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翔华
摘 要:谭恩美的小说描述了当时美国华裔女性特殊的历史和现实境遇,其作品中所呈现的文化镜像和空间政治反映了当时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华裔女性特殊群体中的国族认同、阶级地位和现代性想象,体现了华裔女性在这个政治空间中的立场和处境,言说着华裔女性在主流社会文化秩序与空间中的觉醒和反抗。
关键词:华裔女性;空间政治;认同;反抗;谭恩美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2-0145-03
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的作品研究早已形成了多元化格局,研究角度涉及到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后殖民、叙事学甚至生态批评。引起笔者深入关注的是谭恩美作品中的空间,作者打破了传统的空间定位,故事时间有跨度,地理空间转换频繁,展现出丰富多彩的空间,表现出叙事、想象、文化多重空间结构的并置与演绎。更出彩的是她改变了空间的静态存在,把虚构的空间分成列斐伏尔视图的空间三元组,小说中的人物行为活动不再是被动的,因为有着文化和精神的依附,创造了动态的空间,形成突出的政治环境。谭恩美的作品多以华裔女性为主体,作品的空间背景设在20世纪初的中国,20世纪中后期的美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封建革命、民主革命和战争不断,有着发达的经济,宽松的政治环境的美国就是安宁自由,有梦想就能实现的象征,成了人们移民的首选之地。谭恩美作品的“华裔女性”主要指的中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逃离旧社会思想束缚,带着完美梦想,寻找自我地位而赴美的大陆女性以及她们在美国诞生的女儿们。在当时人们的眼里,美国相当于先进、现代,而中国则代表着落后、传统,截然不同的空间关系里充斥着意识形态的斗争和权力关系的纠缠。空间是政治的,所以存在空间政治。居于美国/中国、西方势力/本土传统等二元空间夹缝的华裔女性,作为一个边缘群落突显在文学创作的边缘叙述中。美国实际上是一个隐含着国族、阶级性别、地域等意识形态范畴的文化空间。谭恩美对华裔女性形象的塑造实际上是表达了以华裔女性作为立场的空间政治学,重点反映了美国的时代背景下空间政治和权力关系。在作者关于华裔女性的叙事实际也隐藏了个体在其中空间位置的思索和立场。
一、族裔空间的冲突,认同重建自我
谭恩美是一个美国华裔女性作家,华裔女性身份的认同在另一个层面上说明谭恩美对于性别认同与国族认同间的悖论的警觉, 一个国家内部对于女性性别观念的认知往往在全球的文化政治中成为一个欲望的对象, 那些用于对抗的女性也许就是西方世界补充那些缺乏物资的文化想象。谭恩美的几部作品或者因为迎合西方读者,都探讨了宿主文化中的母女关系,大多以家为载体,以母女冲突夫妻矛盾为表征,探讨华裔女性两代人在美国空间背景的主流文化中的边缘化处境。空间的结构关系客观地域的形式、观念形态和社会意义的复杂综合体,充斥着差异政治和身份政治,正像列斐弗尔说的“权力到处都是,它无所不在,充满、遍布于空间”。谭恩美不仅仅是简单地描述了华裔女性的日常生活,而且注重于女性怎样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地位的思考。
在这个家园环境的母女关系之间谭恩美主要营造了两个空间范畴,一个是以母亲为镜像的旧中国的生活空间,另外一个是以美国出生的女儿为镜像的美国的生活空间。一个看似第三世界女性的形象:贫穷、没有文化、受到传统束缚的、家庭取向的、没有权利意识的、信奉宗教的、软弱无能的等等,与之相对立的则是受过教育的、具有权利意识的、认为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现代的西方女性的形象幻象。这也是当时华裔女性的两个基本层面,一个是深受封建落后思想影响的以夫為刚的意识形态趋向为基础的女性,另外一个就是华裔女性关于自主融入美国社会的现代化生活当中的美好愿望。在小小的家园环境下母女的冲突却实际上映射了两个空间的冲突,两种文化的冲突。移民后的母亲们身上依然背负着传统的中国文化,如忠孝观念,家庭利益和自我尊严超过个人满足,自我牺牲以及含蓄的表达方式等,而女儿们则是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的一代,有着民主、自由、平等、个人主义,外露的母爱表达方式等美国观念。不一样的生活环境,不同的生活经历,差异化的价值观念导致两代的冲突不断,碰撞不断。作为美国移民的母亲们尤其是生于美国的女儿,她们在西方文化熏陶下长大,对西方的一切趋之若鹜,对中国的一切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她们认为自己是美国人,极力想摆脱她们的中国身份。《喜福会》的丽娜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使自己看起来更像欧洲人。吴精美自小不承认自己有中国特征。还有《灵感女孩》的奥利维亚,她们都拒绝说汉语,不喜欢东方文化,在交友、学习、婚姻等各方面都与母亲对立而行。母亲与女儿的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一种图解式的家庭空间政治,可以让家长实现对家庭的控制愿望,母亲能够体现出自己作为家庭中权力控制者的主动性,而出生在美国的女儿都是体现出一种愿望的需求,努力寻求对自身主体权利的合理扩张。
