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吴乃歆
岁月似乎只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面前的张楚依旧像个单纯耿直的孩子。一件将将合身的衬衫,紧绷着他那副瘦小的身躯,“这件衬衫我穿了好长时间了,有四五年了。”张楚用认真的口吻告诉记者。我们要为他拍照,一开始他有些羞涩,他说自己不喜欢照相,因为总是觉得很不自然,于是拍摄中,记者就故意对他笑一笑,他也跟着笑了。
在音乐上,张楚的确更温柔了。2014年,《清楚》那张EP发表后,歌迷们就反应:少了叛逆、愤怒,多了几分当初没有的温暖。“在90年代,我们把摇滚乐作为一种很有力量的音乐来做,如果做温柔的音乐,在那个时代是红不起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选择温柔的那种音乐。”即使温柔让他的音乐不再那么具有摇滚的力量,张楚并不在意,他认为音乐不应该被套上一个框。“做音乐一定要摇滚乐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谬误的事。不做摇滚乐,就做不出好音乐了吗?我只是做摇滚乐起来的,但这变成了一个时代的限制,这种限制甚至成为影响听众、影响年轻人的真理,它就变得特别可怕。这限制实际上是在损害一个人跟世界的关系。”张楚说,他只想做让自己高兴的音乐,“如果不做摇滚乐,但是我能做出一首特别好听的歌,这是我自我进步的条件。”
不过,音乐之外,用张楚自己的话说,他依旧“很生硬”。对于记者的问题,他常会打断,并跟你对峙一会。比如,与唱片公司解约后,张楚一直自己独立做音乐,后来也出了新专辑,举办个唱,并参加各种音乐节的演出,人们认为他有能力把自己的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当被问到“如何把自己管理好”时,张楚的反应很直接且强烈,“我们不要说‘管理得很好这个话题,这又变成了一个社会责任。我可不可以说,我自己管理得不好,不负责任,你也不需要一定买我的产品。那大家解除这种强迫性关系,我做得好了,你觉得吸引你了,你来欣赏我。这是符合人性,对不对?”
“人性”这个词,张楚在采访中提到过好几回。在他看来,作为创作者,自己写歌,回过头还评价自己的音乐是不符合人性的,而玩和做好玩儿的事是符合人性的。2010年11月,还在树音乐期间,张楚缺席了公司签好的一场演出而去香港参加了一个实验性的音乐活动。主办方索赔,这导致树音乐与张楚的矛盾彻底激化,最后解约。那时,张楚对于自己行为的解释是:觉得那场实验性的音乐会更好玩儿。现在,“好玩儿”依旧是张楚做事的第一准则。
他说:“人们会说‘哎,你不是艺术家吗?你不是搞摇滚吗?玩就是你的生活吗?我只是想打破人们对玩的恐惧——玩是不工作、不攒钱、不买房子、不去做饭、不去扫地、不去当和尚……‘你出家了,啊牛B!这种价值观奇不奇怪?我也是这么长大的,也会受这种大众既定认知所召唤。比如有些人进佛庙了,我是不是也应该进佛庙?我们活在这样一种文化体系里,‘他们去西藏了,那我也得去,要不就显得我多没水平啊。我想打破它,比如‘去西藏是值得崇拜的,玩是不值得崇拜的这种。包括藏族人,他们摆的玛尼堆真是他们走路无聊时在那儿玩出来的。我认识一个常年在西藏的导游,他看藏族人的生活,才知道玩在他们的仪式里也很重要。我们90年代为什么做得好音乐?就是我们几个人凑在排练室里玩。”
为了能玩儿好,张楚最近在攒钱。他也在学英语,想将来有一天去留学。但也可能,哪天他“听到一支阿拉伯的音乐,就想要认识一个阿拉伯的姑娘,或者可能去阿拉伯住上两年。”
Q&A
Q=《北京青年》周刊A=张楚
Q:这次巡演唱老歌会有什么不同?
A:当然随着环境会有变化,但我还是喜欢找到写歌的那个时代的感受。这并不是想保证作品的正确性,而是一种真实性,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一种感受。因为这个时代只生产这个时代的东西,如果把那些东西也拿上来,是对一个时代的丰富。有一个词叫“怀旧”,但如果那个感受在今天仍然启发人、打动人,从整个的文化感受来讲,它就不叫怀旧,可能又成为潮流,甚至有可能是一种先锋。
Q:你能很快找到以前那种感受吗?
A:需要自己独立准备一下,我会找一些那个时代的音乐来听。那时人们的生活目的可能和现在不一样,我要把这个目的找到。比如那时写东西,说简单点就是没有那么商业,它就会显得更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也许这想法并不完善,或并不是很高明,但它给人的感觉会不一样。而这个时代习惯于一种快速而没有更好体验的东西。
Q:你的新专辑就要发表了,现在写歌有怎样的感受?
