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飞
[摘要]传记文学是历史的复原,因其真实性和物质性,它与电影之间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紧密的亲缘关系。当代英美传记电影中有不少就来自对传记文学的改编,相对于文学来说,电影放弃了精英姿态成为优秀的消费商品,在迎合大众感官刺激与娱乐休闲要求的同时,又起到了与文学同样的传播历史与人文情怀的功能,值得给予一定的关注。文章从纪实精神的延续、增删手法的运用、奇幻色彩的张扬三方面,分析当代英美传记文学的影像改编。
[关键词]英美传记文学;当代;影像改编
文学与电影都具有叙事性,二者之间存在着先天的共通性。尤其是在视觉文化占据大众传媒的主流,图像的、感性的载体成为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方式的今天,电影对文学的改编越来越频繁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文字的影像化不仅有利于文学作品的二次传播,也有利于读者以新的方式重新塑造对原著的理解。
传记文学承载着再现历史真实,传递人文精神的使命。[1]可以说,传记文学是历史的复原。而在现实主义电影美学中,克拉考尔认为电影是物质的现实世界的复原。[2]因此,只有复制了客观物质世界的小说(与之相对的则是侧重于表现人物内心活动的小说)才具有影像改编的价值。从这一点来说,传记文学因为其真实性和物质性,与电影之间形成了一种天然的、紧密的亲缘关系。停留在文本之上的传主形象与经历,考验着受众对文字的敏感性以及想象力,然而经过影像化后的传记,却能以一种直观、清晰的方式给予观众视觉刺激和娱乐性。并且观看一部电影的时间,要远比阅读一部传记的时间短暂,这无疑更能适合当代社会浮躁的生活节奏,使得已经失去了静观文本兴趣与耐心的人,能在短时间内了解一位对时代具有影响力的人物。当代英美传记电影中有不少就来自对传记文学的改编,相对于文学来说,电影放弃了精英姿态成为优秀的消费商品,在迎合大众感官刺激与娱乐休闲要求的同时,又起到了与文学同样的传播历史与人文情怀的功能,值得给予一定的关注。
一、纪实精神的延续
传记与小说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传记文学的生命是纪实,具有非虚构性,甚至为了贴近传主的历史,有时传记文学不得不放弃部分艺术上的冲突性与完整性。然而这并不代表走纪实路线的传记文学不具备改编成跌宕起伏的电影的可能。当传主本身的经历就已经具有足够的戏剧冲突和引人深思的时代印记时,其传记电影的创作主体采取一种庄严的态度,更能吸引接受者对传主的人生经历进行微观而细致的探求。
以莫滕·泰杜姆执导的,以计算机之父艾伦·图灵为主人公的《模仿游戏》(The Imitation Game,2014)为例,电影获得了第87届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电影对于原著的忠实。这部电影脱胎于1983年英国牛津大学著名数学家安德鲁·霍奇斯撰写的《艾伦·图灵传:如谜的解谜者》,霍奇斯为撰写图灵传记以及建立图灵网站可说是详加考证,呕心沥血。而值得庆幸的是,霍奇斯本人也是电影的编剧之一,这保证了电影良好地延续了原著中的纪实精神。
人工智能专家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曾经评价图灵:“一个古怪的不信上帝的同性恋,一个成就辉煌的英国数学家,两顶大帽子把图灵扣得好生纠结。然而,他却肩负着两项伟大的历史使命,一边是计算机科学中最有诗意的概念和理论,一边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为世界和平而解谜。”可以说,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留给人们热议最多的莫过于他对于计算机领域的开拓,他在二战中为盟军做出的、被丘吉尔高度评价的贡献,以及他的同性恋身份给他带来的悲惨命运。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使得图灵传记与电影本身就具备了高度的戏剧冲突。而另一方面,这也导致了图灵的传记很容易沦为渲染同性恋以及破译密码的浪漫小说。而霍奇斯对图灵的维护避免了这种叙事倾向的出现,同为同性恋者和学者的霍奇斯希望读者能在接受传记之后感受到图灵复杂而高尚的灵魂,而非只记住有关图灵的花边谈资。因此在《艾伦·图灵传》中,霍奇斯介绍了图灵在罗斯公学与克里斯多夫·默卡之间微妙的情愫,但是叙事的重点更多的是放在图灵二战时期在布莱切利公园时的辛勤工作上。这实际上是具有相当大的难度的,由于涉密的缘故,图灵在二战期间的资料显得颇为零碎不全;另一方面,图灵所从事的破译密码工作也因为太过复杂而很难用文字表达出来。
