的圣光显现时,派忘记窘境,忘记愤懑绝望,高昂地确信自己所见是为神迹。也许,正是这份确信使派不在计较和追问自己质疑的答案,而是转向了甘心地信赖地接受所发生的一切,就像他从前和教堂神父对话时神父告诉他的那样,只需要知道和相信上帝一直爱我们这一点就够了。后来,在食人岛上获得短暂休息和给养重新得力、又适时的认清岛的本质从而胜利逃离的派认识到了这种适时的发现、这种“恰好”发生的“偶然”(偶然、巧合的希伯来文原义就是上帝的旨意)正是上帝的奇妙引领,于是他这样说道——“有时上帝看似抛弃了我,但他都看在眼里,看似对我的苦难漠不关心,但他都看在眼里,当我彻底放弃希望的时候,他赐予了安宁,并喻示我重新启程”。相信,最终获救的派是收获了信仰的,而且此时的信仰不是戏谑的游戏的,而是专一的坚定的,这从他选择把真实的残酷经历幻化成“更符合上帝的旨意”的第一种奇幻故事也能窥见一斑。
二.派的历程——超越老我,走向新我
还记的这前后两个故事的角色对应之后,第一个故事中的老虎就是主人公。而笔者认为,按照基督教义来说,这更是指人的老我、人的“肉体”(并非“身体”)亦即罪性、情欲的本源,而如果这样,故事中的派也许正是人类心中天然内植的近神性,在现实中引导人类的近神性。它内化于人,是人类的一部分,人类在很多时候将之弃置一边,却又在关键的时刻接受其指引,渡向抑制、脱离罪性的理想彼岸。《圣经》加拉太书第五章16至25节说——“我说:你们当顺着圣灵而行,就不放纵肉体的情欲了。因为情欲和圣灵相争,圣灵和情欲相争,这两个是彼此相敌,使你们不能做所愿意的。但你们若被圣灵引导,就不在律法以下。情欲的事都是显而易见的,就如奸淫、污秽、邪荡、拜偶像、邪术、仇恨、争竞、忌恨、恼怒、结党、纷争、异端、嫉妒、醉酒、荒宴等类。我从前告诉你们,现在又告诉你们,行这样事的人必不能承受 神的国。圣灵所结的果子,就是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这样的事,没有律法禁止。凡属基督耶稣的人,是已经把肉体连肉体的邪情私欲同钉在十字架上了。我们若是靠圣灵得生,就当靠圣灵行事”。老我肉体的罪性与心中的神性对立相争,但身为人,二者又是一直并存的,正如这句更加直白的评论说的那样“没有残酷的兽性,人类就没办法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而没有对上帝的爱,没有信仰,这残酷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必要活下去。因此,人性就是这种对立矛盾的结合体,人必须接受这种两面性,没有必要否定任何一方,就让这矛盾存在吧,就让两个故事都是真相吧”,虽然笔者并不认同“只有残酷的兽性才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之语,因为在强大的信仰力量的支撑下对肉体罪性的看见和超越才是人的正途,但是不完满的人在一直走向成圣的历程中确实需要正视肉体罪性与近神性的同时存在,并很好地从老我超越转向新我。
在第一个故事中,老虎就代表着派甚至是人类罪恶和情欲的一面,原始本能的一面,亦或野性兽性的一面。当漂流初期的时候,老虎生猛无比,对派寸步不让;后面老虎因为饿极了之后又受惠于派食物的赏赐渐渐被驯化;一个最重要的桥段是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派看见了穿破乌云从天而降的圣光,高呼神迹并极力要向老虎展示,但老虎畏惧不前,充满畏惧的蜷缩在角落里。
派毅然的逃离的食人岛,他跟随着上帝的指引,乘着小船,向着超越老我的彼岸。但此时,他仍然无法完全脱离原始野性的一面,载着老虎继续出发。直到最后,老虎走进了丛林里,消失了。派哭地百感交集。曾经他认为,在老虎的眼里他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我以为它会回头,但它只是朝着森林深处望去,然后永远消失了。也许父亲说得对,它根本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但我非常确定,我在它眼中看到的,绝对不只是我自己目光投射的倒影。它就那么头也不回的走了,但在我内心深处,它永远与我同在”。
老虎的离去,不是代表人与老我的完全脱离,因为人生在世,就一直处于走在成圣的未完成的状态里,需要一步步地完善和超拔,因此,老虎走进林之深处,并不是简单地离开。那密林中隐藏的,或许也是老我会面对的新生与层次的升华。而经历过海难和残酷的人生漂流的派,太多的記忆想要遗忘,太多的残酷不忍目睹,他的心理也许正因如此不会允许自己再回望背后。
當看完电影再回头看书,不得不赞叹李安是个好导演,这是一部可以在观影结束之后细细品味的影片,恰如诗人西格夫里·萨松的诗句那样,“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着蔷薇,审视我的心灵吧,亲爱的朋友,你应战栗,因为那里才是你本来的面目”,这是派的人生故事,这是原著小说作者及导演李安为观者呈现的他们眼中的世界和人生的模样,而观众们,在被影片震撼的同时,也在做出选择,思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