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工
多年以来我一直十分庆幸自己能够专心致志地从事绘画创作与教学。我始终认为,人生是在不停顿的选择与定位之中度过的,能潜心于油画艺术创作,对我而言真可以说是如愿以偿。然而一旦步入艰辛的绘画创作之旅,则又会不断面临种种新的选择。显而易见的是,能否在创作上取得成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对于自己作品的题材与风格的选择。
回顾自己的绘画实践历程,或许确实看到了其中留下的某些探寻的足迹。事实上,在这几十年间我曾许多次地审视和反省自己的绘画实践,时常会质疑甚至否定那些曾经被自己掌握和运用过的画法。当然,与此同时这种质疑可能也映现出一种对未来前景的信心和期盼。因此这些年来尽管就作品总体的取材范围和审美追求来看,也许可以说始终有着内在的一致性,但在作品风格及艺术语言方面则一直在努力探求和选择自以为更为适合的表达方式。
应当说即便是在创作观念相对说来较为确定的前提下,这种对于作品的表达方式的探求过程仍然是十分艰辛的。在经历了种种尝试之后,令我感触最深的是,面对外部世界的不断变化,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归根结底总是源自于作者内心情感的需求,是一种试图不断超越自我的真诚愿望。
1978年下半年,我作为一名油画专业研究生开始了新的学习阶段,此时距离本科毕业已有12年之久。这三年的学习对于自己来说无论是就专业方向的定位和艺术观念的确立均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一阶段前后曾画了不少写生,这些作品常常会让我回想起当时作画的情景,同时似乎也使曾经走过的攀登之路更为清晰可见。
创作于1980-1990年代的以江南乡镇风情为题材的作品,是用一种较为朴素的写实主义手法未完成的。在社会变革与转型的初期,相信不少人都会对现实生活中的每一变化抱有新鲜感,忠实地记录与再现亲历的那些生动的生活场景对于画家来说似乎有点责无旁贷。我在《小镇春深>的构思及其他》一文中曾这样写道:“当穿过这些寻常的街头巷尾时,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图景在眼前不断展现。那显然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们,一种平平常常的生活。然而正是由于这样的普通和平常使我感到可亲。因为在平凡的事物中常包孕着深刻的哲理,伟大时代的脉搏也同样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跳动着。”《月桥镇的早市》、《小镇春深》、《渡口细雨》、《四月江南》等作品或许也正是作者当时的心路历程的真实记载。
虽然那些作品画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辛苦,但还是得到了一些鼓励和肯定。令我自己感到困惑的是,即使是在当时我也未曾对那些作品真正满意过,我总是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不会一直这样画下去。很显然,我始终认为“怎样画”是个比“画什么”更需要思考的问题。就某种意义而言,绘画的图式或者说表达方式,是每个画家面临的最重要的课题。我相信,只要踏入绘画创作之路,不管自觉不自觉,都会遭遇这种选择。
大致是在1990年前后,我试图以一种更为注重画面形式感和表现性的画法来作画,不同于之前的写实手法,不再囿于客观再现的模式,而是尽力使画面的图式呈现更强的视觉效果,从而让作品更具艺术感染力和审美价值。能否让这种转换或改变符合自己的期望,关键可能在于是否找到某种合适的艺术语言。这种语言不仅对于作品所选取的题材,或者说是表现的内容是适合的,而更应当是作者能够运用自如得心应手的。诚然,这样的境界可能只是一种理想的境界,也许人们常常会觉得自己总是处在苦苦追索的过程之中。
在《秋晴》、《春暖》、《乡邻》等系列作品中,虽然题材还是取自于江南乡村,作品仍然力求传达出平凡生活中的人问温情,但画面形式元素本身的表现价值得到了强调。当时我想做的是在具象的画面上突破受制于特定时空条件的再现性因素,让色彩和形体、肌理与笔触这些形式元素自身的情感表现力尽可能地得到发挥,使作品的“画意”更浓一些。在多年的油画实践中我逐渐地发觉,就绘画的形式语言来看,自己的注意力显然偏向于色彩。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兴趣,而很可能是一种有待开掘和提升的潜质。在这些作品中对于色彩的选择和运用,已不再拘泥于如实的再现性描绘。对于形体的平面化处理,能够使色彩的表现力通过画面色块并置的方式得以增强。充分利用色彩的纯度、色相和冷暖这些因素的对比,而不是仅仅依仗于色彩的明度对比,显然是达至画面色彩相映生辉的有效途经。我认为改变色彩和改变形体一样,会使画面的视觉图式波动和活跃起来,形成情感冲击力量。同时由于种种的改变和偏离必然包含着很强的主观性,往往会使作品因此而具有了更鲜明的个性化、风格化倾向。
与此同时,我感到在以风景和静物为题材的作品中画面的图式处理可以更为自如和随意,有时也能够更为充分地体现出作者的审美追求。在此期间我的油画作品的题材重点开始从人物转向了风景和静物。创作于2003年的《蓝色的江南风景》一画是近期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也展示了自己的绘画风格取向。
当作品似乎渐渐地显现出较为简洁与轻松的风貌时,我却发觉作画的难度越来越大了。一幅画的制作时间也许少了一些,但动笔前的构思和作画过程中斟酌推敲的时间却增加了许多,作者的心智与能力面临着更多的挑战。我深切地意识到,从写实性油画向写意性油画的过渡与转变,意味着创作思路和创作方式的重大改变。我相信只有在绘画中摆脱自然形态再现的约束之后,作者才能取得表达内心情感的更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