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木卖菜

2016-05-17 08:10赵文辉
雨花 2016年5期
关键词:猪头肉凉菜媳妇

赵文辉

茄庄小,才几百口人,房子盖得密,加上庄口杨树长得疯大又给遮挡了,外乡人经过,冷不丁瞅一眼,多半会说:吆喝,这么大一个养猪场!还有人会赞一句:养猪场也绿化得这么好!茄庄人听了很生气:妈妈的,明明一个村庄硬是看不见,眼睛长裤裆里了。更可气的是,附近大村大庄的人提起,总是那句话:哼,茄庄?一铁锨就铲走了。茄庄人越发生气了:妈妈的,一铁锨就铲走了,咱茄庄不成了一泡烂牛粪?

别看茄庄不大,却挺能出能人,跟瘸腿老张爆玉米花差不多,隔两年就蹦出一个,和春节晚会造明星的速度搁不了多少……这不,年前赵亮跟他表哥从常州小商品市场倒回一批塑料盆,他表哥在县里的大超市干业务经理,走的是超低价,四毛五一个,运回家才合五毛。正好年关是旺季,批发出去,一下子发了。赵亮成了庄里的六能人,过年一家五口人硬是吃掉一头土猪。这头猪毛重230斤,净肉出了160斤,猪头杂碎懒得拾掇送给了一个穷本家。赵亮家里天天支酒桌,没出正月十五,院墙角堆起恁厚一摞空酒盒。得了酒桌上的汲水,他家那条狗也天天醉着,在大街上歪歪斜斜没走过一回直线,见了人翻翻白眼也不躲路。主人有了钱,狗的胆子也肥了起来。庄里人见了那摞空酒盒,再从他家出来都啧啧:咦,咦。

过了年,赵亮把没卖完的塑料盆拿出来继续卖,说是清仓处理,保本就卖。在大街十字支起一个摊,花红柳绿大小型号摆了一长溜儿。茄庄有两条主街道,自然交汇成这个十字,成了茄庄的集贸市场:卫生所、供销社、理发店、肉摊菜摊、凉菜铺……热闹了一个茄庄。赵亮举起一只盆吆喝:香港货香港货,南方倒过来的香港货,便宜啊!赵亮嗓门大,引来一圈人,有不少人家的狗也跑了来,从主人的两腿间伸进头来看热闹。赵亮吆喝了半天,嗓子快冒烟了,人越聚越多,却没一个人要货。

这时择木走了过来,蹲下来挑拣了好一阵,举起一只中号白色塑料盆,问多少钱一只?赵亮说两块一只。择木一嗤鼻:“屁,谁不知道你四毛五进的,乡里乡亲的,还这么黑?”赵亮有些不好意思,摸出一根烟递上:“进价低不假,开支大呀!运费、交易税不说,还请人家常州的经理一条龙了一回……兄弟你说说,你说说。再说咱的盆也不孬,随便摔打都不崩,两块钱算贵?供销社卖两块半呢!”

见择木不语,赵亮以为他不相信盆的质量,就拎起一只盆在胸前双手一箍,圆盆变成了扁盆;又反扣到地上让塑料盆屁股朝天,抬脚踩上去,塑料盆屁股立即陷了下去。收起脚,马上恢复了原形。赵亮拎起让择木看,有没有踩坏?择木服了,掏出两块钱,说家里拌凉菜那只盆崩了,换一只结实的。赵亮一拍胸脯:“你只管用了,这是PE材料做的,保证比你媳妇还耐用,你媳妇那个用坏了我的盆也不会坏!”择木知道赵亮坏,自己平时又说不过他,就又拣了一只塑料盆。要走,赵亮却摸出一根烟递过来,问:

“去年生意咋样?”

