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庄园一望无垠,隐没在森海中的巨大宅邸,在树冠之上探出了飞檐。
这里是万澜山家的私人土地,大小比十片标准的足球场地加起来还要大一些。如此的规模与其在商界的实力成正比。作为日本商界的三巨头之一,万澜山家有着深厚不可动摇的名望。
在这里面,万澜山家的大小姐正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接待一位“客人”。
大小姐名为万澜山苍莲,黑长直发,相貌端庄,是一位大和抚子般的女生。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搭配上健硕的躯体充满了压迫感,像是巨轮的黑刚桨叶那般坚硬,让人不敢接近。
“神岚先生,能麻烦您帮我杀个人吗?”
这是一段从开始就不正常的对话。
“开口就直奔主题……你和爱客套的海鸣先生还真是完全不同。”
“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只是想请您帮我这个忙而已,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是作为这件礼物的要求吗?”
这个被称作神岚先生的男人,此刻单手握着一把超过两米长的大型弓,从对话来看,这便是苍莲大小姐所送他的礼物。
“不,这只是单纯地请您卖个人情给我罢了。”
万澜山苍莲婉约一笑,用词很谦卑,但态度不卑不亢。
“呵呵,越长大越会说话了啊,小丫头,那么是哪个倒霉的家伙被你选中了?”
神岚先生被她逗乐了,把大型弓收到了背后。
“是照片上的这个男生。”
神岚先生伸手接过苍莲大小姐递过来的照片,只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不是和海鸣先生在对着干吗,苍莲小姐。”
“海……”
在说出这个名字前,她适时地停住了。
“父亲他,难道已经有所指示了?”
“是‘禁止对象,前一阵子下达的。”
神岚先生无奈地摊了摊手,后退数步靠在墙上,等着苍莲大小姐表态。
“那么……”
犹豫了许久后,苍莲大小姐再次开口。
“能请您给他施加足量的警告,让他今后不再搅和进与普通学生无关的生活吗?”
“能告诉我这样做的理由吗?苍莲小姐。”
“这是来自万澜山家的要求……这样说,可以吗?”
苍莲大小姐向神岚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样的说法,我并不讨厌。”
在这里,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
办公楼下,外围墙内,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在地上折射着阳光,秋叶安静地落下,被这里压抑的气氛所淹没。
伊东宣弘已被团团包围,他所见的敌人有十一个,手中都拿着金属棒球棍,而在身上藏一把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打不过打得过,伊东宣弘不知道答案。但这已经脱离常识了,一个人对付十一个人,即使是有枪械之类的火器在手,也是很难对付的情形。更何况,此时此地只是冷兵器交战,一个人是没可能打赢十一个人的。
一个中学三年级生,与十一个成年壮汉。
包围圈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你在做什么,伊东宣弘!”
身处人堆里的赤尾,在走近之后,认出了来者是最近在他手下打工的家伙。
“哟,这不是赤尾先生吗?”
伊东宣弘毫无异色地同他挥手打招呼,这样的反应让周围的人也都放松了警惕,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误会。
“我是来砸场的,不过看来我的意思还没有表现清楚。”
伊东宣弘带着笑容,喃喃自语,音量被他刻意压小了,周围的人都没听清。
“那么就失礼了。”
他的手伸向口袋,这样意谋不明的动作,让周围的人一下子都警戒起来,只是他们的反应速度与伊东宣弘比起来,实在是慢太多了。
由下向前挥出的手将九节鞭甩向前方,而后手腕回扭手肘曲起将鞭头收回了手中。
仅是一瞬,离伊东宣弘最近的人倒下了。
鞭头击中了他额头正中,在这至高点,也是要害的所在,给予了沉重的一击,让他失去了意识,笔直地向后仰面倒下。
“这样子,你们就都明白了吧?”
伊东宣弘如此说到,音量依然很低,但这次对方有了反应,举起的棒球棍便是最好的回答。
——那么就不客气了。
对伊东宣弘来说,又何来的客气之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个不客气的家伙。
再次送出九节鞭的同时,他按下了末端鞭节上的按钮,鞭头底部的N2喷射点立时开始工作,喷射着强力的气流转换为强劲的推力,这样的骤然加速再次打乱对方的节奏,穿过了棒球棍的格挡,击中了小腹,仅是一击,伊东宣弘又撂倒了一人。
“两个。”
他将九节鞭贴着身子甩八字环绕,与小心翼翼前进着的数名敌人对峙着,寻求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远程兵器与近程兵器的对战关键便是距离,伊东宣弘打算利用一开始便占有的距离来一点点吃掉他们。
不过,即使吃不完也不要紧。
因为九节鞭是没有长度的兵器,它是远程兵器,但它不止是远程兵器。
缠斗的过程是艰辛的。
紧绷的神经不能有丝毫松懈,以免错过任何进攻或是防守的机会,一点点的疏忽都将带来致命的伤害。
十分钟后,伊东宣弘喘着气将高高飞在空中的鞭头由上至下落下,砸在场上最后一名敌人的头顶,醍醐灌顶般的猛击只是一瞬就夺走了对方的意志,跪着跌倒在地,然后面朝地趴了下去。
“呼。”
居然打赢了。
伊东宣弘对这场胜利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连一下都没被碰到过。
既然结果是好的,也就先没空管太多了。他松了口气,然后开始检查九节鞭的状况,除了少许的几处磨损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四个N2喷射点在最初用了一个,还剩下三个。这应该说是伊东宣弘的杀手锏,单独点开一个喷射点可以将冲击力提高到一点五倍,这对在力量上稍显不足的他来说,是绝佳的补足。
七个……八个……十个。
随后,他清点了被他放倒的人数,意识到了少了一个人,少了那个一头金发的家伙,赤尾。
逃进大楼里去了吧?
