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章
不知道如何形容方厚枢先生(1927?2014),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都非常合适,想来想去,还是用“老黄牛”吧。我与方先生作了三十几年的邻居,从小时候的印象到前几年最后见方先生一面,五十多年未有丝毫改变,永远缓慢的低沉的语气,永远没有一句工作之外的闲聊。
说来很巧,去年七月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方先生的遗著《出版工作七十年》,我是先在微信上看到书讯的,一看书前的油画“方厚枢85岁画像”,马上想到肯定是方先生的儿子方群画的,何其形神兼备。宋木文先生为《出版工作七十年》作序,题为“一个出版史家的成长路径”,宋先生写道:“我知道方厚枢其名五十多年了,而知其名又识其人则是他到国家出版局出版部和研究室工作之后,迄今也有三十多年了。他被称为‘活字典‘资料库和‘老黄牛(指其精神而非年岁)。”
老黄牛,老黄牛精神,看来是所有人的共识。
我早先并不清楚方先生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前几天和方群聊天,他也是父亲去世后整理遗物才知道父亲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三十多年前我开始喜欢收集些民国旧书刊,十七年的经典小说也在网罗之内,陆续发表点这方面的文章,甚至出了几本书,就这么着,我慢慢地接近了出版界,从而了解了方先生工作的范畴。我曾经说过,新中国的出版史有一个最权威的亲历者,就是方厚枢先生。
从新中国之初不间断地工作几十年,就算是在最特殊的那十年,方先生也没有停止或被停止工作,这于出版界是唯一的一位,这与方先生的特殊秉性有莫大之关系,所谓特殊秉性,即“不事张扬,只做不说”。出版界不乏有才华有能力的出版家,可是像方厚枢先生这样近乎品格完美的人物,似乎很少。我们在纪念张元济、范用等出版界楷模之时,也不该忘记方厚枢先生这样的老黄牛。
方先生在书里写到:“1951年8月底,中图公司总管理处给商务南京分馆来函,调我到北京总处工作。”
前几天我再次向父亲证实一件事“方厚枢是不是您推荐之后才调进北京工作的?”父亲大声地喊(耳背的人说话声都大?):“当然是我了!一九五一年‘中图公司有个内部小刊物,油印的,我是主编,方厚枢经常投稿,挑错字,提建议,字迹很工整,我向上推荐就调他来北京了。方家来北京就分在按院胡同60号,咱家住西屋,方家是南屋。”父亲每提到方先生,总是拉不下“勤勤恳恳”四字。
有那么几年方先生与我母亲是同事,我母亲在新华书店北京发行所财务科,方先生在宣传科。位于西绒线胡同的发行所是座深宅大院,如今只剩下个大门洞。我表哥潘国彦与方先生是历经五十年同行同系统的关系,小时候常见他们一起谈些我们小孩子听不懂的事情。如今,母亲,表哥,方先生都不在人世了,往事的点点滴滴反而更加明晰。
下面想说说方先生的“贤内助”方婶(文革前我们称呼她“方太太”),前些年口述《往事的回忆》,方群作的文案,只打印了几本。我要来一本,像回忆自家往事一样地非常感兴趣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方婶家庭的老照片大部分我以前都见过,旧影重温,不胜唏嘘。从前的小院子有月亮门,葡萄架,几丛翠竹,方家的座钟十五分钟敲响一次,无数次我在静夜里听着它算计着天什么时候亮。
方婶的命运挺苦涩的。方婶第四个小孩“小妹”是个美丽的大眼睛女孩,不到一岁突患“病毒性脑炎”,最坏的结果发生了“脑瘫”!当时好像还没有“植物人”这个叫法,实际上小妹就是植物人。方婶是个极其要强的妇女,就算是在那么糟糕的境遇下,方家总是无可挑剔的干净整齐。
《出版工作七十年》与《往事的回忆》对读所产生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方厚枢先生勤勤恳恳的一生,方婶含辛茹苦的一生,共同铸成了“老黄牛”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