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贼

2016-05-30 10:48王闷闷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2期
关键词:宁强婆姨两本书

他回到老家,谁想没多久,就被真真的安上了一个名号,响当当,很快就传遍了周边的各个村庄。

本来没想回来,一个年轻轻的后生,应该出去闯荡,况且还是有文化。没办法,在家里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回老家呆段时间,看看怎么样。

高考结束了,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可是有什么用呢,心里的巨大落差,已然摔出了严重的裂痕,纵使弥补得天衣无缝、完好无全,哪怕是有些瑕疵,其实都是异想天开。不可能了。为了高考,他和夜晚进行了无数次的深交,静悄悄的,思考,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钟表的秒针有节奏地锃锃锃响,无限转圈,台灯使出全身力气热滚滚地配合着。夏天的炎热,在租赁的小房子里好难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仿佛是大中午顶着大太阳干活;冬天的寒冷,冻得脚麻、僵硬,手紧麻木的难以自由活动,仍要学习。这样的付出,太多的人看到了,且模拟考试的成绩一直都在前面。班主任都说:“宁强,你考个好二本是没问题的,可以给你担保。”考场上他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不知想些什么,整个人都像是在太空中遨游,晕晕乎乎的。强迫自己写。

注定了的悲剧,一直忍受着。好多人问考得怎么样,有反问:宁强,你考得怎么样?有设问:宁强,你考得怎么样,那肯定是考好了,学得那么好。有陈述中加肯定的发问:宁强,你一定是考好了。倒究怎么样,谁都没有他清楚。出去,碰见的人尽是这样,各式各样的发问,干脆就呆在小房子里,不出去。看书,不是最喜欢看名著么。那会偷着看,现在可以放开尽情的看了。他却看不进去了,心神不安,睡,就这样无论魏晋的睡过去,多好。

躲不过去,成绩出来了。太多人更加激烈的盘问,全部涌向了手机:电话、短信、qq、微信。他觉得所有人都在逼迫他,包括最亲近的父母,这个强大的敌人队伍,就是父母做领导,众多亲戚做成员组成的。已经在悬崖的边上了,只要再有一点的逼迫就会掉下去了。投降?怎么投降?只能干脆的跳下去。明知是怎么样的结果,不忍心去触摸,可太多的人在无休止的推移他去抚摸。查了,连一个好三本都没有考上。顿时天旋地转,期盼地震,只把他这里塌陷,把自己埋葬在里面。

纸里包不住火,在农村的父母还是知晓了他的状况。最大程度的安慰他鼓励他,说没什么的,就是一次考试么,估计是紧张了,没发挥好。不管怎么,回来住几天。他也想清楚了,回家,哪里也不去,呆在家里。然而村里人的言论和目光才是最可怕的。他给父母说,别人问的时候,就说我没有回来,到外面打工去了。

但回去总不能天天闲着,总得做个什么来度过这漫长的两三个月。拿出所有的钱,准备晚上去书店,买一些书来打发在家里的时间。白天去,怕碰到熟人,晚上多少能遮掩到一些,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但他觉得,晚上有一种白天没有的安全感。

挨到了晚上,黑乎乎了才出门。急匆匆的去了书店,以最快速度选书。抱着一摞去前台结账。在扫描到一半多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就混杂进来一本高考复习资料,估计是拿错了。他把扫描过的顺便放在一边出售的书上,还故意倾斜了下,以便一会好区分。去后面文学类的书架上重新选了两本,回来继续扫描。最后总过二百三十五块九角。老板说零头就算了,给个二百三十五。他来得时候拿个塑料袋,忙乱地把书装进去就准备走了。在出门的时候,门上的报警器嘀嘀嘀嘀的叫唤起来。边上站着的服务员,立即面目狰狞地走过来,把他拦截住。

“你站住,把袋子放下,让我检查检查。”是个女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相马马虎虎。

他只能服从,渐渐浓郁的尴尬尽显在脸上,“怎么了?”