他隐约记得,再加上他自己是从入口攻进来的,没可能会把人放出去。
——警察也差不多快到了。
理性考虑的话,伊东宣弘已经没有继续再出手的必要了,该阻止的已经结束了,而大楼里还有多少人,对方藏有什么军备,都是他所不知道的,单枪匹马地进去,是不是显得脑子坏掉了?
但是,听从了警察指挥的人是崇宗,而不是他,伊东宣弘。
悠扬地慢慢甩着九节鞭的他,觉得不亲自去狠狠地,正面地打赤尾一拳,实在是不像自己的作风。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不会被援交女这个职业所束缚着。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或许很早就能洗清自己,不再认为自己肮脏而厌恶自己。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古贺紫衣可能已经与水素住在一起了,像是普通的一家人那样。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水素就不会在深夜里一个人遍体鳞伤地倒在路上没人搭理。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有希也不会被人抓走,不会被关在仓库里,不会被锐利的文具弄伤。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他自己就不会独自逗留在外通宵受冻,不用担心这担心那,不用过得不像是个学生,可以插科打诨在学校里与狐朋狗友们玩闹,亦或是在图书馆的转角与某个女生邂逅。
若是没有赤尾的话……
伊东宣弘任性地把责任都推到了赤尾头上
追根究底,干着拐卖儿童勾当的家伙,危害这个世界未来的家伙,只需要这么一个理由,伊东宣弘就有足够的理由对他挥拳相向。
他对自己的角色设定,可是有着大叔外表,却燃烧着十五岁少年心的热血汉子。
——不把他打出鼻血还真说不过去。
赤尾,他可是个向小孩子们伸出黑手的大坏蛋。
所谓的坏蛋,所谓的坏人,其定义便是这么简单。
自诩为神明的崇宗将你判定为有罪,你就罪不可恕。
他的头发很乱,张扬跋扈,不守规则,就像是他的个性那样,永远不会乖乖地被理顺。此刻,他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刚刚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外加早起,让困意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叫做渡边弦吾,是一个傲慢得如同狮子般的男人。
在他安神休息中时,一串毫无节奏感的脚步声吵到了他的梦乡。
“怎么了,赤尾先生,走得这么匆忙?”
他睁开一只眼,捕捉到从眼前闪过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正好,帮我去把那家伙收拾了,伊东宣弘,知道是哪个吧?”
伊东宣弘?
在渡边弦吾的心底,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影子。
“知道了,但相对的,今天的工资我要……”
“工资是吧,今天你拿五倍的日薪,足够了吧?”
“噢,足够了,感激不尽。”
他本是想要拿个两倍就满足了,没想到遇上了这么豁达的老板,便兴致满满地朝楼下走去,方才外面的打斗声他也隐约有听到一些,光是这样,他便大约清楚了这个叫做伊东宣弘的人,力量,速度,战斗方式,以及所使用的兵器。
是长鞭一类的东西?好像有点不同。
渡边弦吾一步四五个台阶地下着楼梯,然后在下一层里,与伊东宣弘遇上了。
“哟。”
伊东宣弘停下了脚步,笑着同他打招呼。
奇怪的家伙。
“嗯,你好。”
渡边弦吾尝试着回应一个笑容,但从伊东宣弘脸上的表情变化来看,他知道自己还是失败了。即便是他自己想要作出平和的笑容,在别人看来的效果必然是高傲的蔑笑。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先生?”
虽然是疑问句,却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他略偏棕色的眼眸,显得相当混浊。渡边弦吾比伊东宣弘还要高出一些,从上往下的视线,相当锐利。
“都在同一个地方给同一个人打工,自然不会是第一次见面。”
伊东宣弘动作随意地将双手插入口袋中,察觉到这些的渡边弦吾,往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看到对手的武器在哪,若是长鞭的话,总应该收在身上某个地方,并且是很容易一眼看出的,可他却始终找不到。
不是长鞭?
“那么,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殴打自己的雇主?”
“殴打自己的雇主?哈哈,这个说法真有趣,我很喜欢。”
伊东宣弘笑着往前多走了两步,而渡边弦吾相应地后退了两步。
“只是这个雇主,叫做赤尾的混蛋,得罪了颇讨我欢心的两个丫头,所以我这才来收拾他的。”
“丫头,你是指萝莉吗?还是两个?你可真是变态的家伙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伊东宣弘被渡边弦吾逗得哈哈大笑,而渡边弦吾自己,亦觉得这个叫伊东宣弘的家伙很有趣。
“其实五倍的日薪也没什么,反正也只是一天的。”
渡边弦吾歪歪头。
“要逃跑的话可以趁现在哦,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对渡边弦吾来说,放弃金钱上的利益其实是很艰难的,而他现在所作出的决定,足以代表他对伊东宣弘有多么的感兴趣。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倒是你想要逃跑的话,请随意,我不会朝你的背后攻击的。”
两人在言语间,交错出的火花渐渐带上了火药味。
“先生,不是我自夸,我可是很强的哦。”
“那么有多强呢?”
伊东宣弘的突袭,那真是快到与“突袭”这样的字眼完全匹配。
在渡边弦吾稍稍为自己说自己很强这样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时,九节鞭的鞭头就已经飞在空中,而当渡边弦吾反应过来时,鞭头与他额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厘米了。
“哇哦!”
他果断地采取了下腰的回避姿势,从容地避开了这迎头一击。
那是什么?挥舞的样子不像是长鞭。
伊东宣弘出鞭和收鞭的动作太快,渡边弦吾没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武器,只是大约估算出了对方的攻击距离。
“你还真是卑鄙啊,说着说着怎么就突然出手了。”
“难道还要像小孩子一样,像电影里的笨蛋一样,打人前要先说声‘我要打你吗?”
