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

2016-05-20 01:05之臻
看小说 2016年3期
关键词:玉玺宝物

之臻

1、

阿玺是枚历经了几朝沧桑变幻的玉玺。比一般的玉玺逼格高一点,被人称为传国玉玺,拥有者,就如同她身上所刻的字一样,受命于天,代表了皇室的正统。

她见证过深宫缱绻的爱情故事,也见证了朝代的更迭,鲜血染红了一次又一次的宫殿,但凡哪个帝王走到穷途末路,都要携带她进行一番逃亡,再接着被找回,周而复始,以至于她常年都呆在暗格里,仅有颁布重大的指令的时候,她再现身人前,这也严重地影响到了她八卦的情绪。

这日子,过得委实有点无聊。

故而当那暗格被打开,面前出现了一个面容清俊,穿着掌印太监特有的服饰的人的时候,阿玺觉得眼前就像是有一道光突然照耀了进来。

掌印太监白皙莹润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对方忍不住摩挲了她光滑剔透的玉身,眼底有着惊叹之意。

对于阿玺而言,那些老态龙钟,或者相貌丑陋之人,摩挲她,那叫做膜拜。而相貌倜傥,风华卓越的人这般对待她,那便是吃她豆腐。

一次尚且能够容忍,次次都露出熠熠精光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样明显、每次都吃她豆腐的人,阿玺表示,自己该找找乐趣了。

阿玺伸了伸懒腰,把自己身上绞扭着的五龙给支开,让它们帮忙寻找那掌印太监。

那掌印太监名唤戚润,明明是一个太监,却有一个书香气的名字,而非朗朗上口简单易懂诸如小桂子之类的贱名。

阿玺这阵子的乐趣便是偷偷摸摸观察戚润,看着戚润温声地答着宫里头那些主子们的问话,不卑不亢,阿玺想着,这太监藏得可真深。

她开灵智也有了一些年头,化形一事于她而言,就如同吸食日月精华一般简单,既起了逗弄戚润的意思,阿玺便现身人前。那日夜深人静,于御花园的梅林之畔,阿玺披了一身黑衣,到了戚润的旁边,本欲吓他一下,却没想到他早已经察觉她所在,转过身的时候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布袋,手背上沾了些泥泞,看起来就像是干了什么坏事一般,却偏偏神情自然,不慌不忙。

阿玺的鼻子灵,闻得里头是何物时,笑了起来。她道:“你这是在帮哪个宫的人做事?嗯,盘枝点翠凤簪和九龙玉,是干了一票大的?”

戚润的目光凝了凝,仔细地打量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夜色间,她的模样看不分明,可不知怎么的,总让他觉得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不过……撞破他的人……

下一秒,戚润迅疾出手。然而本该是削铁如泥的匕首扎在阿玺的脖颈上,不仅没有血流成河,反而发出了铮然的声音。戚润楞了一下,却没有将匕首放开,伸手禁锢住阿玺的脖颈。

阿玺并非常人,这姿势没让她感到一丝危机,反而让她浑身一酥。这可是她第一次化身成人还同人有着了亲密的接触,她感受到了背后隔着薄衫传来的温热气息,那一刹那她脑海一片空白,半响后反应过来,飞快地朝后踹了一脚。

耍流氓!

“太监本应当是无根无人,而你却是有根之士,而且你还杀人放火,就不怕被人拖出去……二次净身!”阿玺气鼓鼓地看着戚润。

戚润刚刚被阿玺踢到了要害之处,捂着裆神色正痛苦着,听到阿玺这话,嘴角却勾起了几分的笑意,道:“传说中,天地间有灵性之物,长久以来会生出灵智,甚至有可能化形……皇宫之中最有灵性的东西,莫过于……传国玉玺了。”

阿玺神色一凛:“你……你想干嘛?”

“没什么,提醒你一下,宝贝贵重,谨慎失窃。”

既被识破了身份,未免他有什么后招,阿玺朝着戚润做了一个鬼脸,当即化身成了一道白光,往藏宝阁的方向飘去,再之后,才偷偷摸摸地拐进御书房。

2、

阿玺出师不利,反而差点磕碎了本体,还被人识破了身份,铩羽而归。本来她对戚润存了玩乐之心,如今却结了大梁子。

偏偏她每化形一次,总要休整好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戚润又是掌印太监的身份,那次梅林之事后,阿玺总觉得戚润看他的目光更不正常了,从前对待传国玉玺,他还是恭敬地轻拿轻放,如今,却是爱不释手了。

阿玺趁着旁人不注意,指挥着身上的五龙张牙舞爪了一番,然后狠狠地咬在了戚润的手背上,殷红的血沁出,染在了玉玺的身上,瞬间被吸收。

那些血液如同燃烧着的火焰,在阿玺的体内让她倍感不适。

“小玉玺,你这是想认主吗?”

这戚润不仅吃她豆腐,还占她便宜!

“从前的修士炼成法器都喜欢在里头加入血液,让法器认其为主,从而达到心意相连的状态。没想到你这在人间这么多年,居然还没认人为主过,倒叫我捡了一个漏。”戚润眉眼含笑着说。

阿玺眼观鼻,鼻观心,收回了那些小龙。装作自己没有听到他说话。

“小玉玺,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发热,浑身烦躁?”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在她的耳边响起。“再看一下,你是不是比之前更加能看出我的情绪?”

阿玺看着戚润,感受到了他眼底满满的喜悦。

糟糕,她还真的吻合了这些症状,难道她的千年道行就要毁于一旦,最后被迫无奈给这个凡人为奴为婢了吧?!

不对,以前也曾有人满身鲜血怀抱着她,带她逃离皇宫。那些鲜血大部分顺着她的本体滑落,滴在青砖之上,只有少余的一点落在雕刻的纹路上。那些人有的是真龙天子,有的是前朝遗臣,然而阿玺却从来没有被人认主过,可见这滴血认主……

看着戚润的眼底的笑意渐渐带了揶揄,阿玺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被戚润戏耍了一番。

“阿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戚润的眼神幽深,又似染上了几分的清愁,“还是这般蠢,怎生是好?”