“怎么了?装什么装,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不然它乱叫唤什么。”服务员走到跟前,指着报警器,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他是真的不晓得,为什么就响了呢,人都向着他这边围聚过来,“我我,我是真的不晓得啊,没装。”

女服务员说:“等下你就晓得了,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袋子,酣畅地倒在了柜台上。然后对着收银处说:“四儿,先不要卖其他书了,弄这个,你把这里的书重新扫一下。”他本就是个内向爱脸红的人,此刻的脸是快要沸腾的灼热,额头上的汗珠子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到脸颊,到下巴,到地上。

“是有两本没有扫过,老大。你看看。”四儿的把没扫过的书递给了已经是得意洋洋、骄傲无比的老大,对着他笑着,好像在说,看吧,怎么说,装什么装,偷了还不承认。

“哎,现在晓得害怕了,看头上汗珠子淌的,脸红的,现在晓得难受羞愧了,早干嘛去了。”所谓的老大在颐指气使的发着言。他不知为什么无力,怯懦地说:“真不是我拿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压根就没拿过这两本书。真的,你们相信我,我就没有挑选过这两本书。”老大厉声道:“那还真是遇见鬼了,好端端的两本书,怎么就跑进你袋子里了,还真的怪事了。”

他是百口莫辩了,他看到他那会放过书的地方,想到了,肯定是谁看过那两本书后,没有买,顺便就放在他这半摞上了。他由于着急忙慌的想回去,怕遇见熟人,在装的时候看也没看就装进袋子了。他这么解释了一番,称作老大的女人轻蔑一笑:“你编的太好了,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谁信了,你们谁信了啊?”问已围聚着的人。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窃窃私语的,他实在受不住了,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议论他,看着他,投来的目光是带着毒药的利剑,一下就要至他于死地。

无法收场,怎么来收场,女人说:“怎么办吧,你自己说。”

他的嗓子彻底的沙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都在流汗。身体紧张得开始轻微哆嗦起来。说什么啊,怎么说,偷书的罪名已然成立了。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好想哭啊,压制着。偷偷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围聚着人,在人群里似乎看到了几个同学。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即使死。

好在老板从仓库回来了。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五十岁左右,戴着眼睛,文质彬彬的。给他解了围,“大家不要围在这里了,没什么好看的,散了吧。我相信这两本书就和这孩子说的一样,是别人看完给放在上面,然后他装时混进去了。散了吧。”他颤抖着手,装好书,羞愧的低着头出了书店,出门时还听见了那女的说:“算你娃幸运,不然你得赔偿三倍的钱甚至四倍,贼,偷书贼。”

路上他流开眼泪,提着袋子飞奔起来。回到房子,咣得一声反锁了门,躺在了床上。死呆呆得看着房顶,喘气。看到了半夜三点多,脑海里一直都是书店里的场景,好多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贼,他成了一个贼,偷书贼,女人恨之入骨地说着。然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其中,嗤之以鼻地骂着。

回到老家,他不想说一句话。和所有人,遇见了就低着头走过。做好饭,吃上一碗就不吃了,去自己的窑里。门关着,谁也不晓得他在里面做什么。他妈害怕他想不开,就敲着门说:“宁强,你把门关着做什么,给妈开门。妈给你说,不要多想,没考好就没考好,没人笑话,这有个什么么……”他剧烈的厌烦涌上心头,嘶喊:“你不要管我,说得人麻烦死了,你做你的去。我求你了,妈。”之后,母亲再没有说过他,多少不放心都装在肚子里,一个人难受着。

他过着自己的生活。每天起得很早,夏上天明得早,五点就拿上一两本书从家里出发,去山上。到山顶得四十分左右。到了山顶,坐着,先看一番景致,远处的山,山上的庄稼、树、草、沟壑等,看下面的村庄,听到狗叫鸡鸣,高速公路上和蚂蚁一样的车辆,疾驰而过。接着就是看书,到九点多十点,下山。

整天呆愣愣的,村子里就有了言传,说他没考好,受刺激了,一天就傻呆呆的。现在记起看书了,一天拿两本书,现在看顶个逑用。看书看书,还不如出去打打工,还能挣几个钱了。看书有个逑用,都考完了。肯定是神经上有问题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了响当当得名号,贼,说起来,都是因为起得早。村子里说偷人的,不说偷人的,更不说盗窃者,就说是贼或贼娃子。听起来更有震撼力和穿透力,能入骨三分。

