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永远的母爱
□寒江雪
望着女儿蹦蹦跳跳走进学校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的心一阵绞痛,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忽然想去看看母亲。
记忆中母亲总是头发凌乱,面色蜡黄,几乎天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有时还会默默流泪,像极了旧社会受尽生活折磨的底层小市民。但她的眼神却犀利狠辣,鞭子似的抽打着我脆弱的身体和心灵。
我很怕她,怕她小题大做或者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每当这时,她就会狠狠地揍我,晾衣架、苍蝇拍、笤帚、勺子……能顺手拿起什么就用什么。揍我时,她先用左臂夹住我的上半身,让我无法转身阻挡,然后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开始用力地朝我屁股上招呼。我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沉闷的打击声和她粗重的呼吸声回荡于空旷而冷清的家。往往是上次挨揍的瘀伤还没好利索,她就开始了新一轮殴打。
我渐渐开始恨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吗?如此残忍地虐待自己七岁的女儿!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还是那个寒风刺骨的傍晚。现在我根本记不起她为什么揍我,只记得她揍我时非常卖力,几近癫狂。我的屁股一阵阵火灼般地疼痛,钻入五脏六腑。一顿毒打下来,她竟然累得脸色苍白,瘫倒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疲惫地往后拂了拂额前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哗啦啦地往下掉。
我还没有止住悲伤的哭声,她就站起来,哭喊着把我推出门外。
门外,北风呼啸,似刀割如针刺,寒彻骨冷透心。我又冷又怕,疯狂地捶门,绝望地呼喊。门关得死死的,漏不出一丝缝隙。
邻居们纷纷赶来隔着紧闭的门七嘴八舌地劝说母亲。她在门后低低地抽泣着,就是不开门。
天渐渐暗下来,好心的邻居给我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袄。我的身体有了丝丝暖意,心却更加冰冷绝望!孤独地站在寒风中,周围是无边无际的冷酷的黑暗,我犹如寒冬旷野里一株枯黄的衰草,看不到春天的温暖和阳光。
恨如雨后的野草般从心底葳蕤蔓延,茁壮成林。
后来,一位和蔼的女警察来了,我才回到家。警察姓李,我称呼她李姨。之后李姨成了我家的常客,无数次地解救我于水火中。
从此,我倔强而坚强地成长。即使数月后母亲去世我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但是现在我却再也无法倔强地坚强,女儿远去的背影如一条丝线拉扯着我线团般的心,抽空了我的身体。
在母亲的墓碑前,我遇到了李姨。她弯下腰把一束漂亮的花郑重地摆放在墓碑前。
“还恨你母亲吗?”尽管李姨目光平静,我还是发现她双眼深处丝丝缕缕的岁月沧桑与生命感悟。
我摇摇头。真的,我不恨母亲了。就在女儿欢快地走进学校的刹那我放下了一切恩怨,除了可爱的女儿。
李姨紧紧抱住了我。她的怀抱犹如母亲的厚实温暖,我仿佛回到了受尽折磨的童年,那时她曾无数次这样拥抱着遍体鳞伤的我。
我的眼泪汹涌溢出,打湿了她有些消瘦的肩膀。
“女儿永远是母亲的心头肉,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李姨拭去我眼里的泪水,“我每次去你家都是你母亲报的警……”
什么?我的大脑和身体瞬间僵硬,就像母亲的墓碑。
“那时你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到了癌症晚期,没多长时间可活了。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怕你不懂人间冷暖,不知权衡进退,怕你没人照顾,受到伤害,怕你有了后妈不能与她和谐相处,更怕你受不了失去母亲的打击,所以她不得不……”
我早已泣不成声。母亲,我至亲至爱的母亲啊!原来您一次次违心的敲打是在淬炼我,锻造我啊……
墓碑上母亲温暖地微笑着,就像她面前芬芳的鲜花一样。
李姨离开后,我坐下来深情地凝望着母亲的遗像,和她进行了一次真挚的情感交流。
最后,我从包里拿出自己乳腺癌晚期的诊断证明撕成了碎屑,抛向空中。
有着黑色条纹的白纸屑像一曲歌谣,蝴蝶般翩翩起舞。
(原载《金山》2016年2月上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