阿玺愤怒,正打算对戚润发起更进一步的攻势时,戚润道:“小玉玺,你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皇城之中,真龙天子的所在之处,若你的身份败露,你觉得你会享受怎样的待遇?”

阿玺默默收手,磨爪。

而下一秒,一块黑布兜头罩下,阿玺伸爪不见五指,当即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

这人哪里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掌印太监,分明就是一个盗贼!那日在梅林里感应到他黑色袋子里面装着的珍宝,并非是宫中的人吩咐他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赏赐,而是他偷盗的宝贝!

她被戚润抱在怀里,本应是羞愤欲绝,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有点恍惚。戚润身上的体温透着薄薄的布料传递在她冰凉的本体上,她能听到戚润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让她感受到一种渴求已久的安全感。

3、

阿玺前阵子化为白光在皇宫之中流窜,被司天监的人看到,觉得这是天降祥瑞,上报陈情,如此大好良机,正适合去泰山封禅。

故而今番戚润取她,正是应封禅的旨意盖一个印章,只不过呢,他顺带将传国玉玺也一并带走了。

阿玺接连听了多天马车轮轧在路上骨碌碌的声音,心知他们已经远离了京城。黑色布袋中透出了一丝微光,经过这么多日无聊的休养,她也终于恢复了力气。

戚润早知道她非同寻常,阿玺也懒得掩饰,从那黑色布袋中出来后,干脆变成了人类少女的模样,带着满腔怒火看着戚润。

戚润同他在宫中的样子又有些不同,想必在宫中做盗贼是仗着易容有术,不过戚润无论怎样改变,阿玺都认得,更何况他那一双修削有度的手,好看得很。

晨光尚早,戚润斜倚在路边,手上拿着一个装有露珠的荷叶。他将荷叶递给了阿玺,阿玺别扭着接过,又看看他更加顺眼的容貌,轻轻松松地就把怒火给消散了。这么多年来她孤单地守在暗格里,也没有人意识到,她也会渴。

阿玺小口地嘬着露水,眼睛依然瞪着,道:“别以为你给一点儿的好处,我就可以不计较你私拐我出宫。”

戚润看着面前面色若春桃的垂髫女子,眉眼间的骄矜却是难以掩饰,虽这副容貌在路上招摇了点,不过……戚润道:“玉玺失窃,各州县必定严防死守,这些日子你就这样跟在我身边吧。”

“凭什么?我就是要化为本体,让你被抓回去!然后斩首!”

戚润笑:“我被抓回去没事,我还可以逃。不过你呢,愿意常年处于黑暗的地方,仅仅作为统治者权力的象征吗?小玉玺,你忘了你还是和氏璧的时候,山野里的生活了?”

“我……我就是生来作为玉玺而存在的。”阿玺挺胸说着,然而中气却不是太足。

“哦。”戚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阿玺的大义凛然就好像是砸在了一团的棉花上,于是……她继续嘬着晨露,不言语了。

一路上戚润带着阿玺采集晨露,花蜜给她当着零嘴,路过市集的时候,阿玺图新鲜见到什么都想要,戚润在后头跟着,上前结账。

阿玺想要的东西就算再贵再多,戚润眉头也不皱一下,跟在后头表情还有几分宠溺。这让阿玺越发不明白戚润到底是打什么主意了,明明是戚润将她偷出宫,如今这样子,却好像她的小厮一样,她一路要要要,他一路买买买。

这让阿玺没有了逃跑的心思,且就当个乐子,有个长得不错的美男一路鞍前马后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好景不长,戚润还是带着阿玺来到一处巍峨的府邸,一路上有随从引着他们到了府邸里的密室见一个中年男人。

那处地方看着阴森得很,让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所以……她这阵子是被温水煮青蛙……被戚润骗到这个地方来了?

阿玺的心里头有种被背叛的愤怒。她和戚润不是已经哥俩好了,怎么还要被对方插一刀子?

那个男人背着身子,身上穿绣着五色龙章的明黄龙袍。阿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皇帝出现在了此处。

不过这人转过来的时候露出了半张都带着伤疤的脸,就好像是一个烧饼扣在脸上,倒让阿玺认出了他的身份。

岳王!

看起来老实安分的一个王爷没想到也有着不臣之心,也没想到戚润是为了反贼卖命。

岳王看到戚润到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喜意,道:“东西可带来呢?”

“带来了。”

岳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阿玺的身上,阿玺被盯得心里发毛,同时朝着旁边又移开了一小步,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不过岳王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戚润给吸引开了。只见戚润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玺。那玉玺同她的本体十分相似,只能说是一个高超的仿制品,在幽暗的灯光之下,让人辨不出真假。

阿玺心里松了一口气,觉得戚润没有背叛她,还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岳王略显急迫地将假玉玺给夺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摸索着那个假玉玺,连迭声地叫了几声好,他缓缓一笑,道:“这下我总算是名正言顺了。”

“那我想要的东西呢?”

“你要的东西……”岳王随意地指了指一处,“便在那处暗门之后。”

岳王终于看够了,将假玉玺给收入了袖子中,又看了阿玺一眼,道:“艳福不浅……去吧。”

阿玺时刻都在观察着岳王的神情,但见岳王眼神便不是太对。

明明此刻她的身份,也算是同着他的下属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怎么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他的囊中之物一样呢?

于是阿玺扯了扯戚润的袖子,提示他要小心。不过戚润却不甚在意似地抱拳,带着阿玺一起往着那处暗门而去。

暗门之后是更深沉的黑暗,一推开那扇门,就有着无数的飞箭射了过来,而戚润像是有备而来一样,他的身姿敏捷,直接带着她往着旁边一偏,按下石壁上凸起的按钮,那些飞箭的方向便往着另一边射去了。

戚润猛然发出了一声闷哼的声音,而后他道:“岳王……你……”

那声音戛然而止,虚弱而短促,让阿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去了……难道戚润被那些流矢给击中了?