一提生意,择木就有些沮丧,摇摇头说:“巴掌大一个茄庄三家卖凉菜,正十字贵生家,东北角肉蛋家,你说说生意能好到哪儿?一年下来也就是顾个零开支,撑不着也饿不死。”赵亮去了一趟常州,自觉见识宽了,开导择木:“竞争,你死我活地竞争!低价,低价就是硬道理,把那两家竞争死!”择木点着头,心里说可不能脱气,一脱气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往回走,觉得赵亮那句话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一直到家门口也没想起来,择木就有些恼火。进得院来,见两只鸡正在谈恋爱,公鸡压住母鸡得意地嘎嘎叫。两只鸡忙活着,对择木的到来熟视无睹。择木恼了,飞起一脚踢过去,踢得公鸡母鸡嘎嘎叫着飞上了墙头,极不满地瞪了择木两眼。媳妇听见动静从凉菜铺里探出身,问择木:“他爹,恁大火气,谁又惹你了?”择木说我看不惯这压蛋的公鸡,一边压还一边叫?媳妇以为啥大事,没想是两只鸡惹了择木,就缩回身子。缩回身子的媳妇嘟囔了一句:“看不惯公鸡,没想想你自己是个啥样?比公鸡还能叫!”择木听见,哧一下笑了,跟着媳妇进屋,涎着脸逗媳妇:“他娘,我又想叫了—”媳妇一边骂他不要脸,一边把干腐竹折成两节,扔进水缸里,接着又往煮花生米的锅里抓了一把盐放了几片桔子皮。忙完这些,媳妇指着案板上一只烧鸡心疼地对择木说:“有味了,卖不出去,自己又不能吃,扔了多可惜。”媳妇是个懂得爱惜粮食的人,平时米撒了,总要一粒一粒捡起来;吃饭的时候最后一个收碗,全家人的饭根她一人包了。有时亲戚来了她也这样。这只烧鸡一斤七两,进价十五块三,咋能不心疼?她埋怨择木:连个冰箱也没有,天一热,更该毁东西了……择木说媳妇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莫非咱的凉菜铺能一直这样半死不活没有出头之日?媳妇一刻也消停不下来,泡完腐竹又坐在板凳上择芹菜,芹菜叶舍不得扔,捋下来攒在一块准备做糊涂面条。听了择木的话她没有反对,却反问择木:“成晌连个人毛都不见,你还能让咱的凉菜铺火起来?”择木盯着媳妇嘿嘿笑,不说话,媳妇拿一片芹菜叶砸过来:“说呗!”

择木问媳妇,能不能把凉菜价格落下来?

“落多少?”媳妇定定地瞅着择木,她感觉今天好像要有啥事发生。

“啥价进啥价卖,一分不挣。”择木仿佛下了决心,一脸笃定。

媳妇嗷一声,手中一把芹菜落在地上。择木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芹菜,蹲在媳妇跟前:“咋,怕了?”

媳妇一脸不解:“他爹,卖凉菜本来利就不大,刨去损耗和开支,原价卖,咱不得往死里赔?”择木手一挥,那气势仿佛电视里的某个伟人:“不怕,先把那两家竞争垮再说!”

茄庄人的日子这几年是真的肥起来了,菜不种,买吃;馍不蒸,买吃;还有的男人连自己的媳妇也不用,去钻城里的美容厅练歌房。在吃喝上更不在乎,家里来个客,肯定得弄几个菜,外加几瓶酒喝喝。只是庄太小,茄庄人再吃嘴也难养活三个凉菜铺。用赵亮的话说,是狼少肉多,重复经营。赵亮在表哥手下当过几天业务员,跟着学了一嘴专业术语,有时把茄庄人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三家凉菜铺,数贵生家的位置好,大街正十字,用赵亮的话说,黄金地段,客流量大,生意自然最好。其次是东北角肉蛋家,肉蛋家的位置和择木家差不多,但是肉蛋这一姓是茄庄的大户,半个庄都是本家,本家买凉菜就不好意思隔过他的门去别人家。尽管肉蛋家的凉菜不新鲜,有时牛肉烧鸡馊了,往卤汤放点辣椒卤一遍,又卖给了本家。本家明知道也不能去别人家。在茄庄,最讲究的就是本家意识,胳膊肘不能朝外拐。有一回,本家三叔嫌他的菜味不好,买了择木家一个凉拌猪头肉一个鸡汁素肠。肉蛋知道了,晚上寻到三叔家,一进门蹲到方桌跟就哭,让座也不坐,鼻涕一把泪一把,把三叔一家哭傻了。好容易才劝住哭,三叔问他咋了,肉蛋不从正面回答,反问三叔:“平时老侄哪点做得不对,哪点对不住你了,三叔只管说,打我两巴掌也中。我要放个小屁,算我不是人。”三叔这才明白咋回事了,闷了头一句话也没有。庄里人听说了也都评说是三叔的不对。这样一来,就数独门小户的择木家生意淡了。

不过这次降价,择木的凉菜铺却一下子热闹起来。

肉蛋最早的觉察,是从一坨猪头肉发馊开始的。凉菜铺一般四天进一回猪头肉,几乎雷打不动,一回也就那么一坨。买猪头肉的主要是三叔和庆叔,两人就好这一口。往常四天头上那坨猪头肉就该完了,这回却不然,四天过了,一坨猪头肉还是纹丝不动。肉蛋远远地就闻见臭味了,他一手捏鼻一手用一块破报纸把肉包了,往外扔。一出门,正碰见三叔的小孩上学从门前过,肉蛋一把拽住问:“你爹这几日出门没有?”