渡边弦吾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不如说他也是这么想的,说话的同时,他就已经跑了起来,不管那是什么兵器都好,拉近了距离就不再有秘密。
正如同他所预测的那样,急速缩短的距离让对方动摇了,渡边弦吾卯足劲挥出了右拳,但拳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落在伊东宣弘的头上,而是被他以手臂错开力道避开了,并且利用了这短短的破绽,后撤数步挥出了鞭子,猛烈的范围性抽打让渡边弦吾不得不以双手护住身前后退了三四米。
总算是看清楚了。
这一节一节的金属鞭是什么?
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了,太有趣了!这个家伙。
渡边弦吾扭扭脖子,摆出了搏击的架势,一左一右地踩着小碎步,跃跃欲试。
伊东宣弘知道自己要陷入苦战了。
在他眼前的,叫做渡边弦吾的家伙,有着他想象之上的洞察力,思考能力,反应力,与门口那一帮人不是一个类别的。
所以该是庆幸他刚才不在门口吗?。
伊东宣弘思索着应对这个棘手家伙的方法。
对方打量自己的视线充满了不屑,但进攻起来却相当认真,让伊东宣弘觉得无机可趁。
——在他眼中,我的身材显得很单薄吧?
——和他结实的肌肉相比。
胜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九节鞭并非光明正大的武具,九节鞭是暗器。
一开始的那一次进攻没有得手,伊东宣弘就觉得自己取胜的可能性少了一半。
他把左手斜横在胸前,右手略低,垂直于左手,放于内侧,换上了近身搏击的架势。
血液的流动开始加速。
“终于让我看清了,你用的是金属鞭之类的东西吧,叫做什么?”
伊东宣弘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在这个时候搭话。
“叫做不告诉你。”
但利用对话来干扰对方,他也不是不会。
“……”
于是,伊东宣弘的回答让渡边弦吾非常无语,甚至有一瞬间连战斗的念头都丧失了。
怎么遇上了这么幼稚搞笑的对手?
以上就是渡边弦吾的心理活动。
“不用这么小气嘛,让我来猜猜,莫非是叫做金属节鞭?”
渡边弦吾再次开始试探性的接近,因为伊东宣弘看起来像是采取了近身搏斗的架势,但那到底还藏着什么,渡边弦吾看不出来。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对应于渡边弦吾的接近,伊东宣弘绕着圈开始移动。他觉得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很多,刚刚一个打十一个都没觉得会输的他,现在脑海里却产生了打不过的想法。
在刚刚的交手中,明明抓住了他的破绽施加反击,却一下都没打到,以不超过两米的距离,从他看到自己出手到九节鞭击中他,只是0.1秒以内的事情。而他不但反应过来了,而且还躲开了。
观察力,预判能力,反应力。
危险的家伙!
伊东宣弘突然前冲一大步并将九节鞭在身后抡了一道半圆后朝对方正面劈下,但即使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攻击,也还是没能击中对手。
不,确切的说是没有完全击中。
渡边弦吾的嘴唇上,多了一丝血色。
“不用露出这种严峻的表情嘛,悄悄地告诉我怎么样?”
渡边弦吾的笑容高傲得如同君临天下那般目空一切,但暗红色的血却从他嘴唇的裂缝处,沿着他的下巴流出,滴落在地上,在黑色的大理石地上溅散开,变成了黑幕里面的深红花朵。
总算是碰到他了。
“少恶心我了,多大年纪了还装可爱。”
伊东宣弘没有贪于进攻得手而继续向前,他将九节鞭收回身边,再次与对方周旋开。
渡边弦吾也毫无着急的意思,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若无其事地,慢慢朝伊东宣弘逼近。
是要把他逼退还是就这么吃掉他?
伊东宣弘选择了后退,他对这家伙的进攻手段掌握的太少,但,退后数步后,他的背上却感到了冰凉的触感。
他身后已经是铁门,无路可退了。
这家伙虽然傲慢,但并不愚笨,迂回接近原来是早有目的的。
伊东宣弘知道自己察觉到这点已是太晚,而对方缓慢的脚步依然在逼近着,他在警戒伊东宣弘攻击范围的同时,还在寻求着能够在伊东宣弘出手之前击中他的距离。
他并非傲慢得无视一切,他对伊东宣弘的攻击能力有所畏惧。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把张开的手收回,自然地放入口袋中,伊东宣弘和渡边弦吾一样,双手都插入了口袋中。
未知的威胁是人永远的天敌,亘古不变。
与伊东宣弘猜想的一样,对方的脚步因此而放得更慢了。对方一边控制着自己所能逃出的角度,一边缩短着距离,他有自信在这个距离之内闪开自己的攻击。伊东宣弘和他互相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着哪怕丝毫的破绽。
伊东宣弘插在口袋中的两手,分别握着九节鞭与手机。
这是他应对自己被压制到角落后力求脱身的最后赌注。
关于要是失败了他自己会怎么样他不感兴趣,他所在意的是,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在楼上的两位小女士苦等,身为一个男人,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名正言顺地失约。
他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快速上升,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着,使他心率加快,血压升高,全身的感官都亢奋了起来。
伊东宣弘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的频率,不让对方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肾上腺素是兴奋剂一样的双刃剑,适应不了的话只会损坏自己的身体,甚至是当场手脚发软,失去战力。
“怎么了,不主动攻过来吗?”