“戚润你怎么了……”阿玺转头,却看到戚润完好无损地站起,就仿佛刚刚那一声闷哼不是他发出来的,阿玺又扯了一下戚润的袖子,道,“你不是没事吗?吼什么吼?!”

戚润把阿玺拉开,带着她一路闯关,阿玺看着他老道的手法,觉得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戚润的眼里都是笑,“岳王想置我于死地,我自然要让他‘如愿一下。”

“他为什么要你死?”

“因为我会和他提条件。”戚润道,“岳王表面上君子端方,安分老实,实际上却受不得别人忤逆他,我承诺帮他盗得传国玉玺,却提出让他把增强自己身上真龙之气的宝物割让予我,他当然会想要我是死。”

“你明知道这地方是龙潭虎穴,为什么还要踏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为我要拿到那件宝物。他知道我有一个本领,便是天底下的宝物皆瞒不过我的眼睛。故而为了让我深信不疑地跨入这个暗门,我想要的东西肯定是会在这里头。只是,岳王怎么能够困得住我呢?当年为了寻求天才地宝,不少皇帝的陵寝我都探过,比这更艰难的情况我都经历过。”

戚润的神情间透着几分的迷惘追思,眼里甚至有着看惯世事沉浮的沧桑感,那一刻,他好像是一个经历过很多的人。

“你要那件宝物做什么?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没事找事吗?”阿玺嗔怪了一句。她看着眼前幽深黑暗小地方,即便戚润将火折子给燃起来,也不能改变这地方的阴森。

戚润跳过了这个问题,看着她含笑道:“所以……阿玺,看你的神情,你是在替我紧张?”

明明此地这般黑暗,戚润的眼睛却好像发着亮光一样,火焰印在他的瞳仁里,就像是盛满了璀璨银河。

“若是你死了,我又落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岂不是刚逃出了狼圈,又入了虎口?我可不想被你连累。”阿玺才不承让刚刚有一瞬间为这个盗贼担忧了呢。

“阿玺,我很高兴。”戚润开心道。

“高兴你妹,注意你背后的箭!”阿玺把戚润给推开。

戚润果然是个不打没把握仗的人,那些机关除了最开头的凶险之外,其余的对于戚润来说,就好像是过家家一样容易。他最后还是取到了宝物,只不过阿玺还没看清楚那宝物的模样,就已经被戚润给收了起来。

阿玺觉得那宝物很是不凡,不过是一个照面,便让她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想必她到岳王这边的不适感,便是那个宝物造成的。

戚润带着阿玺原路折返,从暗门出来的时候,岳王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于是戚润又顺手牵羊地将岳王自己私自制造的龙袍给带走,他要将那龙袍交给衙门,呈报给上头,说明岳王的不臣之心。

阿玺同戚润离开时,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戚润!”

原来岳王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啊。

阿玺摸了摸鼻子,道:“你做什么了?”

“嗯……我只不过是在那玉玺里头动了个手脚,一旦那假玉玺受热过多,则会炸出墨汁。”

阿玺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没想到你的名字还真的叫戚润啊?”

“不。”他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玺,不放过她的分毫神色变化,“小玉玺,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卞和。”

4、

卞和。这个名字,让她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

传闻中卞和得到璞玉,献玉于君王,被认为是欺君。第一次,他被厉王砍断左脚;第二次,他又没了右脚。最后,他流干了泪,直到啼血,终于惊动了文王。文王将璞玉剖开,琢磨成器,她被人命名为和氏璧,冠以了稀世之玉的名头,再后来,成为了传国玉玺。

按理说,这样一个同着她渊源颇深的人,她应当熟悉至极。她开灵智极久,但脑海中关于他的那部分,都是道听途说。她有时候在皇宫里实在无聊透顶了,也会把卞和给拎出来,心里默默腹诽几句,若没有卞和,她说不定此刻在山间悠闲自在呢。

“戚润,你难道觉得你取一个卞和的名字,我就会对你放松警惕吗?”阿玺道,“再说了,现在离着那个朝代已经过了上千年,他早已变成了一抔的白骨,埋在了青山黄土里了。”

戚润有些怔然,似意外阿玺的反应,他难得语塞。

阿玺不由得有几分得意,看吧,她果然识破了戚润的一个诡计。别以为那么高深莫测深情款款地说,她就会被骗!

“你连……也不记得了?”

“什么?”

戚润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情绪听起来有几分不分明,“卞和献玉,方才有了你出世,让你受困皇宫千年。连他都忘了,你还记得什么?”

“我要记得他干什么?你要知道,活到这个年头,有些不太重要的事情,自然而然就忘了。”阿玺语带不屑道。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卞和两个字,她总觉得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这种感觉,让她颇有几分不爽。

“也对,活在当下。”戚润似想起什么,语气略带急促道,“差点忘了,现在的我们前有强敌后有追兵!振作起来!你是愿意同着我浪迹天涯,还是愿意被交还给朝廷,生活同着以前一样一成不变?”

“等等,我不过是发了一个呆而已,你怎么就陷入了这样的水深火热状况中了?”

“因为我现在不仅盗窃了皇帝的传国玉玺,还把岳王的宝贝给盗走了,哦,还戏耍了岳王。岳王恼羞成怒,放出了小道消息说传国玉玺是被我所盗呢,估计过不了多久,通缉令便会满大江南北都是。”

“戚润!”阿玺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警告你,我跟着你浪迹天涯,颠沛流离都没关系!你要是把我交给朝廷,我绝对和你没完!”

那声音,怎么着都有点磨刀霍霍的感觉。

戚润笑了,眉眼温润起来,他道:“好,哪怕带着你浪迹天涯,颠沛流离,我也不会把你交给朝廷。”

他明明仍然用着淡然至极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有几分郑重。

阿玺看着戚润如画的眉眼,觉得他的样子似曾相识,让她有种时空错落的感觉。就仿佛,她一直期待着有一个人,能同着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隔了一会儿,阿玺又问道:“戚润。你真的是卞和吗?”

