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一则新闻在网络上迅速传播:重庆出版社编辑、雨果奖获奖小说《三体》的编审之一、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杜虹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已于5月30日去世的她,将头部冷冻在了美国Alcor机构,以期在人类攻克癌症难题之际,通过技术“复活”。她是中国第一例、亚洲第二例冷冻人体的实验者。杜虹的女儿张思遥亲自撰文,纪念妈妈如歌似风的岁月。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妈妈60岁的时候,查出了胰腺癌,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意义,只能选择tomo刀放疗。我和丈夫周磊放下工作,尽心尽力地照顾妈妈。妈妈的状态恢复得不错,2015年春节,我们全家过了一个温暖的春节。
然而,2015年3月底,妈妈病情突然恶化,癌细胞扩散到了骨骼、肺和腹膜。4月,妈妈开始剧痛。一开始,每天打两支吗啡,渐渐地,越来越多。5月份,一天八支吗啡也止不住她痛,肠梗阻让她又饿又胀,肚子像一只大鼓,坐起来一次都非常艰难。她的身上插着四五根管子,癌细胞吞噬了她所有的脂肪。一天24小时,有23小时她都在呻吟,直到嗓子嘶哑。
那是最绝望的日子,黑暗漫漫,看不到尽头。我变得急促焦虑,看到妈妈疼成那样,还拼命向我笑:“兔兔(张思遥小名),没事啊,妈妈忍得住。”而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
2015年5月中旬的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那种折磨,哭着对妈妈说:“妈,我们一起去死吧,死了就不疼了。”妈妈吃力地摇着头说:“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我想尽可能多一天看到你。”我泪如雨下,正是在那一会儿,我读懂了妈妈:命运从来没有垂青过她,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热爱这个世界。
把我也冷冻起来吧
正是那几天,我们在一则新闻上看到泰国有个女孩因病去世后父母将其冷冻的消息。作为一名儿童文学编辑,妈妈萌生了同样的念头。尽管我知道,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愿意用这样一种方式,给我自己和妈妈以憧憬和希望。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丈夫联系了几个美国类似机构。这项技术在国外也还处于试验阶段,目前规模最大的是洛杉矶的Alcor。他们已冷冻了140例病人,还和一千多名会员签下冷冻协议。因头部冷冻技术比全身更成熟,我们选择了前者,费用约合人民币75万元。为避免妈妈担心钱的问题,我们没有对她说具体金额,只说费用不高,我们承担得起。
然而,就在周磊还在和Alcor沟通实施方案时,北京肿瘤医院的主治医生通知我,妈妈随时有生命危险,她不建议做积极抢救。因为割开气管,只会让病人生不如死。而且电击会烧焦她的皮肤,心肺复苏会压断她的肋骨。再折腾,也支撑不了几天,不如签下放弃抢救的同意书,让病人少受点罪。
那时,周磊还在和美方谈判,美国医生还没办签证,按照主治医生的判断,他们很可能赶不上在第一时间为妈妈做冷冻手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和妈妈商量:医生说你如果过了这道关,一切都会好起来;过不了,就会有生命危险,我们要不要积极抢救?我把积极抢救会产生的后果告诉妈妈,妈妈非常坚决:她要积极抢救,争取时间,等到冷冻的医生过来。主治医生非常惊讶,这是她在肿瘤病房几十年,第一个遇到的主动要求积极抢救的病人。是的,妈妈不想死,哪怕癌痛撕裂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还是想活着。她太热爱活着的每一个日子,无比认真,拼命努力。
妈妈我们未来见
幸运的是,妈妈闯过了最难一关,等来了冷冻方案的最终敲定。5月30日,妈妈进入了弥留之际,她始终都很清醒,知道美国专家就在病房外待命。她拉着我的手,贪婪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刻进脑子里。我强忍泪水,微笑着:“妈妈,等你醒来,我们都很老了,你得照顾我们啊。”
对于自己生病,妈妈一直很内疚,觉得拖累了我们,所以,她听了我的话非常高兴,一再说:“好啊好啊。”我痛哭失声:“我会好好生活的,就当你出了趟远差。”妈妈也泪流满面,她伸出胳膊:“我再抱抱我的兔兔,下一次要很久以后了。”半个小时后,妈妈微笑着闭上了双眼。随后,Alcor的工作人员开始介入,完成灌注手术后,妈妈被运往美國。
如今,妈妈正沉睡在遥远的美国西部大地、零下一百多摄氏度的低温里。再见面,最短也要50年,这是科学家们给出的预言。预言可能落空,实验可能失败,但总有希望。我会努力,像妈妈一样努力,活到那个时候,等着见妈妈。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承诺。见面前,我会按照妈妈的希望,活出她有的强韧,她没有的幸福。妈妈,我们未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