“哪也没去,爹在家垒猪圈,还找了庆叔帮忙。”

肉蛋一听,头嗡地炸了一下。这两个见了猪头肉就走不动的老家伙,天天呆在一块,能不想?肉蛋又问:

“他们喝酒没有?”

“天天喝。”

“吃猪头肉没有?”

“天天吃,两个老东西死好吃。我在桌边流口水,每次只让我吃四片,一片一片数着,吃够了就让我滚蛋,说还不够他俩喝酒呢……”

肉蛋的头又一次炸了。他知道出问题了,但他还是不相信,也许三叔是去县城办事,随便捎了一坨肉。县城那几家的卤肉都是百年老汤,出锅的时候香飘一街,神仙路过都不想走啊。自从上次去过三叔家,三叔一直买他家的猪头肉,再没当过叛徒。本家们为此还表扬过三叔。

晌午的时候,他瞅见三叔从凉菜铺门口经过,肉蛋喊了一声:“三叔!”

三叔一激灵,收住脚步,转身的时候飞快地把一包东西塞进衣裳下面,他的肚子立即鼓出一个包。肉蛋霎时明白了,不阴不阳地笑了:“三叔,别人家的肉是不是比我卖的好吃?”

三叔嘿嘿笑,脸有些微红。但三叔马上脖子一梗,说了实话:“三叔不是不顾本家面子,人家啥价进啥价卖,便宜得很。你知道三叔好这一口,又不是太有钱,买人家的,一年下来,能省出两坨肉呢。肉蛋呵,你要啥价进啥价卖,三叔还能当叛徒?”

三叔找到解脱的理由,脸上的愧色一下子没了,从衣裳下拿出那个包,光明正大地走了。三叔也是个实诚人,以为说住了肉蛋,走路居然腾腾的。

三叔走后,肉蛋就像一锅油炸开了,他跑进凉菜铺抄起一把刀,叫嚷着要把择木那个王八蛋劈成八瓣。肉蛋以前干过屠户,后来县里关闭私人屠宰点,失了业他就改行卖凉菜,没想到择木这一弄,又要断他的财路。媳妇从后面抱住他,劝他冷静。媳妇说:“择木降价影响的又不是咱一家,还有贵生家。你该先和他商量商量,甭先给自己披个血布衫。”

肉蛋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就像杀猪时没放净血的猪肉一样。他往贵生家去,一路上紧攥双拳,庄里人见了他赶紧转过身,有的吱溜一下拐进了小胡同。肉蛋个大生猛,身上老有一股子杀气,都不敢招惹他。来到贵生家,贵生刚刚把一盆发馊的鸭血喂了狗,贵生也知道了鸭血发馊的原因,正在气头上,说:“我正要找你商量呢。”

肉蛋呼呼喘着粗气,说出的话就像刀碰石头:“我非扇扁了他不可!”

贵生当过几年代课老师,是个斯文的人:“他这是不正当竞争。”

肉蛋说:“找他去,把门给他封了!”

贵生考虑的周全,说:“违法的事咱不干,警告警告他就中了。”

两人一起去找择木。

进门的时候,肉蛋把地上一只健力宝饮料桶踢飞起来,叮叮当当一阵响,吓得择木家的鸡狗都躲了起来。择木正在捞粉皮,见肉蛋和贵生进来,手一哆嗦,笊篱啪一下掉在地上。这时,肉蛋的嗓门跟个叫驴一般响起来:

“啥价进啥价卖,有这样竞争的?还让人过不让了?”

择木是个蔫人,又没本家撑腰,平时走路都贴墙根,人家踢他个响屁股也不敢还手,这会儿更蔫了。肉蛋脸相凶,几百斤的猪轻轻一下就扳倒了,然后一铁棍闷下去,猪就不叫了,把刀顺着猪的喉管捅进去,绞几绞,黑红的血喷涌而出。这场面择木见过多次,这会儿肉蛋一咋呼,他身上马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尤其是想到喷血的猪喉管,自己脖子根就木木的,说不出啥感觉。他赶紧搬凳子,还用袖子把板凳上的灰尘擦了擦。“坐,坐……肉蛋哥,贵生叔!”还一脸巴巴的笑。肉蛋和贵生却不坐。贵生开了口:“择木,你这是不正当竞争,要在城里我非去消协投诉你。”肉蛋不耐烦了,直接问择木停止降价不停止?择木挠挠头,成了结巴,“这,这,这……”个没完。媳妇比他还算镇静,又是倒茶又是找烟,连连赔不是,给两人解释:“年头进的老货,生意不好再不卖就酸了,才想起降价……”最后肉蛋和贵生信了她,临走扔下一句话:只准这一批,进新货敢低价卖,小心把门给你封了!