渡边弦吾态度悠扬地说着挑拨性的话语,一脚一步都在无声无息地缩短距离。
明明赤手空拳的是他,但他却泰然自若,毫无顾忌地做着各种表情。每当他说话时,尚未止住的血就会从嘴唇裂开出流出来,他在不断地朝伊东宣弘施压,想要震慑住对手,在其犹豫的空档占得先机。
——已经很近了。
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渡边弦吾的的压迫感让伊东宣弘觉得寸步难行。这不是身高的关系,是他此时的气势,已经完全凌驾在上,无论是格斗技术还是体格,都让伊东宣弘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同时,九节鞭是需要空间的武器,而他所能使用的空间正在不停地减小。
如同密封着的玻璃箱中,以稳定的速度不停歇的注水,水已经涨到了伊东宣弘的脖颈,他在等着鱼跃出水的一刻,但若是跳得晚了,他就会窒息而亡。
渡边弦吾停了下来。
他把双手从口袋中抽出,按了按自己的脖子。
——要来了。
伊东宣弘屏息以待。
——按摩脖子只是假象,把手移动到预备位置才是本意。
“我说过的,我很强。”
渡边弦吾一边说话,一边挤压手指关节,发出了响亮的咔嚓声。
距离即将到两米的临界点,这是伊东宣弘只要出手就能攻击到的距离,也是渡边弦吾一跨步就能冲入接近战的距离。
当思考没有用的时候,就相信本能吧。人类可是依靠着“本能”,从自然严格的筛选之中,存活到今天的顽强生物。
伊东宣弘看到的是两手架在身前的渡边弦吾。
渡边弦吾看到的是两手插在裤袋的伊东宣弘。
他会从哪里发动进攻,武器藏在哪一边,这是他们当下集中了所有注意力所关注的事项。
不同的地方在于,伊东宣弘知道渡边弦吾肯定在思考着“武器藏在哪一边”这个问题,动用了一切感官来判断,而渡边弦吾却没有对伊东宣弘的可能性进行追想。
他们两人的神经,到底谁绷得比较紧呢?
若是按照伊东宣弘的布局,神经绷得太紧的话,渡边弦吾就必输无疑了。
先动手的人是伊东宣弘,握紧了手机的左手从口袋中迅速抽出,捕捉到这个动作的渡边弦吾,立时向伊东宣弘的右边踏出脚步,但朝他飞来的并非是九节鞭,而是手机,这一瞬间的错愕,给了伊东宣弘绝好的进攻时机,在渡边弦吾用一只手拨开迎面飞来的手机的同时,伊东宣弘手中的九节鞭已经顺着由右下至左上的轨道扫向了渡边弦吾的上半身。
尽管渡边弦吾勉强做出了回避,但锐利的鞭头边缘还是划开了他的衣服,划伤皮肤,割开的血肉碎屑在鞭头上勉强滞留一会儿后,被强劲的风压吹落,只留下暗红色的血斑。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不等对方站稳脚跟,伊东宣弘已经追身至可进攻的距离内,自转身体将九节鞭横向甩出,无处可逃的渡边弦吾,只得用左手护住身体,勉强承受住了这一击。
鞭头与手臂碰撞的瞬间所发出的闷响,那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伊东宣弘对他没有丝毫的怜悯,鞭头绕着轨道蓄力一圈后再次袭向渡边弦吾的头部,他认为这是最后一击了。
然而渡边弦吾却躲开了,俯下身前扑顺势翻滚,一下子就与伊东宣弘拉开了距离。
切。
伊东宣弘在追求速决,对方却像是享受战斗一般的优哉游哉。
“你,还有你的那个武器,有点小可怕呀……”
重新拉开了距离的两人,再次进入了对峙状态,尽管在交手中,伊东宣弘给渡边弦吾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但现在,两人间的气势关系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
渡边弦吾抬起左手抓了抓头发,表情就像是小朋友看到了中意的玩具一样,趾高气扬的孩童,傲慢的幼狮,心情似乎很愉快。
而伊东宣弘的心态则急转直下,他认为对方本该断掉的左手,此刻在若无其事地抓着头发,对方的身体强度远超出了他所认知的范围。
“在多陪我玩一会儿吧。”
渡边弦吾表情轻松地如此说着,而实际上他已经在承受痛苦了,左手的尺骨虽然没有断掉,但也裂开了不浅的深度,追求极限状态的他,以自身的兴奋将痛楚忘却脑后。
“你是怪物吗?”
不知内情的伊东宣弘,在心里默默把事情的严重性提高了一层,他重整架势,决意在这里就用上全力。
章之十八·母亲,母亲,母亲
面积颇大的办公楼层里,只有两个人在,光影交错,他们交战的热量将这个空间充满,完全容不下其他事物的存在。
伊东宣弘手中的九节鞭始终没有停下,或是盘旋在他身体周围,或是充满侵略性地腾飞向远处,伺机侵袭对手任何可以得手的空档。而渡边弦吾,只是单方面地闪躲着防御着,偶尔尝试着要突进到伊东宣弘身旁,但立刻就会被伊东宣弘以回袭的九节鞭加适当的体术逼退。
看似是伊东宣弘一面倒地在压制渡边弦吾,但渡边弦吾的神色却比伊东宣弘要轻松许多,他的呼吸很均匀,动作的节奏也没有乱,反观伊东宣弘,胸口随呼吸剧烈起伏着,上衣的领口也已被汗水浸湿了。
伊东宣弘在压制渡边弦吾,这只是状况的表象,而其实质是伊东宣弘用了很多办法也伤不到渡边弦吾分毫,而渡边弦吾正在一点一滴的适应伊东宣弘的进攻方式,穿梭于九节鞭的锁链之间游刃有余。
尽管伊东宣弘一再暗示自己并非是崇宗,但那家伙彻夜未眠,在外吹了一整晚冷风的体力消耗,并不会因为这样的自我暗示而消失不见。
自我暗示只是一戳就破的谎言。
他,伊东宣弘,正在一点点地接近体力的极限。
只得涉险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伊东宣弘抬手将九节鞭甩出,同时压低身子猛的朝渡边弦吾冲过去,对于这样的行动,渡边弦吾选择避开飞向他的鞭头,然而鞭头其实是打不到他的,因为在半途中,伊东宣弘就以辅助手将九节鞭拦腰截下,将其对折两次合在一起,变成了近战用的三节棍模式。
伊东宣弘成功地在渡边弦吾处于回避硬直状态中时冲到了他身前。
他先是沉稳地一脚朝前扎下马步,然后送出一记充满力道的左直拳,来不及防守的渡边弦吾,完整的吃下了这一击,踉跄的后退数步尚站不稳,伊东宣弘右手上高速旋转的三节棍已落到了他肩头上,左肩胛骨就此碎裂,他强忍住痛挥出右拳,被伊东宣弘轻易的避开,同时右脚侧踹在他的腹部,将尚未找回平衡的他直接踢飞到办公桌上。