然而,美国主流社会根本就不会将他们当作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作为第三世界国家的代表,不对等的认同使母亲们尤其是美国生长的女儿们受到了欺辱。母亲们终于打破沉寂,《喜福会》中的顾莹莹、苏安美等四位母亲,《接骨师的女儿》中的茹灵,《灶神之妻》的珍珠母亲,她们回忆她们刻骨铭心的经历,说出“故事中的故事”,帮助女儿找回自信,重建自我,改变或摆脱自身在婚姻爱情等方面的困境或窘境。
谭恩美在小说中反映了华裔女性的空间性身份认同, 于是在家庭这个狭小空间里,母亲其实是一种“民族寓言”的形象,女儿们的欲望叙事真实反映了一个美国的社会空间政治,母亲就是美国主流上对于中国现代化的一个凭空的想象,从表面看她可能是一个母亲,在地域空间上她就是中国。如此,中国与美国两个地域之间进行了跨时空的交流对话,文本中封建的故土、动荡的战争、自我的美国等多重叙事空间的交错并置,在母亲的故事中,华裔女儿探寻移民先辈的艰难足迹,挖掘被压制的历史,寻求历史皈依感,更重要的是借助对祖辈的历史追忆,她们完成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寻找到文化身份的依托,对抗白人主流文化的殖民压迫。
萨义德在《东方学》中作为前现代或者传统的典型空间,中国往往在美国的印象中是“贫穷”、“愚笨”和“不发达”。华裔女性处于中美二元空间裂隙的尴尬处境,是一个漂浮的能指,在美国空间的权力挤压下不断被边缘化,在从封建社会发展变化到资本主义社会的过程中被空间位置的“被呈现”和“主体暧昧”所束缚,并且,这一种特殊的意识形态和美国主流的生活在设定中国想象的之间存在着相对错乱的联系。作为华裔女作家的谭恩美半自传式地虚构和想象中国形象,书写华裔家族兴衰和情感经历,改变华人一直以来被呈现,被书写的状况。谭恩美的小说中看似以母亲为标志的长辈权力和女儿的反抗贯穿始终,是以尊重个体为前提而进行的母女长辈与晚辈的平权冲突,然而,细细品读,读者会发现在母亲个人命运的故事里包含着旧中国传统文化和资本主义美国社会受到冲击的思想。谭恩美通过故事中的故事投射了一种政治。小说中所塑造的母亲们并不是西方女性主义者视野中的如此软弱、没有权利意识、甘愿受压迫的“第三世界妇女”,谭恩美以自我的思想总结了华裔女性的自尊、自爱价值,这些虽然生活在底层的女性没有一个不具有和龚林达一样缜密的心思、灵敏的观察力和自觉力,从匍匐在男权中心下生活到学会呐喊,明辨是非,挣脱压迫,把握自我命运的蜕变。她们远渡重洋的距离,毅然决然的说不,鲜明地彰显了母亲打破男权中心的禁锢,追求平等,渴望自由,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精神渴求。并且出生在美国的女儿们也未成为自信的,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西方女性,纵使她们认为美国白人的历史、文化甚至语言优越于自己的母亲言行所象征的中国文化,一再试图与母文化决裂,建构自己美国文化身份,却依然百般挫折,迷失于婚姻,委屈于男权之下,被主流文化边缘化。谭恩美的华裔女性文学其实表达了一种强势文化下反思的精神,深入检视和反思了中国封建体制的传统弊端和现代危机。母女之间以尊重个体为前提的平权冲突,是有意为培育与民主观念奠定基础,而在婚姻关系中通过抗争来争取自己的利益时,也在以平等为基础的社会关系中重建自我、民族的认同。谭恩美或者是想通过不同于强势文学中的文本写作,在主流文学市场上争夺一席之地,但同时也为改变西方对华裔女性的偏见和抵制西方文化渗透,体现了华裔女性自我解放、追求独立、平等、自由的意识提供了反抗的积极言说。
二、性别、种族的空间束缚,觉醒言说反抗
谭恩美或者受后殖民女性主义的影响,结合种族和性别两种视角,以华裔女性这样一个文化群体的特殊性话题来弥补西方世界对第三世界的文化想象,同时,自身的自由在男权制与殖民主义话语建构的华裔女性他者对束缚的反抗中获得认同。
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说,任何由社会生产出来的空间都是由空间的实践、表征空间、空间表面的特征构成的。谭恩美小说空间同样呈现了种族空间秩序和性别空间秩序的规划。谭恩美小说里的主角都是女人:《喜福会》中做了员外家童养媳的林达,嫁了富家花心少爷的莺莺,受辱后被迫做了大户人家四姨太的女儿安美,战争动乱中因病被迫舍弃双胞胎女婴的素云,《接骨师之女》中有着制墨世家背景的经历了国仇家难伤痛的茹灵,《灶神之妻》中出生富家,幼年丧母,婚姻不幸,经历战乱的温妮,以及在美国出生的女儿们。几部作品中的女人都是出身或生活在地位低下、没有自我的生存空间里,不论是母亲回忆故事中的旧中国,还是移民后的现代美国,都是一个边缘——中心、弱势女性——强势男权的空间形式,或者根本就是一个由性别、阶级差别构成的空间模型。