“嗯?”

“他那么蠢,你不要是他。”

“……”

生活并没有戚润所说的水深火热那么糟糕,戚润租赁了一辆马车,将阿玺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将马车驶进一个陌生的院子里。

院子里苍苍横翠微,看起来就像是隐士高人所避居的地方。

阿玺看到里头满目琳琅的宝物时惊得瞪大双眼,尤其是那些宝物上面充满了灵气,似乎都衍生了一点儿的神智。

这些宝物有已经有很多年份了,被盗窃的年限……也有很多年了。

一瞬间,阿玺产生了一种戚润是老妖怪的想法,而且那些宝物被放在这边,阿玺能感受到它们见到戚润的时候情绪是欢喜,而不是憎恨的。

“戚润,你活了多少年了?!居然能够收藏这么多的宝贝!”

“差不多有……千年了吧。”

“老妖怪!”

阿玺爱不释手地将那些宝物怀揣在手心里,想着要是这些宝物之后也拥有了同她一样的灵性,能够排遣她的寂寞,那该多好。

真是寂寞得发慌,她活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同类呢。

“等等!”阿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类的寿命是那般短暂,“你说你活了千年?你不是人?你的原形是什么?”

阿玺满怀期待地看着戚润,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让她雀跃无比。戚润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

“这些宝物有化形的吗?你为什么要当太监呀,是不是为了得天独厚去皇宫中偷盗宝物?”阿玺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戚润的背后,看着戚润用着拂尘掸去宝物上的尘,道,“对了……你偷窃岳王的宝物呢,为什么不拿出来一看?说不定也有灵性呢。”

“你真的要看?”戚润停了下来,阿玺来不及收住步伐,撞在了他的胸前。

他的胸膛真硬,阿玺揉着额头,小声抱怨着,有些狐疑地看了戚润一眼,“嗯?”

戚润带着她来到后院,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如果我告诉你,你若是见了这宝物,吸收了里面的真龙之气,就可以解除最初打入你身上束缚你的真龙之气,但你会想起很多你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想起你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人……”

“能让我忘记的人,又怎么谈得上爱恨入骨?”阿玺看向戚润的目光变得饶有趣味起来,“事实上,我并不想茫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有时候我假装自己不在乎,但是谁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而且你给我假设的这个条件,很显然,我解除束缚,得到记忆,利大于弊。”

那个人是卞和吗?阿玺又想到这个名字。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越多,她竟越想了解这个人的存在。

戚润的神色间略有几分纠结之色。

阿玺催促:“快啦,反正你找岳王要这件宝物,不就是想要给我的吗?”

戚润闻言,深深地看了阿玺一眼道:“既然你执意……”

他从怀中将那件宝物掏出,只见莹润的白光从戚润的衣袖间透出,宝物们都随之共振,阿玺听到了一声龙的嘶吼声,而后浑身的血脉逆流,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随着那口血的喷出,阿玺觉得身上一轻,从前以往,当她变成人形的时候总会有所顾忌,除非有人将她带离皇宫,否则自己不能够离开皇宫三寸之地,离开得越远,就越觉得难受。

然而现在的难受,却来自那纷呈踏来的记忆。

她是藏在深山中的和氏璧,卞和是琢玉人,识玉的本领过人,他在深山中一眼就发现了她的稀有之处,将她带回家中。不过他自觉手艺粗糙,不敢贸然将她剖开,只好将她好好放置,每日拿着巾帕温柔擦拭着她的本体。

她乃稀世之宝,灵智初开,在夜色正浓的时候,魂魄能够脱离本体。她发现这一点后,便很开心地跑到卞和的梦中,同着他交流。

那时的她对一切都充满新奇,而身为一块未被开凿也没被发现的璞玉,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卞和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依赖、最温柔、待她最好的人。

而卞和的琢玉手艺,也没有他所说的那样粗糙,反而很是卓越不凡。他的房间内有很多雕刻好客人还未拿走的成品玉佩,雕工精细,往来过客赞不绝口。只不过他太珍重她,不敢贸然动手,知道她有灵性,也怕雕刻的途中弄痛了她。

当然,也得益于每回卞和想要动手的时候,刻刀刚刚碰到阿玺的身体,还没穿破包围在外头的石头,她就哼唧哼唧地叫起痛来,他露出了无奈又心疼的神情,只好作罢。

阿玺知道,这代表卞和在乎她。

卞和越来越喜欢带着她出没深山,靠着她的指引,找了很多有灵性的石头。那些石头里甚至还有资质不逊于她的良玉,阿玺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只管那块玉叫做“石头”,以怕失宠。

卞和有很多倾慕者,那些漂亮的姑娘借着雕玉的名头整日来找他。卞和虽然对她们无意,但态度始终温文尔雅,让人挑不出刺。

她吃起了小醋,羡慕那些人能够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他的身边,可以触碰到他的身体,也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他雕琢白玉时翻飞的手指。

她努力修炼变成人形,渐渐地可以在白天出现在卞和的身边。而卞和也会像戚润那样,在市集上买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带回来给阿玺打发时间。阿玺还特意拿到石头的面前,和他炫耀那些小玩意儿,不过石头没有一次给她回应。

卞和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阿玺呆在那个小院子里也越来越寂寞,她断定着那块石头没有任何灵识,就一脸郁气地对着那块石头说:“卞和你这混蛋,这次出门不会又带回好玉了吧。”

“卞和……你快回来啊。”

“卞和,阿玺想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石头,你若是卞和该多好,这样就不会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发现你的好,你也不用为了生活疲于奔命……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但她明白,这些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

然而当她已经习惯了卞和时常远行不着家后,卞和竟然买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他说:“吾王想寻一块良玉做传国玉玺。”

阿玺叼着冰糖葫芦的嘴猛地张开,闻言,怔怔地看着卞和。

“阿玺,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好的一块玉。”他是这般不掩饰他的赞美,眼里都是惊叹。然而阿玺的心却一寸寸凉了下去。