他只听到锁链穿过空气所发出的呼啸声,本能地朝旁边滚开,随即他原本躺着的位置就已被重新展开成九节的九节鞭给劈烂了。
决心在这一次进攻中结束僵局的伊东宣弘,没有给渡边弦吾留下半点怜悯,残酷且冷静的穷追猛打。
那个软心肠救下水素的崇宗,在此刻的伊东宣弘身上找不到半点温柔的影子。
——抡鞭法。
伊东宣弘右手握鞭,鞭由体后、经上、向前立圆抢打,并且右脚向前跨出一大步以加长击打距离。他这次的目标是渡边弦吾的头盖骨,若是命中,战斗就会就此结束。九节鞭在空中呼呼的发出响声,犹若斩刀一般将轨迹上的一切斩断——然而,被九节鞭斩开的,却只有空气。
渡边弦吾在被击中前的瞬间,漂亮地侧开身体躲过了这垂直的一击,同时顺势滚下了桌子,蹬地前扑冲向伊东宣弘。
——扫鞭法。
伊东宣弘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将九节鞭在水平方向抡动,横扫向渡边弦吾所在的平面,这样的连击是无可回避的必中连续技,因为渡边弦吾不识趣地选择了前冲。
就如同伊东宣弘所预料的那样,渡边弦吾以右手强行挡下这一击并被击退开一两米。
——左手确实是不能动了,右手刚才那一下多少也要裂开点骨头。
伊东宣弘将九节鞭在头顶上转着圈,一点点地加快速度蓄力。
即使你是怪物,也只是局限于人类极限的怪物。
先是后仰身体,然后向前压下,手臂极力的伸长,手腕扣紧,伊东宣弘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击上,用尽了他所能的这道长鞭斩杀,其速度与力量,伊东宣弘有自信这是对方所无法回避,以及无法防御的一击。
但他现在的身体真能发挥全力吗?
他忽略了这一点。
交错只是瞬间。
伊东宣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所发生的只有沉闷的一响。
——开什么玩笑,居然空手接下来?!
是的,渡边弦吾以一只右手挡住了这一斩,并以手握住了鞭头。
——不,这不可能。
伊东宣弘尝试着将九节鞭抽回,但却无能为力。
刚刚的那一击,赤手接下的代价是手掌的骨头要断掉数根,指骨,掌骨,腕骨,桡骨,尺骨,全无例外的都要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先是刺痛心脏的疼痛,然后会失去握力,于是牺牲手所抓住的鞭头又会被伊东宣弘给抽回,所做的一切防御与牺牲都成了无用功。
但那眼下的状况并非是这样,无论伊东宣弘多么用力地拉扯,鞭头始终被渡边弦吾牢牢地扣在手中。
这并非是他预期的结果。
“扯不回去吧?”
渡边弦吾开心地笑了起来,像个孩子那样单纯,这样的声音在伊东宣弘听来相当刺耳。
“如果你要是扯得回去的话,我大概会很困扰。手,也许会就这么‘咔嚓一下断掉也说不定。”
渡边弦吾向伊东宣弘示意自己手部的状态,这时,伊东宣弘才注意到,渡边弦吾的手指,腕关节,都以非常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
“这货,断掉了不少吧,不过也亏如此,你这该死的武器也终于停下来了。”
渡边弦吾把这话说得不痛不痒,仿若断掉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人的手,而他一点痛楚都感觉不到一样。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拿出全力,我觉得我是有些自大了,弄到现在想要用全力也用不出的地步,左手的手臂,右手从肩膀到手掌,都被你这个残忍的家伙给弄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伊东宣弘接近。伊东宣弘徘徊于放弃九节鞭与否的问题,尚不能松手,只得任由渡边弦吾这样一点点的缩短距离。
“但是我觉得,即使我只剩下两条腿能用,我也还是能打赢你的,拿出用两条腿的全力。”
渡边弦吾又朝前迈进了一步。
“也就是说,用一半的实力吧。”
在这时,已经想好了应对手段的伊东宣弘,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鼻子轻轻地哼了一下。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讨人厌?”
他右手紧握鞭节,高高举起。
“你大概是那种明知自己傲慢还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的变态类型吧?”
伊东宣弘,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九节鞭,将被卡在渡边弦吾手中的鞭头调整了一下方向。
“我承认你很强,像个怪物那样难以想象,但那又如何,既然我没有输给你的打算,那我就不会输给你。”
他按下了握柄上的按钮,启动了鞭头上的第二个N2喷射点,刚刚的调整方向起到了作用,强大的推力只是一瞬就让鞭头从渡边弦吾的手中挣脱,飞回了伊东宣弘身边。
形势似乎再度发生了逆转。
但随即就发生了一件伊东宣弘所没预料到事情。
鞭头撞入他手心,他却没能握住,鞭头就这么在空中翻转了几下后,“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对此感到最困惑的,是伊东宣弘本人,他明明有动手指去扣住鞭头的,但手指并没有给出反应。
怎么了?
他迷惑地的看着自己的手,尝试着去让它动起来,但结果指向的是他的最坏预想,他的手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
过疲劳症状。
他不惜一切地去使用自己的身体,无论多么酸痛多么难受都当作不知道,无论神经对他的大脑作出何种程度的警告都不予以理会——在这样不理智地过度使用身体后,有一部分肢体,在此刻,陷入了过疲劳症状,不再接受任何指令。
“没想到还装了这么有趣的机关呢,你自己改的吗?”