这天,还和往常一样,五点准时起床,已经成为了习惯,到这个点自然就醒来了。村子的清早是凉爽的、静谧的、安逸的,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起床都在六点多七点左右,干活的也是五点多六点起床。公路走完,到大路上,大路走完了,到一些小路上。今年的庄稼不行,天旱得不会下雨,玉米刚到人半腰处就出穗了,和人们说的一样,不管多高,年龄够了,到了出穗的时间就得出穗。

身体松垮地走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越往高处走,感觉风的样子就越清晰,微风拂面,一种极致的享受。小路窄窄的,名副其实的羊肠小道。放空一切地走着。路过一个梯田台,种的是玉米,半人高,中间些的玉米林中有声音,悉悉索索得响,那块玉米明显得摇晃着。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了,第一反应是不会是遇见鬼了吧。不不,他安慰着自己,给自己壮胆。大早上的,应该是锄地的,可是,锄地应该有人啊,怎么不见人影。许是谁家的狗,在其中玩耍,甚至交配。对,交配,或许是人在……他悄悄的去了一个能看得清那里情况,又相对来说安全隐蔽的地方,蹲下,身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了,紧张死了。因为并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你答不答应给我家吃个低保?”

“哎呀呀,答应啦,我们再来。”浑厚沉重的男人声音。

女人再次地说,想大声却不能,尽量压着嗓音,加重了语气,“那你是答应了?记得给报上去,听见了没。”

男人的语气是着急的,“晓得了,到时候一定报,快点来么,你想死我了。”

有吧唧的亲嘴声,他看到了,是村长宁胡国和村里跑长途客车宁东红的婆姨,他们两个怎么勾搭在一起了。他后悔过来看个究竟了,想早点离开,就当什么也不晓得。他开始移动,小心翼翼的,和做贼一样,这个比喻让他感到耻辱,脸红发烫。村长是五十二三的老汉了,长得还算壮实。不受苦么,一辈子就那么闲着,整天穿得净净的,在村子里闲溜达。要不就是去镇上,很多人都说他去镇上是为了找小姐玩。手里掌着权,上面批下来什么,或有什么福利,都要经他手报了。村里人看不惯是看不惯,没办法,闹腾过,没用。选举照样选上了,谁不爱钱,一个给几百,只要选他。这不,东红家婆姨就在谋算今年吃低保的事情了,也是要村长报了,然后八九不离十就能定了。

东红家婆姨确实长得不错,才三十左右,有两个娃娃,都还小了。正是少妇,有味道。东红跑客车,长途,隔两三天才回来一次。她爱打扮,常把自个打扮得俊俊的。和城里人一样,夏天短裤短袖,一双拖鞋,看似随意,实则不然,脚趾甲都染得红艳艳,抚媚妖娆自然不必说。哪个男人见了都把持不住。村长是利用职权在玩,爽快得不行。现在正吭哧吭哧地尽兴着。他想到了和贼一样,身体忍不住颤动起来,碰到了玉米杆子,有了声音。

“谁?”正在兴头上的村长受惊了。

听见女人悄声说:“这下完了,天呀。”他不说话,屏住呼吸,心存侥幸,准备混过去,十几秒的静寂,女人说:“是不是你听错了,估计是风,要不就是野兔子跑过去了。别大惊小怪了。”又过了十几秒,他们才继续没有完成的事情,抚摸着对方。

他大气都不敢出,慢慢地慢慢地,轻手轻脚往出移,只要到了小路上就好了。即使被他们看到了也没什么,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快到小路上了,就差八九步了,不争气的身体因为激动,紧张得再次哆嗦,发出了声音。

村长这下不再相信风、野兔子什么的了,“谁,给老子出来,偷鸡摸狗的像什么。”他突然间感到好可笑啊,正儿八经是偷鸡摸狗的人竟然说出了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啊。

干脆破罐破摔了,飞快的蹿到小路上,尽量理直气壮的站着,暴露自己,故意让村长看到。

村长提着裤子站起来,笑呵呵地说:“原来是宁强啊,我说是谁呢,你这是去哪里呢?”