后来,卞和开始献玉。

阿玺不愿和他分别,更加掩藏她的光华,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头。因此,卞和犯下了欺君之罪,被厉王砍断左脚。

阿玺以为卞和会恨她,但卞和只是忧伤地看着她,拒绝阿玺为他疗伤。几个月后,卞和拖着残疾的腿,再次献玉。而这次,她依然不配合,于是卞和又失去了右腿。

看着浑身鲜血淋淋的卞和,阿玺开始恨他。

她说恨恨地说:“你都伤成这样,为什么还献呢?你就这么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卞和静静地看着她,说道:“阿玺,你值得最好的。”

终于,卞和带她辗转于诸国,最后被雕刻成传国玉玺。玉玺这种贵重之物,工匠们自然精雕细琢,可那一雕一琢对于有神智的阿玺来说,是钻心刻骨的痛。

为什么待她那么好的卞和,要送她入龙潭虎穴?她怨恨交织,那种背叛的滋味,永世难忘。

但雕刻成玉玺,仅仅是苦难的开始。始皇帝将他的真龙之气用异术打入她的身体,身为玉玺,她被关入戒备森严的藏宝阁中,永远被禁锢。

后来的事情,竟是两败俱伤到让她至今都不愿意回想。她只好封闭住自己的记忆,乖乖地呆在永恒的黑暗中。

阿玺从纷至沓来的记忆中睁眼,撞入了一双熟悉至极的眼,那眼漆黑如墨,汗水顺着额头流入他的眼里。

那是记忆里卞和的模样,但对方熟悉的气息却告诉她,他是戚润,并非卞和。

戚润抱着她,怀中的阿玺露出了纯真稚嫩的笑容,那声音透着迷惘,就好像婴孩般喃喃道:“卞和,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

你是谁呢?真正的卞和,早已失去了轮回的资格。

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他紧闭双唇,越来越多的汗水滑落,洇入了墨衣之中。

阿玺道:“你是不是因为我对你隐瞒……隐瞒了你带回的那块绝世良玉的资质?所以你觉得我忤逆了你,才不要我了?”

戚润不敢看她的眼。他仰首,目光不知道是落在何处,他说:“不是。”

他的声音低沉:“献玉是我生来的使命,就如同你生来的使命便是成为传国玉玺。天命不可违。”

“那后来呢?”阿玺问,“又为什么想尽办法想把我从皇宫里带出,甚至不惜损耗自身修为给我解开束缚?”

“因为……我更想让你重获自由。”

阿玺轻笑了一声,无悲也无喜,却偏偏带了一分难以察觉的鄙夷。

5、

戚润恢复元气之后,他们就开始赶路,马车上装载着戚润一屋子的古董,戚润把它们都带了出来,像是要逃亡。

沿街小巷都贴满了戚润的画像,但戚润现在顶着卞的容貌,就算是大摇大摆地过守城的将领面前,也无人认识。

阿玺觉得好笑,便问道:“卞和,你是凡人之身,为何能够存活这么多年?”

“因为献玉是大功德,故而我在轮回之中可以保留记忆。”戚润显得有些骄傲。

“那在你献玉之后?你还有雕刻出什么成品吗?”

戚润拍拍阿玺的脑袋,宠溺地说:“自你之后,再无新作。”

阿玺噗嗤一笑:“所以,你每一世的目标就是来找我吗?”

戚润点头道:“是。这一世,是唯一成功的。”

阿玺想着戚润的话,献玉的确能在轮回中保留记忆。她尚且有记忆的时候,还是见过卞和一次的。

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便想着寻求重生不老之术,宫廷里经常出现一些游方的术士,阿玺便是在那时候再度见到他。虽然卞和的容貌变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想必是卞和活得久,见识过的事情也多,很快就成了最得始皇帝信任的人。

那时的她还对卞和抱有幻想,她为卞和编织了无数理由,卞和一定有他的苦衷。那些陈年的滔天恨意,在见到卞和的那一刻就荡然一空,只剩下婉转于唇腔之间的两个字:“卞和。”

卞和低声地笑着,他道:“阿玺。”

“你来带我出去了吗?”

卞和点了点头,含笑道:“对,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阿玺并没有察觉卞和神色之间的冷淡,一心欢喜道:“我要怎么做?”

她尝试着从玉玺中脱身,然而无济于事,她难过道:“我被困住了。”

“没事。”卞和循循善诱,他拿出了一样器物,“阿玺,你集中你的意念,努力钻到这里来。”

阿玺照着他的办法做,她刚刚脱离了本体一点点,就觉得脑袋像是有着千万条的虫子在啃噬,疼得很。

“阿玺……乖,坚持。”他这样安抚着,但她却察觉他语气中的异味。或许是这些年见多了各国征战,阴谋诡计,她对人心有了一瞬的疑虑,便是那瞬的迟疑,她捕捉到了卞和眼中的狂热、贪婪,以及一丝的阴狠。

“不……不要!”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迟疑了,她又缩回了玉玺中,任凭卞和怎样温言暖语,她都不愿意再回应。

而后,她听到往来的嘴碎的宫女闲谈,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他能够这般顺利地见到阿玺,是因为他对秦始皇说:“成就长生之道,有一味重要的药引。稀世良玉早就具备了一定的灵性,而最精华的地方,便是玉心。熬玉成汤,剖玉得心,以玉心为引,将其余的药加进去,炼制七七四十九天,便能丹成,大王便可长生不老,千秋无虞。”

始皇帝毕竟是一统天下的人,虽然年纪大了有些昏聩,但也不至于被人蒙骗。他虽对卞和信任有加,但也不会将那稀世玉玺冒然砸开。他有疑虑不代表他不心动,玉玺毕竟是死物,如真能够换来长生不老,也是值得,再加上种种的迹象证明,卞和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

不过秦始皇还是需要卞和来确保百分之百的成丹率,故而便时常让卞和出入宫殿来看她。

阿玺整个人都呆了,她竟不相信卞和要通过这样狠毒的办法来对待她。权宜之计吗?阿玺想,并不是的。

但她还是问了:“你要把我炼制成丹药?”