一连串的状况变化接连发生,渡边弦吾对这些都不以为意,他的自信让他不把实力以外的事情列入考虑。
“另外——你的手怎么了吗?似乎是陷入了很糟糕的状态?勉强自己可不是好事哦。”
渡边弦吾没有趁着伊东宣弘动摇时进攻的意思,他摇摆着两条晃晃荡荡的破烂手臂,等着伊东宣弘恢复。
——呼……看来是到极限了。
伊东宣弘索性就这么放松地倚靠到了墙上,只是神经依然紧绷着,他不知道自己要是松缓了神经,那在身体里压抑了很久的痛楚是否会在顷刻间夺走他的意识。
“你废话比我还多,假好人。”
觉得对方打架也还是算有道德,这家伙若非是在这里以敌人的身份相遇,或许会有不同的反发展——伊东宣弘姑且回了句话,然后扫了一眼窗外的状况,他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傲慢的烦人的家伙缠斗太久了。
窗外的状况对伊东宣弘来说是有利的,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在窗外看到了警察,他们正在悄悄地包围这栋楼。
被他们抢先的话,就没机会暴打赤尾了。
伊东宣弘考虑了一下,觉得要在短时间内与这头狮子分出胜负是不切实际的事情,力求速战速决的话,同样是拖着狼狈身体的自己与他之间,输的十有八九会是自己。
这样倒下就太逊了。
他怀着某种目的观察了这个楼层的格局,注意到楼梯口附近有数个柜子。
“做个了结吧。”
伊东宣弘就这么大言不惭地说着谎话,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鞭头,将九节鞭团在了一起。与此同时,渡边弦吾已经动了起来,只剩下双脚可以使用的他除了积极进攻以外,没有更好的防御方法——而他本人,也是只会进攻不会防守的嗜战家伙。
——只有一只手能动的情况下,能使用的招式有……
伊东宣弘手中的是160厘米长,重一斤九的实战鞭。
——拜托了,别击中。
他将重心放低,右手攒着鞭扣在腰间,蓄势待发。
——抛鞭法。
渡边弦吾快速逼近中,伊东宣弘不知道对方只有双脚该如何攻击,但他知道自己的射程远于对方,这就已经足够了。
——起手鞭。
飞驰中的渡边弦吾,等待时机中的伊东宣弘。
——右下。
伊东宣弘开始有了动作,而渡边弦吾相应的改变了冲刺的方式,由直线转为不规则的“之”字形前进。
——左肩前。
但伊东宣弘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动作,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
——敌方面部
原本是团在一起的九节鞭在空中散开成一片,将渡边弦吾的移动范围完全覆盖。
——抛击!
伊东宣弘毫无保留地用上全力,盘旋在空中的就九节鞭化作狂蛇,袭向渡边弦吾的头部。
——躲不开了。
尽管伊东宣弘如此认定,但渡边弦吾再次做出了超乎他想象的事情——渡边弦吾奋力一跃,以惊人的弹跳力让身体浮空,上半身后倒,双脚前踢,将击向他头部的鞭节都踢开了,随即就这么水平地落到了地上。
伊东宣弘抓住了渡边弦吾倒地的机会,快步上前,却没有攻击他,而是从他身边穿过,冲向了楼梯,踏上楼梯的同时,回头一甩鞭将楼梯口旁的柜子放倒,恰好堵住了楼梯的入口。
——那么就再见了。
他就这么上了楼,没有再回头。
被他留下的渡边弦吾,还躺在地上,眉毛都拧成了一块儿,相当迷茫。
搞什么啊?不是要做个了断吗?
渡边弦吾如此想着。
“胆小鬼。”
他喃喃自语,坐了起来,看着窗外那一大堆渐渐接近的警察,心想着如果说我也是受害者,我想要到警察局打工,不知道会不会被允许。
古贺紫衣宿舍里的气氛很奇妙。
母女间的互相坦白,有点类似于情侣间的告白,但又远比那来得沉重,而欣喜的心情却又是一致的。
古贺紫衣与古贺水素分处房间两个角落,尽管都在口头上接受了对方,也敞开了心扉,但之前的隔阂还在扮演着生疏的角色,让她们依然对对方很拘谨,往往是开口说了一两句话就又冷场了。
“呼啊——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
已经醒来的有希,努力地想要帮她们把气氛调动起来,但这项任务相当艰巨。
在伊东宣弘离开后没多久,有希就已经醒了,她从水素以及古贺紫衣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然后在等待伊东宣弘回来的时间里,她被夹在这对正处在害羞、尴尬、不好意思状态的母女之间,相当不好受,因此决意要做些什么来让她们显得更像是一对母女。
而她与水素之前那虚假的矛盾,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已消融,若是说有谁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话,她们两人都会回答出对方的名字。
“既然都和好了,就要有和好的样子呀。”
有希徘徊于两人之间,声情并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期待着那么一点成效。
不过这真的是很难呀,不是吗?
