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明
旧时上海人喜欢躲在家里吃完泡饭、酱瓜,西装笔挺头势清爽去上班。泡饭,清清白白,汤汤水水,全无粥的那种黏糊不清和缠绵感觉,我想,上海人精明能干,应该与长年多吃泡饭滋润肠胃有某种养生关联?如今早上吃碗泡饭上班去的人必有减少,坐公交,沿路看到都是油炸点心,还有烤鸡腿、麻辣烫、肉夹馍作伴。现在喜欢吃泡饭的人大概是饭局连续、油腻过多,想清清肠胃的朋友。恭喜:往日平民的朋友泡饭兄,终于和富人交上朋友啦!旧上海人过年,初一早饭吃宁波汤圆、酒酿圆子等,听老人说,大年初一切忌吃泡饭、淘茶饭,否则会穷一年。
泡饭亦称“水饭”,海派饮食文化之一,做泡饭最方便,有开水泡、加水煮二法。有人说沪人吃泡饭的历史比上海的历史长。宋吴自牧《梦粱录·诸州府得解士人赴省闱》记:“其士人在贡院中,自有巡廊军卒,赍砚水、点心、泡饭、茶酒、菜肉之属货卖。”旧小说《官场现形记》第十七回:“说话间,魏竹冈已吃了三碗泡饭,单太爷一碗未完。”我听老宁波说,上海人吃泡饭相传自宁波人开始流行。从前宁波人节省,一碗泡饭过过咸带鱼、龙头烤、黄泥螺、咸菜、臭乳腐、咸蟛蜞等,味道“交关赞”!我小时候最喜欢干煎咸带鱼过泡饭,往往是一碗滚滚烫的泡饭还没有吃几口,带鱼是吃了好几块,我外婆在旁边嘀咕着说:“烫粥烫泡饭最搅小菜。”往昔,冬日夜宵最惬意的美食是烧碗热气腾腾的泡饭,黄金搭档是肉丁豆干炒辣酱、苏州虾籽鲞鱼、油条蘸酱油、紫香大头菜,百吃不厌。
网上搜寻“上海泡饭”,跳将出来的竟然是一碗色彩油黄,有肉丝、笋丝、木耳、榨菜加海鲜高汤做成的土豪级泡饭。有点像小说《红楼梦》里贾宝玉吃的虾丸鸡皮汤泡饭。这与我从前天天吃的泡饭形象大相径庭。
曾吃过“澳洲龙虾鱼翅烧泡饭”,这是最高档次的上海泡饭,味道是鲜不可言。我吃过最差的泡饭在1970年,插队江西山村,大热天中午收工回到宿舍,饿得发慌,拿井水往饭粒里一冲,捞几根发霉的咸萝卜干过着吃,这叫“矿泉水农家乐泡饭”吃了整整三个月这样的“美食”,结果染了甲肝住院,原因是农民肩挑打水的木桶直接放在脏污泥地上,桶扔到井里打水,水被污染的缘故。吃了这样的井水泡饭不生病才怪呢,现在回想真可怕!
申城百岁文化老人陈同年先生几十年来一直喜欢吃菜泡饭,每天蒙蒙亮起床,把青菜、萝卜和剩饭加点油盐佐料放到锅里煮,吃得身体非常健康,脸色红润,说话声如洪钟,今年104岁,还可以每天步行2小时。曾住在四明村里鲁迅先生的儿子周海婴回忆,“抗战时上海黑市米要比市价贵很多倍,但是又不得不买,实在是吃不饱肚子,当时日常有咸菜泡饭吃已属美味佳肴了”。可见上海泡饭帮沪人渡过难关的功劳所在。在那食品匮乏的年代,吃泡饭最能够节省粮食,是骗饱肚子的良策,一碗饭加水一烧,膨胀出汤汤水水许多来,冬天,三轮车夫几碗泡饭填满肚子,能量充足,从头顶到脚下浑身发热,踩起车来如飞一般。
儿时的我,每年春秋都要发热生病,不吃不喝,胃口全无,外婆为我烧一碗焦泡饭,把米饭在铁锅里用大火煸炒得干焦直冒青烟后多加些水煮一煮,这样的泡饭米粒焦褐色,热腾腾,喷喷香,开胃口,助消化,出身大汗,病也好啦!一碗神奇的焦泡饭,值得我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