A: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感受只能是积极地寻求自己的认知能力吧。它又不是一个必须要为社会服务的东西,对吧?你说,出租司机必须要为乘客服务,但我们这个行业又没有非要强迫你坐我的车,那到底为什么服务呢?可能就是要为了快乐或者一种感知力去活着。
Q:在创作中有进行新的尝试吗?
A:做了很多器乐的丰富,很多流行、金属,只用吉他或者节奏,音乐很直接、很直白,但听多了就觉得有点像麻辣火锅,没有什么想法,直接就给你端上来。
Q:新歌更关注哪些内容?
A:这个时代给我的灵感特别特别少,我只听一些意大利语这种小语种的音乐,他们还能够遵循着自己理解的道理来做事,但在中国就已经变质了很多。比如媒体会关注艺术家是不是对社会有什么价值?是不是对现实有什么反映?
Q:你现在生活状态是什么样?
A:我得攒钱。其实我生活得很浪费,买杯咖啡、买衣服也不问价钱,但不能再这样浪费,要把钱攒起来,然后一定要去干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Q:什么是特别有意思的事?
A:肯定还和音乐相关,或把自己的生命力提到不太被别人干扰的地方,很优质的一个状态。比如80年代的有钱人,他可以是个疯子,可以肆意妄为玩这个﹑想那个。但现在的有钱人,有一个游艇,再买个四合院,给人的感觉不高级、不疯狂、不自由。他可能有10个四合院、20个游艇、80个钻石,有什么用啊?不会玩啊!
Q:什么样是会玩?怎么玩算高级?
A:你在有兴趣的地方做了很多事。人活着就是要去体验、去追求有兴趣的东西,而不是说我对这个东西有兴趣所以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对一个东西有兴趣时,会发生各种控制不了的事,而这些东西会形成我对生命的敬意。
Q:你在学英语,想出国留学?
A:学了快一年了。虽然我在这儿看书看报会有一些感觉,但对另一种文化还是陌生,接触不同文化总归会让人更丰富。
Q:去什么地方?学什么?
A:记者总想把一个东西问出个答案来。我今天想去这儿,后天碰到另外一个事,又把我带到了那儿。这都是生命的自然力,这才会让我变得更好。比如我今天想学英语,后天发现有另一个东西更吸引我,我就不学了,我找到了更有兴趣的东西。我觉得这种自然的东西才会让人很丰富,很有自我的主导性。但如果我把计划变成了一个强迫性的,我就会变成很傻的人。
Q:那你现在有想去的地方吗?
A:六月份去意大利找一个音乐家玩。
Q:你挺顺其自然的。
A:用中国话说叫“顺其自然”,按西方理解,这个叫……自由自在。
Q:你每天生活是什么样的?
A:吃完早饭,去楼下打会儿鼓,然后坐在电脑前工作,按计划把事做完,然后还要学习。(学什么?)比如我前段时间看一个电影《浴血华沙》,发现那个电影虽然有点狗血,但拍得很认真。我想波兰这样的国家不像好莱坞,能把电影拍得这么好玩。因为拍得好玩,女主角就在全世界出名了,长得真的很好看。可见认认真真做好一件事是多么有意思啊!
Q:一般几点起,几点睡?
A:六点起,可能十点就睡着了。因为住在顺义农村,很容易早起,旁边的鸟叫就把你叫起来了,早起就很容易早睡。在城市就很容易熬夜晚睡,在那儿翻来覆去,脑子里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Q:会自己做饭吗?
A:我基本每天要给自己熬一顿粥,我特别喜欢喝粥,那种豆子和紫米熬的粥。红豆也分好几种,大的红豆和小的红豆。
Q:那儿有院子吗,会种一些东西吗?
A:会啊,你摸那个海棠叶子,刚长出来的时候是软软的,像绒毛一样,特别有意思。
Q:听说你也挺渴望成家的?
A:不是那么渴望,只是渴望有意思的事,我攒钱不是要和谁结婚。
Q:和以前做摇滚的朋友有联系吗?
A:我们都失散多年了。(为什么不联系?)北京这么大,也没有一个好玩的地方。
Q:不久前老狼带着一些摇滚乐人在《我是歌手》上唱了《礼物》,你看了吗?
A:看了。(感觉怎么样?)我感觉不太好。
Q:好多人都说是车祸,还有说他们不思进取。
A:我不发表言论。(有人说他们消费情怀?)所以这事就变成一个所有人都被忽悠过去彼此消费了一把。其实最占便宜的是电视台,对吧?
Q:你觉得90年代是中国摇滚最好的时候吗?
A:未来吧。现在是过程嘛。
Q:如果让你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A:最想回到我求知欲特别强的90年代初。(为什么?)求知欲强就是有新的可能性。现在很多人都是在做总结,都去信佛了嘛。我觉得真不靠谱。如果要信佛还不如今天去玩个皮划艇,后天去泡个妞,再后天去爬个山打个猎啊……干一点让你好奇的事,你就不想总结了。
Q:除了音乐,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做但一直没做的事?
A:从内心来说,我真的很想和这个地球好好地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