卞和摇了摇头,他道:“阿玺,我怎么舍得把你炼制成丹药呢。”他话虽然这么说的,然而炼丹炉的火焰却烧得极旺,而他手上拿着的刻刀锋利,充满着让人震颤的力量。

他是真的想要把她剖开,将玉心拿出来的。

他用火烫了烫刀尖,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我只是想要你的玉心啊。”

他爱玉,他从前就一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便是化身成玉。这就让他漫山遍野全国各地去找寻稀世的明玉,寄往有一日能够附身于玉上。

然而他毕竟是凡人,一世的时间并不能够让完成这个目标,而献玉,既能够顺天而为,在轮回中保留记忆,为自己以争取时间,而浸润在帝王龙气里百年的玉心,既能够吸收帝王龙气让玉质变得更加通透,而且也更容易驯化。

他一直知道,在他的屋子里,有一块不逊于阿玺的良玉,而阿玺出于私心,隐瞒了他,他为了安抚阿玺,假装不知道的样子,而在献玉之后,他花了三世轮回的时间,将那块良玉雕刻成了他的模样,又给那块玉取名为卞和。当然,既然不逊于阿玺,自然也能够化形,只不过始终那块玉有一个软肋,便是它虽然能够化形,但每回只能化形三十年,每隔一百年,又会变成石头,周而复始,就算是修成了人形也一样,而解决这个硬伤的办法,便是加入玉心炼化这块玉,并且在炼化过程中夺去他们的神志,他趁机而入。

而他,正好知道这块被他取名为“卞和”的玉的秘密。

卞和把这些事情告诉阿玺的时候,她竟十分速度地就接受了。她说:“卞和,所以旧日的交情,都是假的吧。”

卞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将你雕刻为玉玺,也是我献上的计策,阿玺,你原本就不是最好的玉,所以也不难割舍。”

“卞和,你还真是冷漠自私地可怕。”还不如那在小屋子里,不会说话,十年如一日陪同着她的那块石头,虽然给不了她任何回应,但至少不曾欺骗过她。

卞和看着阿玺眼里的光一寸一寸地暗淡了下去,他以为,当阿玺要被绝望压垮,情绪崩溃的时候,他能够趁虚而入,夺得她的玉心,却忘了,阿玺还可以选择玉石俱焚。

她燃烧了自己的玉心,化为了熊熊的火焰,将卞和给燃烧殆尽,直到听到了卞和灵魂发出来的惨叫声后,阿玺方才颓然地收手。

她的灵体漂浮在炼丹房的上侧,感觉浑身上下都疼得很,她看着始皇帝进来,看到满地的灰烬,然后让人把她身上的尘土拂走之后,抚摸着她的本体,不屑道:“又是区区一骗子。”

阿玺觉得,真是没劲透了。

而随着那一半玉心的丢失,她陷入了长久的沉睡,等到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宛若新生,那些关于卞和的记忆,仿佛埋葬在了那日熊熊的烈火之中了。

6、

戚润在宫外的生活经验显然比她这个在皇宫里呆个数千年不食人间烟火的玉玺来得好多了,很快就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多年混迹社会的关系网,把那些古董倒腾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就像是狡兔三窟一样,寻了不同的地方埋藏起来,有的甚至偷偷摸摸地藏到皇陵深处去,如入无人之境,戚润对着阿玺耳提面命,道:“卖古董留下来的钱,给我们用来吃香的喝辣的,剩下的古董埋起来,过个几百年,那价格又能翻了几倍。”

他又把他之前藏那些真玩的地方告诉了阿玺,笑道:“像我们这样不知道能活多久的人,有个发家致富的办法的就是藏藏藏,把时兴的玩意儿藏起来,睡个觉起来过个几百年,就成了古董了。”

阿玺看着他,不免嘟囔了一句,“啰嗦什么,搞得像是要赶着投胎一样。”

戚润笑而不语,抚摸了一下阿玺的脑袋,阿玺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我怎么觉得你在轮回中换了性子呢,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所以万事都要多留个心眼。”戚润语重心长的说。

阿玺深以为然,她被卞和骗过一次,不至于傻傻地再被人骗一次,阿玺全心全意相信过一个人一次也就够了,不至于连个顶着卞和模样的人,也能糊弄过去吧。

她看着戚润风华正茂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一世,多大年纪了?”

“你不知道男人的年纪和女人的年纪一样,都是秘密吗?”戚润一本正经道。

回应戚润的是阿玺一声轻嗤,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还不是因为快到了而立之年,如今才这样一副赶着要投胎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还是得观望,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是丢失了那一半的她,就好像丢失了一半的魂魄,而她的记忆虽然目前而言是恢复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把后来的事情给忘个一干二净了,若是真的要和戚润对战起来,说不准就是她要吃大亏了。

阿玺的余光落在了在旁边半点儿也不起眼的一块小石头上,伸出手将那块石头把玩在掌心,她说:“其实从前我们那屋里有一块的良玉丝毫不逊色于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样了,还怪想念的。”

戚润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而后声音平平,道:“玉能够得以化形,乃是万里挑一的,说不准你手上拿的这块石头,便是当年你指玉为石的那块。”

阿玺道:“我才不信。”

隔了一会儿,阿玺瓮声道:“你说,要是它……真的因为我的挑唆,让人觉得它真的只是一块平常的石头,而失去了重见天日的一天,会不会深深仇恨于我啊?”