在电影中,霍奇斯原著中严肃的纪实性被很好地进行了影像化。电影共分为三条线索,分别为二战后被发现是同性恋后被判“严重猥亵罪”的、被迫服用雌激素药物而衰颓的中年图灵,少年时与同学彼此关怀爱慕的图灵以及二战时的青年图灵。最后一条线索是电影的主线,这也是图灵的聪明才智被浓墨重彩表现的一段叙事,而图灵的同性恋生活则尽量被淡化了。在表现图灵在二战时的经历时,电影重点介绍了“考文垂计划”以及图灵机的发明。在1940年,图灵等人成功破译了德军将空袭英国的计划,但为了保证不让纳粹发现他们的密码“Enigma”已经被盟军破译,图灵等人选择了隐瞒这一事实,这一个故事体现的是图灵等密码工作者理智与情感的交锋;而图灵机则是根据布莱切利公园博物馆中原始机的复制品重新复制的,为了体现出效果,图灵机被放大了,观众能够在图灵操作机器进行运算时清晰地看到机器内部的机械装置,这强调的则是图灵开启计算机技术新时代的一项里程碑式的发明。电影完全延续了传记中的叙事重点与感情基调,图灵在艰辛解码过程中付出的劳动,经历的沮丧,在与他人相处、遭受世界怀疑时的笨拙和坚强等,都毫无刻意的煽情,却依然能带给观众心悸不止的感动。
二、增删手法的运用
电影与文学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尤其是对于传记文学而言。由于传记必须兼顾传主的人生经历,往往容易导致冗长与平淡——这两个电影必须避免的弱点。为了保障观众的观影兴趣,电影的剧本一般都要求有着严谨的结构,并且有着较为明晰的开头、发展、高潮以及结尾,而并非所有人的生命历程都能严格遵守电影剧本的叙事步骤。因此,在绝大多数由传记文学改编而成的电影中,都必须对传记本身进行较大幅度的增删剪裁。而对传记文本的取舍则考验着编剧对原著核心精神的阐释能力以及在影像化过程中的画面语言组织能力。
如詹姆斯·马什导演的《万物理论》(The Theory of Everything,2014),讲述了有“宇宙之王”之称的物理学家霍金的一生,电影基本上取材于霍金的自传《我的简史》。与霍金的《时间简史》类似,全书极为简练,只有十万余字,体现了霍金作为一位科学家素朴、严谨的写作态度,同时书中文字又带有轻松而诙谐的气息,这则是与霍金本人风趣幽默的个性息息相关的。《万物理论》基本上攫取了《我的简史》中的重大事件,如霍金求学、罹患卢伽雷氏病与两次婚姻,以及霍金在撰写《时间简史》的过程中罹患肺炎,简一度被医生劝说结束霍金的生命,而简顽强地为霍金维持着生命,最后霍金在喉部切开手术中永远失去了发声能力。包括书中的一些能体现霍金个性的趣事,如霍金与同事为自己有关黑洞存在与否的事件打赌,赌注则是一年的色情杂志等。
但是传记的简约以及霍金对两次婚姻具体细节的回避,无疑是不利于电影创作的。尤其是在追求娱乐和感性愉悦的消费时代,绝大多数观众对霍金与简·怀尔德之间的感情经历要比霍金在科学事业上的探索更为关注。因此,电影在霍金的家庭生活这一段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如霍金未发病时与简在剑桥时的初遇,两人各自有着骄傲与矜持,同时又有对对方的欣赏。在波光粼粼的康河边上,原本声称不会跳舞的霍金与简翩翩起舞,两人眼神中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两人的柔情旋转更是与霍金的宇宙理论结合到了一起,使这段感情充满动人的浪漫气息。又如霍金在被疾病折磨得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活动能力后,简在教堂的唱诗班认识了乔纳森,这也是霍金在传记中回避的内容,然而这段颇有“三角恋”意味的感情经历却被电影放大了。电影用了多个镜头来表现乔纳森带着霍金的孩子们其乐融融地玩耍,而心高气傲的霍金也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甚至简与霍金的第三个孩子诞生之后,包括简父母在内的人们都误以为那是乔纳森的孩子,这件事情给三个人心灵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电影试图用健康、风度翩翩的乔纳森来作为霍金的映衬,提醒观众霍金原本也有可能如乔纳森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经营自己完美的人生。应该说电影对霍金情感生活的渲染固然是对大众消费心理的迎合,但也体现出了应有的艺术价值。