小说里旧中国的空间背景中,男性是传统家庭的主宰者,权力至高而不可违背,母亲们即使只是圈制在家这个小空间内,但却没有任何权利,她们是男人的私属品,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被要求必须服从男性。通过母亲们的回忆,说故事,谭恩美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她的美国移民母亲的身份认同,回忆中的黄太太、老祖宗、吴青、少爷、舅舅等表现的是旧的中国除去了自我幻想的形象,而母亲的母亲、母亲、美国生长的女儿則是反映了地缘空间的差异化。在美国,小说中高贵白人区与唐人街华人社区的对立以及男女性别对立等空间结构秩序建立了主体与他者二元对立,得以实现种族和性别主义意识形态。女儿们纵然生长在美国,即使和白人女性一样,嫁给了白人丈夫,却身处隐匿的男权社会和种族社会的压制下,虽然内心有着充沛的生命力,却在精神上受到压抑,无从自由发展。母亲与女儿处在了男权和种族压迫的双重空间,母亲们和女儿们在旧中国和美国面临的生存困境,不仅仅受到主流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价值体系和国族内部传统对女性的束缚,而且受到美国社会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压迫。移民后虽生活在美国,母亲和女儿们只是游走于郊区之中,小说用流畅的手笔书写了华裔女性处于无助的边缘处境。
社会阶层的分化以及阶层空间的分割也是一个文化秩序的产物。美国是谭恩美小说中华裔女性心中潜藏的梦想,意味着幻想、希望、偶尔的满足。美国作为公共政治空间背景的代表,反映了西方文化对华裔思想、生活的无形操控和强大影响,在这个符号空间里,一样弥散着空间政治与意识形态斗争。《喜福会》中丽娜和丈夫阴暗、倾斜的房子就是这种状态的空间写照。在华裔女性的生活世界,新旧性别、种族压迫力量影响下的西化空间和受封建权制和尊卑观念控制的本土空间共同存在,在连接起过去和当下的同时,也构成了共谋性的权力体系并产生了无所不在的社会权力,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以体制性的强制力量规范并驯服身处其中的个体。小说《喜福会》、《接骨师之女》、《灶神之妻》、《灵感女孩》中,女儿们讲述在美国主流环境中生活的艰辛、和美籍丈夫情感的坎坷,影射出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之间,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占有/屈从关系。这时,母亲终于打破沉默,主动言说,让女儿们意识到自我身份的不完整,认识到她们应该正视血脉中带有挥之不去的中国烙印,女儿们正视自己曾经逃避的中国性,挽救了濒临危机的婚姻与事业。
20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反封建斗争、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等实践运动在一定程度上传播了新观念、新思想,促进了女性在经济上和思想上的解放。谭恩美显然意识到阶层分化的空间调整给女性追求思想的解放和自身的独立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她的小说以实现底层女性的痛苦与觉醒为一个起点。母女在本土权力空间中的被动隶属地位也是华裔在西方中心主义的历史语境及现实语境中的屈从地位的映射,母亲们过去在中国的反抗和女儿们在婚姻关系中的觉醒,不仅指弱势个体对中国男权主义、封建观念的挑战也包含着华裔民族身份的重建以抵制西方文化霸权渗透的现实政治策略,而这两者的共同出发点就是对美国华裔后代的混杂性权利体制和依附性文化观念的批判和否定。
三、结论
在以华裔女性为中心的阶级意识形态的空间想象中,谭恩美将华裔女性的所处的边缘世界塑构成两个截然对立的模型:废墟和乌托邦。旧中国,是母亲们有着国仇家难,受欺辱受压迫的地方,是他们抛弃一切想要离开的废墟;而美国则成了母亲的救赎之地,华裔的乌托邦,为了摆脱处境,找到自我,她们自觉地选择不惜背井离乡,远渡海洋,想在那儿一切重新开始,让自己的孩子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希望在那儿没有人会歧视她,没有痛苦,这仿佛是华裔女性的集体无意识。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美国的民族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虽然得到改善,但是种族主义的根深蒂固是美国人仍然难以接受她们,美国社会仍然存在着严重的种族和民族歧视。作为美国移民的母亲们尤其是生于美国的女儿,在離开中国后就不会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只是他们内心也难以真正融入美国社会,这就成为名副其实的“两栖人”。像美国白人一样平等自由地生活在美国成了华裔女性精神上的乌托邦式的想象。女儿们陷入困境后的觉醒和反抗似乎是母亲们昔日在中国反抗压制的一次文字循环,曾经失望的废墟,却经过女儿们正视和认同后成了觉醒和反抗的希望源泉。我们从谭恩美的作品中获得了反抗、颠覆的精神内涵,它们反映了一个觉醒中的华裔女性特殊群体的空间政治,和谐、平等、自由是她们的空间追求。谭恩美的华裔女性形象就是一个当代华裔女作家对于她们最初的身份以及空间的历史性认同,通过虚构的“自我”,书写着自我,实现主流文化中真正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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