“不会。”戚润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阿玺拉长了尾音,调笑道:“你这么断定,说得好像你就是那块玉一样。”

戚润神色依然如常。

阿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直接问戚润到底是不是那块玉,假装是卞和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想,她忍受了千年困在宫廷,忍受黑暗孤独寂寞的日子,戚润也一定受不了成人三十年,便会再度化为默默无闻的石头的日子吧,所以,趁着最后的几年时间,戚润一定会忍不住暴露他的目的的。

而在这之前,她不能够打草惊蛇。

阿玺略有些怅惘地说,“你说,我们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不用思索那么多的阴谋算计,虽然只是表面的平静,但能一直维持,也是乐事一桩,她发现,戚润有时候还听让她喜欢的,特别是陪她玩的时候。

“会的。”戚润道。

这些天,她一直觉得有些心慌气短,半夜的时候,竟也同着凡人一般睡着了。迷迷蒙蒙地感觉到有人影挡住了眼前的光,那人还拿手抚摸了一下她的鬓发。

阿玺正想着这人半夜偷偷摸摸在做什么坏人清白的事情的时候,却听到戚润低低地一声叹息,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玉心不全……怎么会……”

阿玺心里不忿,想着戚润你果然是为了我的玉心而来的!

阿玺声息一敛,装作是睡得极熟的样子。

戚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一直执着于藏宝事业,带着她一起走南闯北的,而最近经常会背着她出去,然后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层晨露。

阿玺决定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戚润所去的地方是一处皇陵,也不知道是哪朝帝王的。越往下面跟着,空气就越稀薄,隐隐约约还透着毒气,所幸她是玉,这些对人类有害的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

而接下来,阿玺看到的情形,却让她的眼睛一缩。

戚润在这处皇陵设下符阵做什么?莫非……是特地用来对付她的?

阿玺虽然丢失了很多的记忆,然而有些与身居来的传承记忆,却没有丢失,一看这符阵就是特别歹毒,专门针对灵体的。

“是谁?”

阿玺身体轻颤,就听到戚润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还伴随着一声声的回响。

她见躲不掉了,就干干脆脆地走上前来,有一道白光自她的旁边略过,她还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戚润带离了皇陵。

戚润的神色平静,仿佛在掩藏着什么,他严肃道:“阿玺,以后莫要跟踪我。”

“莫要跟踪你?那你说说,你背着我做什么?”阿玺说着,戚润越是想要瞒着她做的事情,她越要破坏,反正的阵法看上去还没有大成,她还是有机会破坏掉的。

“你以后会明白的。”

阿玺趁着他不备,又朝着之前的地方闯去,她原本以为元气大伤还没有复原的她,应该会很轻易被戚润拦住,不过戚润看起来,比她更为虚弱一点?

阿玺成功地躲过了戚润,朝着皇陵的深处走去,力图找到符阵的中心点,然后毁掉。

当前面被一扇古朴的大门挡住了去路的时候,阿玺深深吐了一口气。

她想,这样的时候,其实一走了之是最没有风险的,但为什么却偏偏要留下来,明知道此地凶险,她还是要闯进去,是不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戚润会害她?

当打开那扇大门的时候,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让她灵魂震颤的力量。

“卞……和……”阿玺忍不住吐出了这个名字。

那个围绕在一堆半透明符咒中间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卞和吗?是的,真真切切的卞和。她燃烧了一半的玉心,他竟还安然于世。

“不错,是我。”卞和听到了阿玺的声音,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的阴狠,他道:“你是不是很讶异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是琢玉人,只有我,才能够帮助他摆脱化形的困扰,而他,就摆下了这个符阵,重续我的生命,同时也是为了对付你。”

阿玺道:“他想对付我,何必这么弯弯绕绕。重续生命?没有了这个阵法,我倒是看看你要怎么重续生命。”

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和绝望感再度袭击了她,阿玺这样说着,眼睛却往着四处瞄着,正好看到卞和被困的那处石台的下头,放着一柄看上去尘土满满的宝剑,阿玺飞了过去,眼见着就要把那宝剑给拔起来的时候,被人喝住。

“阿玺——”戚润正好进来,撞见了这一幕,道:“不许把那个地方给毁掉。”

“你是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这话的?”阿玺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那把宝剑,她看着戚润,道:“是卞和,还是戚润,还是……曾经明珠暗投的那块石头?你知道吗,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对我好,结果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的人了。”

戚润的瞳孔一缩,露出了些许黯然的神色,他此刻,也已明白了阿玺已经知道他并非是卞和了,但到底这些日子里他也曾以卞和的身份欺骗过她,更何况……在阿玺的心里,卞和大于一切,而他却用这样的手段将卞和囚禁在此处。

“阿玺……”

阿玺看着戚润那一言难尽似有一堆苦衷和委屈的样子,心里自动把这些转换成了戚润

同着卞和勾结起来要一同谋害她,所以才这样一幅于心有愧的模样。

此刻被愤怒所主宰,直接将那把宝剑给拔了起来,剑指向了戚润,她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

阿玺真的是出离愤怒,明明只是又被欺骗了一次啊,而且自己早有预感戚润有所图谋,怎么觉得这一次她就这么怒火中烧呢。

阿玺还来不及细思,就听到戚润指着她的背后,道:“小心。”

她转身,却看到那些本该镇守在一方的珍奇古玩,此刻在卞和的手下都如同活了一般。

她心里暗骂了一声,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时候,却见戚润护着她,给她挡住了来自那些珍奇古玩的伤害。她说:“戚润,你不要装了,你和卞和就是一伙儿,这会儿倒戈我做什么,没劲。”

“阿玺,我和卞和从来就不是一伙的。”戚润这样说,他余光中留意了下阿玺的神色,看到阿玺落在卞和身上的眼神不是从前以往的恋慕的时候,一怔。不过情形危急,不容许他细想,只能一心一意同着卞和战斗。

看着戚润在刀光剑影中与卞和缠斗,阿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先前被她遗忘的一幕。

她变成传国玉玺的时候,不知多少豪强想要将它据为己有,他们篡位总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觉得拥有了她,便能名正言顺成为天选之帝。

印象中最深的那一次,皇宫里燃烧起了熊熊大火,起义军冲入了皇城,将她从皇城之中带走。朦胧中一个蒙面人抱着她,想要带她逃离皇宫。

她本以为那本也是同着以往一样无疾而终的救援,但耳边却有一个人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看到景色在急速地快进着,有人策马带着她逃离。

