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立
那杯水
□谢大立
“喂他吃药!”照着他的吩咐,帮凶中的两个大个子一边一个擒住我……
“帮凶”,是我骂护理人员的话。这里的护理人员,医生叫他们把病人按倒,他们就绝不让你站着;叫把病人捆起来,他们就五花大绑。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用骂来解恨:“用不着你们喂,我会吃下去的,还得嚼碎了吃下去,因为我吃的是你们的肉,嚼的是你们的骨头……”我这么骂,是我太恨他们了,尤其恨我的主治医生。
我被人强行送到这里来时,再三疾呼我的精神正常,精神病是阴谋家们强加给我的。院长说我是,他就让我吃精神病人的药。吃了几次,精神真的出问题了。那药可以把病人吃好,也可以让好人吃出病来。我只好祈求菩萨给我智慧,让我早点从这个魔窟里逃出去。
我变得很乖巧,像女人样地收拾房间,抹布不离手。我不停地擦,擦完了我的房间擦走廊,对谁都是眉开眼笑……果然,不再有人监督我吃药,他们真的拿我当病人了,护士们对我也有了善意。我就瞅准一个机会穿上挂在墙上的白大褂、戴起白帽子和口罩,混过了门卫的眼睛,趁一个大排档老板不注意偷到了一把刀……
护士正要把药往我的嘴里塞,主治医生端着个茶杯走过来说:“让他先喝了这杯水。”他们就掐住我的腮帮子,不容分说地把水倒到我的嘴里。只一会儿,我就产生了一种幻觉。水里有鬼!还没待我叫出来,眼前的医生护士就变成了我恨之入骨的送我来这里的那些人,我挣脱他们,对他们拳脚相加……
一个穿警服的大个子从后面箍住我,才把我制住。警察是为我杀人的事来的。我偷了大排档老板的刀找到我们局长家,砍下了他的一条腿。
我被他们按到床上打针。一针下去,我变得像个泄气的皮球,还有点昏昏欲睡。我听到警察与我的主治医生在我的病床前争论不休。警察坚持要让我清醒,对我进行笔录,说做笔录是他们的任务。主治医生则坚持,对一个患精神病的病人进行笔录,即使录了,也是徒劳。
他们正相持不下的时候,又来了两名警察,其中一位是满头白发的老者。当初强行送我来这里的几个家伙也来了,其中一个是我们局办主任。
老者是省里的精神病鉴定专家。我的主治医生与他握着手说:“正和警方的同志在为患者的法律责任问题纠结呢!患者溜出去杀了人,归警方管;但患者是一个精神病人,精神病人对自己的行为不负法律责任,又是我们当医生的必须坚持的……”
局办主任哼的一声打断了主治医生的话,他指着我的主治医生和护士说:“精神病,他怎么没杀你没杀她,偏偏杀了我们局长?杀人抵命……”主治医生也一哼,打断对方的话说:“您这么说,患者就不是患者了,当初是你们把他送到这里的,你总不会对我说,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人吧。”
主任还要说啥,老者扬起手,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目光放到我的主治医生的脸说:“张医生的脸怎么肿了?”我的主治医生仿佛受到了启发,摸摸脸上的红肿处说:“被患者袭击了。”他又指指大个子警察说,“要不是这位警察同志及时赶到,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老者听着,走到我的床前翻翻我的眼皮,端详我好半天,然后毅然地一转身,对我的主治医生说:“张医生,我们找个地方交流一下吧。”
张医生打头,老者随后,往他的办公室走去。局办主任也跟过去。他们进门,局办主任也要进门。老者扬起手,又是一个制止的手势,说:“这是我们医生间的事,仅限于我和这里的主治医生参与。”说完,把门关上。
老者和我的主治医生从门里出来,是半个小时之后。老者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警察中的一位说:“患者,精神病无疑。”说完,不等在场人反应,只握了握我的主治医生的手,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我的耳边反复回响着“杀人抵命”的话,眼前晃动的则是主治医生的那杯水……
(原载《天池》2016年第3期河南李金霞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