他多此一举的做着解释说:“我爬山,正好路过,我先走了啊,我就是路过。胡国大叔。”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听到。

“哦,你刚到这里?还是到了一会了?”村长平时再强势,还是做贼心虚么,试探着问。他又不是小孩子,连这个都不懂吗?就机敏地说:“我刚才看到了从玉米林子蹿出一只野兔子,跑过去了。我正想象这呢。”

“哦,那你去吧。”村长放心了些。也不能再问什么了,再问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了。

他到了山上,坐着。再也没有了心情去欣赏百看不厌的美景了,也不能专心致志的看昨天剩下的小说篇章了。想着村长和东红婆姨两个人云雨的事情,猜疑着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约会的暗号是什么,做爱是什么姿势,村长能满足这如狼似虎的女人吗?许多的问题充塞着他的脑海,延伸出万千思绪。

后晌是一个让人舒服享受的时间,人们都会坐在村里的小卖部前闲聊会再回去。吃了饭,还会来这里,在凉快下来的夜里,就着小卖部昏黄的小瓦数灯光,坐着、蹲着、站着,男女一起聊着村子里的事情,也有村子外面的,交杂着聊。村长从镇上回来,刚下路车,五点多,回去吃饭也早。就在小卖部买了包烟,和几个人坐下闲聊。可没一会就热闹起来了,他老婆闹腾着叫唤着。

听说,东红家婆姨刚出现,来小卖部买几包方便面,还没有迈进小卖部,就让村长婆姨劈头盖脸的狂轰滥炸,“你个婊子,年轻轻的跟个谁不好,跟个干好汉子,有个逑意思了。日上舒服着了?你个烂婊子,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时看你打扮得俊俊的,原来是为了勾搭野男人了啊。你又不是没有男人,东红不够你夹吗,烂婊子。”

东红家婆姨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这是骂谁了,一口一声的烂婊子。吃了疯狗肉一样,见了人就咬,看我今上不撕烂你的x。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空口无凭的就这么价胡说,你个x嘴是什么屎尿都拉了,看我撕烂你的x嘴,上来就扇你几个耳光,你这种烂货,闪你一个单单扇你两个是双双。”到底是年轻,说话中间就直往上扑,手脚并用。

村长婆姨也不示弱,迎战,“还要捉住了啊,太不要逑面脸了,人活成这么个还有逑意思了。个自做下的什么事个自心里清楚着了,还以为人家不晓得。在那山上的玉米地里,人家都看到过,难不成还要拍几张照片了?把你们两个不要脸的货照下。”没有人来劝架,都看呆了,再一个是村长也在跟前了,都看村长怎么个做法了。

村长忍不住了,看到两个女人撕扯在一起,在地上打滚。上去就往开拉,往过拉自己的婆姨,婆姨不开心了,讥讽地骂着,“你个老不要脸的,心疼你妈了,直往过扯拽我了。怕老娘打你的那婊子了。你给老娘丢人现眼,老了,长那么个烂东西还管不住了。你越是心疼她,老娘就越要打了。把她的衣裳撕得一绺一绺的,赤身裸体的让大家都看,看看这是个什么货色。”村长大声的呵斥婆姨,“你给老子丢什么人了,谁家儿的给你说的,让你来抽这风了。看我不收拾这造谣的人。给老子回。放开,都给老子放开。”两个女人谁也不放,反而把村长当作了一个砝码,都想拉到自己的一边。可笑的事情发生了,村长跟着两个女人在地上打滚,一会跟自己婆姨,一会跟东红家婆姨。惹得围聚着看热闹的人失笑得直想笑出声来。公路上过来过去的车,看到边上这里围聚个人疙瘩,也有专门把车停在路边看一眼的。

村长一发力,从两个女人中挣脱出来了,一把拉上婆姨走出人群,往回走。婆姨不走,一个劲的往后拖,骂骂咧咧的,响彻村子。东红家婆姨也骂,密集的回应着,不让对方占据一点便宜。嘴角有血迹,脸上还有几道被指甲抓过的痕迹。浑身的尘土,还不忘记来做什么,买了几包方便面回去了。

听说东红晚上回来,听到了后晌发生的事情,把婆姨压在炕上狠狠的打了一顿。邻近住着的人家说,半夜还听见东红家婆姨哭得哇哇哇哇价。皮带啪啪啪响亮的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