但……远处有着箭镞对着这边,嗖嗖嗖的几声响,便刺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血液灼热,布满了她的身体。

“阿玺……你等我,终将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他,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流失射来,她只能看着他跌落在马下,他躺倒在血泊里,身上插满了箭镞。

有人在他的身上搜寻,很快就将她夺走。他的目光紧盯着她的方向,死不瞑目。

再后来,她发现玉玺本身雕成的五股的龙在那鲜血的灌注之下,变得富有灵性,甚至能够听唤她的差遣,成为了那百无聊赖的岁月中,唯一能够解闷的乐趣。

而今想来,那个拼尽全力想要把她救出皇宫的人就是戚润,而那么多年来,皇宫中经常遭贼,那些人中有贩夫走卒、朝廷大臣、一代枭雄、妙手神偷,他们都试图潜入皇宫将她带走,而许多人身上,都有着戚润的影子。

虽然戚润不是人,然而被万箭射穿也非常伤根本,也极有可能会被流矢伤到一命呜呼。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用尽毕生想要把她带出去的人……一个收集无数古董,取了古董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天地精华,找了那样的宝物,只为破开她身上束缚着的那道真龙之气的人,会对她有那么坏的心思吗?

现在面对的又是这样的情形,阿玺生怕戚润再度躺倒在血泊里。她心念一动,五条龙便从她身上脱身而出。

那五条龙本就是戚润身上的血液所汇聚,此刻尽绕到了戚润的身边,戚润神色骇然。

“别呆住了!”

戚润有了五条小龙的协助,如虎添翼,再加上卞和在此地被困也有数百年,很快就不支,看到戚润有心想要弄死他,他忍不住道:“你……你想杀我?你难道不知道杀了我,你有什么后果?”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宝剑扎入了卞和的心肺,戚润神色不变。

7、

这边事情尘埃落定,阿玺松了一口气,她逗弄着那五条小龙,一边道:“你在最后和他……说了什么?”

“我杀了他,你不难过吗?”

“他活了那么久,也够了。”阿玺的神情十分冷淡。

戚润叹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才说,“当年……他献玉的时候对你说的话,都是唬你的。”

“我知道。”阿玺道:“始皇帝统治天下的时候,我见过他,而那时候他暴露了他的本性,我燃烧玉心本欲同着他同归于尽,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活了下来,真是白白损耗我一半修为哟。”

面对戚润一脸“原来你早已经看穿了卞和的真面目居然还假装不知道”的神情,阿玺默默地挠头发。

“怪不得你的玉心无端受损,而见到他的另一面,半点不惊讶的样子。”敢情他也是被阿玺一路试探过来的啊?

“戚润,我问你几个问题,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第一,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卞和?第二,为什么他还能活着?”

“因为你一脸期待……”戚润调侃了半句,而后正了正神色,道:“从前你对卞和都是一脸憧憬,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好,那时候家里没人的时候,你就时常对着我自言自语,叫我卞和,再加上后来卞和将我取名为‘卞和,我一时想不到我们的暗号,就直接说是卞和了。再后来,你想到了之前的那些记忆,我又因为灵力不续,变成了卞和的模样,你把我错认成了卞和……为了不让你失望,我只能将错就错了。”当着她的面,揭穿卞和献玉背后的血淋淋真相,这种事情,他舍不得做,却没想到被她当做是别有心机。

阿玺迅速地捕捉了话题的重点,喜滋滋道:“原来那时候你就少年慕艾,芳心暗许了?”

戚润的耳根子红透了半边天,却略过了这个话题,道:“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因为他之前是想要以身化玉的,在那之前就同着我有一些灵魂上的牵引,休戚相关,他被你的玉心化成的火灼烧后,就拼了一口气逃窜到我的身边来。我那时候还不能化成人形,便只能够暗地里使一些手脚让他灵魂烧伤难愈……后来我化为了人形,因为我和他心神相连,若是他死了,我也无法独活。他不值得我和他同归于尽,再加上你还在皇宫中等人救,那时候始皇帝刚驾崩没多久,我就设了个阵法,把他困在阵法里,让他无法兴风作浪。”

“……那现在,卞和是,死透了吧?”阿玺看着戚润,若是戚润又隐瞒不报,她……她定然不会原谅他的。

“无妨,这个后患迟早也是要除去的。”戚润道,“我现在不比从前,修为也随着实力提升了,当然我不会打无把握地战,大不了像你一样,全部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或者从一块石头重新做起,到时候,就要劳烦你把从前的种种事情都一并告诉我了。”

阿玺这才略微放下了心一些,道:“那我一定会把你塑造成始乱终弃,负心薄幸的形象的!”

戚润轻笑了一声,而后道:“你的玉心……无碍?”

“无碍!”阿玺拍了拍胸脯,道:“前些年被真龙之气困着,没办法自我复原,现在天大地大任我自由,不消几百年就能恢复如初了!”

“那便好。”戚润慢悠悠道,“我现在突然觉得,真是无事一身轻,怪不习惯的。”

“要不然顶着你原来的样子再去皇宫中招摇撞骗一下,铁定宫里头要被你再闹个鸡飞狗跳!”阿玺不客气地建议道。

戚润摇了摇头。

结果隔日,阿玺看到自己的怀中被塞了一块石头并一块的纸条的时候,简直是连杀人的心都有,戚润还真的不嫌自己太重!这石头都快有百斤之中了!

阿玺拼命蹂躏着那块掌心的石头,真想把戚润的身体戳出几个洞,不过想了想,又不舍得了,万一戳到了石头里头包裹的玉,戳痛了戚润怎么办,又万一被人窥到了里头的玉质,起了偷窃的心怎么办!

阿玺又把那小纸条摊开,认真地看了一遍,他说这次消耗透支,所以提前进入不能化形状态,一百年后再相见!

阿玺握拳,愤愤然,她姑且再相信他一次。

不就是一百年的时间吗?她都等过了千年了!还在乎这一百年吗?

等一百年后,她一定要好好招待戚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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