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迅的诗

1

她一大早就吵着要去公园挖蒲公英

好尝试做一道凉菜

我们带着水果刀和袋子去了

却迷失于海棠的寺院和梨花的教堂

并坐在一把漆满了阳光的长椅上

看了一会儿年轻人

在跑道上玩的新鲜游戏

她们钻进一条麻袋模仿袋鼠直立奔跑

苹果花的笑声，被风扑到了

身后已然空旷的三月

河岸的垂钓者都还是两手空空

春天这条大鱼，早就学会了

缘木登高望远的本领

山寺的桃花，此时大约开得正紧

前一阵子落满了紫色云霞的空地

已被手握利刃的师傅

削发为尼，空气中翻卷着绿色的

气浪，那大概是尼姑们

为超度亡灵在念经

我们穿过被修剪一新的四月

并未发现一枚被上帝发配到人间的

金色纽扣。而在一个时辰之前

它们还在被人忽视的地方

低声背诵过一首小诗

2

我们并非空手而归。返回时

自超市购回了

莴笋、豆芽、瘦肉、两个馒头

还在路边小贩那称了几斤香蕉和苹果

只是樱桃太贵，两块钱一颗

十元钱一两。甜的也变成了酸的

她又提起了蒲公英。她们在路边的

草丛里递出一个个笑脸

像是谁寄存的童年

我阻止了她的行动。“下午再说吧！”

回到楼下时，一个小男孩

正蹲在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小坑里

倾倒泥土，几朵樱花的目光

像蝴蝶的翅膀扑闪了一下

我们不约而同地小声说出：“黛玉葬花！”

男孩的父亲，望着我们微笑了一下

3

午睡起来，我们拿了一个篓子

半个馒头、一个包装袋

打算去河边用我小时候惯用的伎俩

钓鱼。我总是对她吹嘘：

“一定可以钓到一篓子鱼！”

走了一半，我折返家中取一根绳索

她深入铺着一张毯子的松林

等我回来时，浅绿色的篓子里

已经开出了几朵蒲公英

我提着它穿过法桐覆盖的马路

继而进入上午的公园

可一路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在篓子里晃荡，像鱼在河水里

荡开的金色涟漪

在河边，我将馒头撕成小块丢入

篓子，把她捡来的一块石头

也扔了进去，再用包装袋将篓口封住

一个简单的捕鱼工具

就已宣告大功告成

我将系着绳索的篓子沉入河中

让她等着即将到来的惊喜

我们坐在长椅上望着对岸越来越远的春景，如坐唐诗的空山

在河上以打捞垃圾为生的老人

把小船划进了一幅画中

——直到太阳落山

我才下定决心收网。心里早装了

一篓子鱼，扑通扑通直跳

可结果与上一次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河水，什么也没钓着

而河水不一会儿也风干了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不敢杀鱼，我也一早劝诫自己

这辈子不再杀生

4

回到小区，傍晚已深入松林

鸟在阴影里收拢了翅膀

——翅膀每扑棱一下

树枝间的傍晚就跟着晃动一下

我们穿过那一小块松林时

我贪图林子间的松软

故意多走了一段，为此得到她的

批评：“你这个假慈悲，

看你踩疼了多少草木！”

不一会儿，我们又在松林边缘的

草丛上出现分歧

我让她只挖还没有开花的蒲公英

可她固执己见：“正在开花的，

已经绽放了这一生中

最美丽的时刻；而还没有开花的

如果被我们挖了

就永远失去了机会。”

几经讨价还价，她还是依了我

“我们不能把美毁于自己手中”

那些灯盏，依然亮着

若干天后，一些小小的梦想

将被风运送到远方

晚餐时，餐桌上多了一道凉菜

味微苦，细细咀嚼

像是谁未来得及说出口的一声苦闷

入夜，一座废弃多年的寺院

被一群黄衣绿裙的小姑娘

所持的手电照亮了

作者简介：向迅，土家族，1984年生于湖北省建始县，现居江苏省。中国作协会员，专职作家。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出版散文集《谁还能衣锦还乡》、中国作协2013年度《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寄居者笔记》三部。曾获林语堂散文奖、冰心儿童文学奖、孙犁散文奖、鲁藜诗歌奖、湖北文学奖提名奖、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文学奖项。

（责任编辑 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