晚上串回来的母亲给父亲说这事情,他在窑里听见了。感觉到了一种不安,不是他说的,这是肯定的。可是就不晓得村长会不会这么想。想了一通,最终不了了之了,睡着了。一觉醒来还是和原来一样,爬山,看风景,看书。十几天,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觉得村长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都精明死了,不然怎么当这村长了。没有谁再闹腾这个事情,东红也和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照常过日子。按时出车,按时回家。他当然也不再想这些了,和他没有啥关系的。他在想补习还是报哪个学校,这是切身的问题,也是人生的大问题,得考虑清楚。

这天不知道为什么四点就醒来了。睡不住了,坐起来,喝了一杯茶叶水。看书,看不进去。拖延到了四点五十,天明得差不多了,就出了门。走在公路边上,这是去山上的路,然后大路、羊肠小道。公路走了一半多时,看到公路边上丢着个什么,不薄不厚,还方方正正的。走近一看,是本书,他喜欢的名著《红与黑》,簇新的,继续走,发现间隔不规则的距离还丢一本,又捡到了《巴黎圣母院》《废都》《白鹿原》三本,让他惊讶不已的是,还发现了一个簇新的三星牌手机,大概得三千多了。这是走了什么运了,幸亏起得早,不然就错过了。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一点财运,大概是一辆运输车上掉下来的。书的吸引力比手机大。迫不及待的想读上一读,快速的爬到山顶,顾不及看风景。今天省略了这一步,只有一项,那就是看书。如饥似渴的看起来,都是他喜欢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书上。直到十一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吃饭了,去哪里了?这个时间了还不回来。他才恋恋不舍的往山下走。满心欢喜,看到了这样好的书,心里实在是兴奋得难以抑制。

路过小卖部,已经有好些人坐在前面闲聊了。就要过去了,村长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声的来一句,“站下,你别走了。”似曾相识的话语,他想到了书店的那一幕,反应过来,吃惊地问:“大叔,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的好,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村长把他推搡着,向着小卖部的人群中。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就被呈现在了众人眼前。大家都等着看能发生什么事情。

“我手里拿的是书啊,怎么了?”他说完后,觉得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早上不应该捡那几本书和手机。现在细细一想,就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偶然的巧合吗?那就不是偶遇了,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为什么要故意给他安排呢?村长发掘出来,难道是因为……他不敢想。

村长说:“是啊,你这书是哪里来得?你说下。”

他强让自己支撑着身子,但靠得也是一种特别脆弱的精神,“早上去爬山时捡来的啊。”

村长微微一笑,说:“捡来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像是我村委会书柜里的书啊。”众人这时表现出一样的惊异,好像在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不晓得他们懂得了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晓得,但确实是应该在他来之前,众人好像都知晓了什么事。现在找到了连结点。

原来村委会被偷了,村长在一来到小卖部,见人就说,早上八点多他起来去村委会拿手机。因为昨天下午在村委会坐了会,手机就撂在那里了,回去后才想起。也懒得去找了,尽管是簇新的新手机。觉得那安全着了,有谁会去那里偷。谁想也想不到。可是,唉,事情就偏偏发生了,我到了村委会,门被撬得在一边撂着,大开着,我就觉得完了。好在屋里没丢什么,就是书柜的锁被打开了,没了几本书,我手机也没了。不过,只要村子里共有的财产没什么损失就好。我手机大不了完了再买一个。也不晓得是哪里的贼娃子给偷走了,这算是找不回来了。你们看看现在乱不乱,一定要照好家里的东西了。

“那我就不晓得了,我就是在公路上捡的,捡了四本呢。”他直截了当的说。

村长一副就要有什么阴谋得逞的嘴脸,还故作好人,温和地说:“宁强啊,你说你这娃娃,不要说谎么。不就是几本书么,咱村委会多的是,想看言传,没有人拦你的。哪怕就是喜欢想要,要拿走也能行了么,村里也没人看,常放着了。你说你这娃娃啊,怎么就非要那样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他不想再被冤枉了,就义正言辞的说:“叔,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我这就是捡的。什么想看就来要,还可以拿走,又什么村委会,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不能这么诬陷人么。”

一副实在不情愿的样子,“哎呀,好我的娃娃哩,怎么还不承认啊,你是不是还有一个手机,三星的,簇新。”