“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娇羞呢,有什么好娇羞的啊?真是的……从刚才开始,外面也一直在吵个不停——”
然后,屡屡尝试失败的有希,稍稍有点泄气了,她还太小,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
“我出去看一下吧,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有希的话给了古贺紫衣找台阶下的机会,以大人对小孩所特有的命令权。
“可……”
“我很快就回来。”
“……”
“那么,乖乖地等我。”
“嗯。”
这样的对话,在有希听来,这两人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母女的样子。
“虽然还很僵硬,但比以前好很多了不是吗?水素。”
“嗯。”
目送古贺紫衣离开的两人,没察觉到古贺紫衣异常行为的两人,只是觉得暖暖开心的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分享着单纯无邪的喜悦。
若是说成人间的欺骗是逼不得已,那么,欺骗孩子真是一种罪过。
满怀着期待在古贺紫衣宿舍里等待着的两人,她们的期望需要有人去挽救。
假若所见并非真实,所闻并非真言。
这是自以为正确的臆想,而这个世界更为贴切的形容应是——
所见常非真实,所闻近无真言。
对赤尾来说,这是他干了这么多起转移之中,最失败的一次。
搭档了很久的梯队人手都被干掉了,新招的人里出现了背叛者,原本应是要了若指掌的局势状况,他现在一团混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在办公室里紧张的收拾重要物品,并把可能会被作为证据的东西都销毁掉,他还打了电话叫来了预备人手,以防不测。
赤尾在准备逃亡。
无论是那个叫做渡边弦吾的外表傲慢内心诡异的家伙,还是让人摸不着底细的伊东宣弘,赤尾都没有给予他们太多信任——但信任这种感情,只要是有给出过,无论是多少,那么在被其背叛时的代价都将是惨痛的。
赤尾没法确信渡边弦吾是否有帮他挡下了伊东宣弘,以金钱利益作为说服诱饵是最为简单也是最为易碎的方法。
更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这样的空口承诺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至少对他自己来说,那不过是放屁一般的废物。
所以他要在事情发展到他无法规避的状况前逃脱。
只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的他,在此时已经害怕到不行,就连拿起一支笔手指都会打颤,握不住的笔落到地上所发出的细微响声,在此刻的赤尾听来宛若雷鸣般让他惊恐不已。
别太紧张。
他这么告诉着自己,但心跳却不听话的一个劲儿地加快。
人是不可能控制心脏的跳动的,不过倒是可以强制让它停下来。
比如说给它一刀,什么的。
数分钟后,赤尾终于勉强做完了逃脱准备,提起背包准备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备用楼梯下楼,然而——
“这么急着走,是要去哪呢?赤尾先生。”
伊东宣弘已然站到了他眼前。
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没有脚步声?为什么连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赤尾内心临时搭建起来的围墙,顷刻间就土崩瓦解。
求生的本能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利用身前的办公桌作为视觉障碍,手伸进了裤子里摸索到了某样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警察的卧底吗?”
他尽量与伊东宣弘搭话,以求争取一击致胜的机会。
“我啊?”
伊东宣弘微笑着,走着,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困扰着,犹豫着,沉默着。
“就以这次的事情来说,大概只能算是个变态萝莉控吧。”
伊东宣弘毫无防备地原地停了下来,对赤尾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四处扫视着。他此刻与赤尾所在的楼层显得明亮而宽敞,深黑色的大理石整齐地铺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分隔出了一个个房间,与其他的楼层不同,显然是用心装修过的,换言之,也就是赤尾这家伙平时享受的地方。
这些用来享受的钱都是从哪来?怎么来的呢?
奢华的沙发,巨大的地毯,摆放在玻璃窗中的昂贵酒品。
在墙边,伊东宣弘看到了泛黄的粗糙麻绳。长长的一大捆,堆成将近一米的高度,似屏息狩猎的森蚺,悄无声息地吐着信子。
这些是用来捆绑孩子的吧?
“你别太得意了,我承认你很厉害,但也不见得你就是最后的赢家。”
赤尾咕噜一声咽下口水,他明明在等待伊东宣弘的破绽,而伊东宣弘此时也是破绽百出,但不知为何,赤尾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伊东宣弘眼里,让他不敢轻易拔枪。
“我是厉害还是不厉害,不需要你来承认。”
伊东宣弘很嚣张地把两手都插入了口袋。
在赤尾看来,伊东宣弘这样的行为只是傲慢大意,却没想到他自己也是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着什么的。
“你以为你能够得逞吗?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叫人了,不出五分钟就会到达。”
赤尾神经紧绷,小心翼翼的将口袋里的枪上膛,没发出半点声响。
“哦,是吗?”
伊东宣弘不以为意,再次迈步走向赤尾。
“去死吧!”
抓住了这一瞬间,赤尾抽出了手枪,话语上的恐吓是为了给自己助长气势,但他太慢了,在他瞄准之前,伊东宣弘的九节鞭就已经打飞了他的手枪,紧接着就缠住了他的手臂,伊东宣弘用力往回一拽,赤尾就站不稳而朝前倒下,趴在了办公桌上。
毫无悬念的胜负。
“慢死了。”
伊东宣弘一脚将落在地上的手枪踢到视线所不能及的角落里。
方才与渡边弦吾的苦战,让伊东宣弘憋了相当大的整整一胸膛的闷气,此刻,随着这句近似傲慢的话终于发泄出来了。
“都是因为你才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乖乖地接受制裁吧……由警察来。”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伊东宣弘还是揪起了赤尾的领口,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然后……嚯的一下把赤尾在空中转了一圈,转而握住了他的脚踝,让他整个人倒挂在空中,最后,松开了手,相当干脆地对着赤尾的头给了一脚,就像是射门一样,把赤尾的脑袋当成足球,踹了出去。
之后,被踢飞出去的,撞到了墙又落回地上的赤尾,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爽快多了。
伊东宣弘用脚踩踩赤尾的屁股,把他翻成仰面躺着的样子,
透过窗户,他能看见大量的警察已将这里团团包围,并且有两队先遣队正鱼贯的从正门以及后门进入楼里。
就算你叫来了人又怎么样呢?
伊东宣弘用墙边的绳子把赤尾五花大绑。
这里有这么多可亲可爱的警察先生。
然后,他从赤尾的钱夹里“适当的”取走了一笔钱财。
——打工的钱也算清了,雇佣关系解除,所以……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吧。
伊东宣弘快步走下楼,心情轻松地去迎接在某个房间里等待他的两个小公主。
“以前,为什么水素和妈妈的关系那么不好呢?”
坐在床边的两个小朋友,她们之间没有不能谈论的话题。
“我也不知道。”
“好像是从小时候的某一天起,就已经是这样了。”
但水素与她母亲的关系,她们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谈起。
若是要问中学一年级生与小学六年级生在成熟程度上有多大的差别,那是近乎没有的。同样的,初三与高一,高三与大一,这些看似分界线的地方,并非是人的成熟程度骤变的关键点,这种成长一直是一个过程,而非是阶段性的东西。
而这两个六年级的小妹妹,或许因为相比他人更为艰难的童年而在心智上成长了更多。
因为成熟与否从来都不与年岁的大小呈正比关系。
古贺水素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回忆过去。
“我只记得她连续哭了好多天,然后性格就完全变了,开始排斥我。”
——“我自己的生活都无暇照顾了,对她还有什么好关心的?”