三、奇幻色彩的张扬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部分传记本身并非对现实亦步亦趋,而是充满了浓郁的奇幻色彩,如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在电影的拍摄中则需要利用影像的技术优势(如电脑特技、CG动画、音响效果等),将这一部分具有想象意味的内容进行渲染。钱钟书在提及关于史料之中的虚构细节时曾经提出过“肉死象之白骨”[3]的概念,这一概念也是适用于传记电影拍摄的,尤其是在那些本身就带有高度虚构色彩的传记中。传记本身无论文笔如何细密,总不可能面面俱到,过于详细的文字反而会引起读者的不适。某种程度上,文本留在读者脑海之中的只是传主一生的梗概,即死象之骨架,而电影因为呈现给观众的是一幅幅画面,必须兼顾镜头中出现的每一个细节,在细节的营造上,不仅要考据历史真实,还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结合文本中的感情基调进行补充,让电影的叙事更为圆通和完整,风韵摇曳,生动感人。
以奥利弗·斯通执导的电影《大门》(The Doors,1991)为例,电影改编自1979年出版的有关于“大门”乐队主唱吉姆·莫里森的传记《此地无人生还》。吉姆·莫里森的人生充满神秘感,其领衔的“大门”乐队在20世纪60年代是摇滚乐史上不可省去的一笔,而莫里森本人作为一位摇滚巨星又在70年代离奇去世,留给人们无限猜想。在《此地无人生还》中记叙了莫里森内心的种种幻觉,以及在这种幻觉影响下的疯狂之举。如莫里森就曾深信他四岁时被一位在高速公路上痛苦死去的印第安人附身,成年的莫里森除了沉醉音乐之外,就是不停地酗酒与滥用药物,以期在一种神志不清的恍惚状态下进入一扇常人无法进入的“大门”,抵达未知境地。传记作者以一种唯美的笔触对莫里森歌功颂德,将他的种种行为进行神化,以让人们叹息天才的陨落。斯通在电影中继承了这种主观加入的奇幻感。实际上莫里森的内心世界,包括他的灵魂、情怀以及他对摇滚乐的感情是难以具象化的,一旦把握不好就容易陷入对人物的脸谱化或漫画化。斯通没有像绝大多数的传记片一样按部就班地表现莫里森的出生、成长和死亡,而是用跳跃的镜头呈现莫里森的几个人生片段。因为在斯通的理解中,莫里森是他所属时代的“陌生人”,而斯通为了表现莫里森的放纵和不羁,采用了诸多夸张的,甚至有些故弄玄虚的幻象和场景,如当莫里森想起那个濒死的印第安人时,画面中充斥着的是眼镜蛇、美洲豹以及印第安文化色彩的图腾和火焰等。但是斯通本人的态度是极为真诚的,他的意图是透过这些带有传奇性质的画面,来表现莫里森贯注于音乐的绚烂至极的浪漫情怀和自由精神,莫里森在人世中感受到的孤独、绝望和脆弱,以及他拿自己生命做试验的世人难以洞察的使命感和哲思感。
从当代英美传记文学不同的影像化方式中不难看出,作为另一种媒介和文化产品的电影,有着有别于文学的一套艺术表达和运作方式。电影可以针对不同的传记进行不同角度的发挥,或忠实地遵守原著的材料与叙事风格;或在不刻意歪曲原著的前提下,对原著内容进行有针对性的增删;或是发挥影像在视觉奇观制造上的优势,形式与内容并重,将文字难以实现的奇幻色彩呈现给观众。电影一旦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一样能够承担起重构、传播传记人物的责任,与文本传记一同生存于商业浪潮之中。
[参考文献]
[1]许菁频.百年传记文学理论研究综述[J].学术界,2006(05).
[2]胡星亮.克拉考尔电影理论二题议[J].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02(06).
[3]季进.文学与历史的辩证——纪念钱钟书先生百年诞辰[J].文学评论,2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