他诚实地说:“是了。”掏出来,给村长和众人看。

村长接过去,开了机。对了,他从捡到这个手机后,还没来得及开机呢,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书上。村长自言自语的说:“我看有没有丢失什么”,开机声,一会,“唉,把卡给卸了,但这是我的手机,就是我的手机。里面的手机号码都是我常联系人的,你说你这娃娃,让我怎么说你好。”

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这次更是变本加厉。父母都来了,他想要解释辩解,为自己。可就是不晓得怎么来辩解,拿什么来辩解,说书和手机都是自己捡的,谁信了。一切的一切都吻合到偷盗了,谁会信他真的是捡的。

看到父母眼中的失望,却还是往前挤,走到他身边要给他说话,维护他,父亲先说话了,“胡国,我能晓得我家娃娃了,从来没有这毛病,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娃娃说捡的,我就信了。”母亲应和着说:“就是,我两个娃娃从小就没这毛病,这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娃了。”众人也不再像前面那么坚定的认为就是他偷的了,骚乱起来,有了偏向他的声音,不,是相信他的声音。

村长不慌不忙地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两个在这村里都是老实正派人,可你们娃娃我就不晓得了。出去念书,这么长时间,谁晓得成怎么个了。你们也都在家了,估计也不太敢说特别晓得吧。”父母的脸上出现了迷惑,想说什么却被村长拦截了,“我前几天可是听说,你家宁强在县城的书店偷书了,被当场捉住了。我本来不想说的,但,唉,我也是为娃娃好了。老人就常说了:‘小小偷针针,大了抽筋筋。这种毛病要当机断住,不然以后就麻烦了。你们两个也不要难为娃娃,我也没什么,手机都好着了,就卡不见了,那几本书就给娃娃吧,娃娃爱看。可我还是想说,宁强啊,你这个看书是好,但方式方法不对,以后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村委会书架上的书,你随便挑,给叔说,没问题的,这个叔还是能办到了。”

他清楚的看到村长笑容满面下丑恶肮脏的嘴脸,甚至能想到和东红家婆姨做爱时下贱的样子。他也不掩饰的说了,“叔啊,你太阴险了,我不就是看到你和东红家婆姨在玉米地里偷偷摸摸了,况且我又没说,你至于要这样整我吗?有意思吗?你太恶心太肮脏了。”

在他们离开小卖部时,他再次的听见了那三个字——偷书贼或偷书贼。戳得他脊梁骨好疼,心里的怒火在汹汹的燃烧,强忍着,用唾液一口一口的咽下去,来浇灭。

他没有去补习,去上了个专科。认命了。父母自从那次以后,脸上也无光。在村里人面前很难再抬起头,尤其他们都是爱面子自尊心很强的人。好多人在背后都叫他贼娃子,连小娃娃都是,看到他,无意识天真的就喊出:“贼娃子来了,偷书贼来了,快躲开啊。”大人用尴尬的一笑来赔礼道歉。他好想说不用,从此他就背负上了这个名号,在周边的村子和自己的村子里。要想抹擦掉,已然不可能了,很难很难,在他这辈子大概都难以实现。得带到坟墓去。

他想说,村长,你嬴了。

多半年后,正是五月端午,村子里唱戏。人好多,周边村子里的人都来这里看戏。半夜,村委会着火了,没有人察觉到。直到天快亮了,周边住的人家才闻到一股死烟味。出去一看,村委会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了,窑里的东西全部都成为了灰烬。火势这么大,肯定是被人浇了不少汽油或柴油的。村长一大早就在全村说,家里被贼一洗而空,他们晚上睡得太死了。家里的几万块钱,超大电视机、电脑、金银首饰、手机,都没了。村长口里没说丢钱,就说了些实物,因为那些钱是去年上面批下来给村民的,他却没有给,独吞了,揽入了自己的腰包。上面的手续和红头文件都一起丢了,所以他不敢说。只能吃哑巴亏。

村长在戏场、村子里、小卖部、见人就说:“肯定是那贼娃子干的,肯定是那偷书贼干的,肯定是那偷书贼干的……”

王闷闷,1993年生陕西子洲。现就读于西北大学现代学院。获“包商杯”高校征文大赛小说奖等。著有长篇小说《咸的人》《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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