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
“对我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那家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累赘而已。”
眼中丝毫没有孩子存在的女人。
“和我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住在一起?别开玩笑了,和那种刁蛮任性的人住在一起,我还不如睡猪圈里。”
彻底蔑视孩子价值的女人。
“渐渐的,常常两三天也见不到一面。”
——“我管她那么多?!能按时给她生活费她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似乎只是这样子低劣的一个女人。
那一个晚上,古贺紫衣与崇宗的对话,古贺水素并没有听到。
但这并不会对古贺水素对古贺紫衣的认知产生影响,因为比那个晚上还要尖酸刻薄的话,还要无血无情的话,水素早就听古贺紫衣说过了。
在这样极端恶劣的关系之下,她们两人还能维持着名分上的母女关系,这已经近乎为奇迹了。
“所以,自那以后,我就开始羡慕和妈妈关系很好的孩子。”
水素停顿了一下。
“非常的。”
这句补充,让听者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她正常交谈过了。”
水素能这样平淡地诉说这些过去,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后来,我们就分开住了。”
这是象征着一切崩坏,不可修复的序幕。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哈。”
有希察觉到自己不该挑起话题时已经太迟了,她刻意调高气氛的俏皮语气,在试图挽回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快乐,但对话正变得越来越艰难,心也在慢慢的坏掉。水素没有在意有希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我一点都不知道,她也什么都没告诉我。”
简单,却又让人痛苦的答案。
幸福之所以是幸福,那是因为有痛苦存在。只有幸福的地方,没有幸福。只有痛苦的地方,也就没了痛苦。她并非任性,并非不懂得珍惜。比起那些自己放弃的人,她是被动地被剥夺了来自母亲的温暖。
“关于交流。”
水素提起了之前所说过的这个词,脸上的神情变得苦涩起来。
“如果身体接触也算是交流的话,那还算是有吧。”
“她经常打我,无理由的。”
“被你哥哥带回去的那天晚上,我身上的伤也是那女人打的。”
水素的诉说,淡然无味,如同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像是回答一加一等于二那么果断,不容置疑。
“一切都是随她喜欢来做。”
这样的阐述若是放在复合之前来说,那么完全就是绝望的控诉词。
“但我相信这些都是有理由的。”
水素无邪地笑了,仅是一抹笑容,就让方才话语中的所有黑暗都消失殆尽。
是的,无论以前怎么样,过程如何辛酸,在努力过后的今天,她能看到古贺紫衣对她点头,看到了重新过回正常生活的可能性,这些曙光让她能够原谅之前的所有。
因为这些是她目前生活中所追寻的全部。
“抱歉……”
看到水素笑了后,有希终于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犯下了大错,让好不容易摆脱了阴霾的水素又回到过去。
“别道歉啊,又不是有希你的错。”
水素轻轻的抚摸着有希的头。
“但总是需要一个人来道歉吧,这种时候。”
只是有希还有点自责。
“……你这股认真劲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而且,现在也都已经没事了。”
“托那位伊东宣弘先生的福,还有多亏了有希你的帮忙,谢谢。”
“别这么说啊,我什么都没帮上,只是傻傻的帮倒忙而已。”
“所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
“才不是为了她。”
水素别过脸,避开了有希的视线。
“我的班级里面,有一个朋友应该是被他们拐走了。”
“她的妈妈,曾经来过班里,当着我们的面,失声痛哭过。”
“那么好的母亲,不和孩子在一起那真是太可惜了。”
之后,空白了许久,水素才又补了一句。
“过来会遇到她,帮到她,我事前也不知道,所以最多只能说是顺便而已。”
对女儿的厌恶,对生活的冷漠,被工作所驱使着,失去了热情的女人,有什么事情可以挽回她的心灵?
想必是没有的。
所以说,能够与女儿复合的母亲,对于上述所说的形容是不相符的,她只是看起来像是那样,有意无意的让人误解她。
吃力而又不讨好的,费尽心思去装坏人的人,只能是可怜的人罢了。
在她们两人对话结束不久后,房门在“咚”的一声后,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更为准确地说,是被敲开的。
原本只是想要敲门的伊东宣弘,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一碰就把门弄开了。
“为什么没把门锁上?”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
“古贺紫衣呢?”
迅速扫视了屋内的状态后,紧接着又是一句,语气简直像是警官在审问犯人。
他如此严厉的态度让两个小妹妹张大了嘴巴,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刚刚出去了……”
水素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伊东宣弘。
“走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吧。”
“你们待在这里别出去,我出去找她,很快就回来。”
一点都不亲切,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临行前,伊东宣弘在门边停了一下。
“没事的,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只是在赶时间,稍稍有些不够耐心,希望没吓到你们。”
他摆出一副很努力要表现出温柔但却只是勉强达到及格分的表情,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只能欲言又止,反身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他的表情立时就变得严峻起来,就像是大理石地砖那样僵硬沉闷。
——时间差是十分钟。
伊东宣弘庆幸自己与那个傲慢男人交战的地方是底层,这样子就基本上排除了古贺紫衣离开这栋楼的可能性。
那么,剩下的,就是上面了。
为什么在这种节骨眼上要从自己的女儿身边离开,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难道自己所刻意留下的安排没能让她们母女和好吗?
不,没可能会恶化关系的。
只要回想一下刚才水素对古贺紫衣这个名字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恢复关系的端倪。
所以说……她应该是……
——别乱来啊……麻烦的女人!
咬紧了牙关,身体再累也要坚持住,伊东宣弘一下子全力跑了起来,顺着楼梯朝楼顶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