媳妇吓出一头汗,扒着门框看那两人走远了,才转身对择木说:“他爹,咱宁可不挣这个钱,也不能让人家来找事,图个安生吧。”

择木不吭声,拾起笊篱继续捞粉皮。捞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粉皮早在锅里煮成一堆烂泥了。

谁知再有人来买凉菜,择木照常按进价卖,媳妇在一边惊得张大了嘴,问:“他爹,你啥时又长了一个胆,不怕肉蛋来不依咱?”择木是个闷葫芦,蹲在门口一支接一支吸烟,就是不说话。媳妇急得直跺脚,有人来,媳妇不敢低价卖,就加了价。择木很生气,追上人家,把多收的钱又给了人家。

媳妇的担心并非多余,果真,肉蛋和贵生又寻上门来,贵生开门见山:

“择木,你还让人过不让了?上次说你白说了!”

择木又是不吭声,任贵生数落。

肉蛋急了,一脚把板凳踢翻,吼:“你说句痛快话,停,还是不停 ?”

择木一激灵,抱了头往地上一蹲,等肉蛋来揍他。贵生拦住肉蛋,继续开导择木。开导了半天,择木还是不吭声。肉蛋真恼了,端起案上一盆腐竹扔了出去;又端起一盆皮冻,还没扔,大街上嗷嗷嗷传来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警车居然停在了择木家门前。几个警察跳下来,问:“咋了?咋了?谁在私闯民宅!”肉蛋举起的盆僵在半空。

原来择木早就防备好了,肉蛋和贵生一来找事,媳妇就去打电话报警。一干人被带去乡里派出所,问明原因,肉蛋被民警教育了一番,叫他保证以后不再滋事才放了他。

还真管用,那两家没再寻上门来。谁知过了没几天,夜里正睡着,当啷一阵响,择木和媳妇起来一看,凉菜铺的窗玻璃被砸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落在地上,灯光一照,发出砭人肌肤的光来。两人战战兢兢待到天亮,推开门一看,当院竟有一只死小猪,还被开了膛,五脏六腑撒了一地,见了让人发呕。媳妇哇一声哭起来,招来一院人。

茄庄人都知道是谁干的,可谁也不敢挑明,只是劝择木:别上这根牛筋了,人家卖啥价你也卖啥价吧!赵亮也来了,屋里屋外转了两圈,看看烂玻璃,摸摸那块青皮石头,还踢了一脚死小猪,仿佛公安局的刑警勘察现场一样。大家以为这位六能人要说点啥,都期待地看着他。谁知赵亮懊悔地搓几下巴掌:“都怨我,都怨我,不该鼓动你搞竞争,险些让你招来杀身之祸。”

茄庄人对六能人很失望,有人悄声说,满以为赵亮会蹦出个金屁,没想到六能人说了这样一句没劲的话。他们鄙视完六能人,又劝了几句蹲在地上抱头饮泣的择木。劝完往外走,一个个很惋惜,都说择木这回肯定要把价格提上去,以后吃不上便宜凉菜了。

过了两天,择木领着媳妇把玻璃安上,又恢复了原样。让茄庄人大吃一惊的是:价格居然不变!择木还进城用电脑刻了几个写真贴在玻璃上:低价凉菜,方便实惠。进城的时候,在电脑刻字社择木见到了赵亮给他说过的那句话,装在一个铝合金玻璃镜框里:“竞争,你死我活地竞争!”择木想这赵亮也没啥了不起,不过是从城里搬了几句大话回去装洋蒜。不过要把这句话进行到底,在茄庄委实不是一件小事。择木又想。

择木的低价继续下来,差点没把那肉蛋和贵生的鼻子气歪。

肉蛋和贵生没法再进行威胁,两家只好也啥价进啥价卖,可坚持到麦罢却再也坚持不住了,先后关了门。想想又心不甘,寻上门来问择木:“我们都停业了,只剩你一家卖凉菜,以后你择木会不会提价?”择木搬凳子找香烟,说:“咋会呢,低价卖就是想把铺里的烟酒带一带,赵亮说这跟城里超市的捆绑销售差不多。”肉蛋和贵生心说赵亮这个王八蛋去一趟常州真成个能人了。他俩又跟择木下命令:敢提价,有你的好看!两人说着话眼里闪着血红的光,择木浑身一激灵。

择木果真一直低价卖了下去。肉蛋很得意,贵生也失了斯文,两人到处宣扬:赔死他个龟孙!赔完了店赔完了房,等着看他媳妇去城里卖肉吧!茄庄人都觉得这两人的恨话不无道理,连六能人也来劝择木,超市的特价活动都是过年过节才搞的,天天特价还不赔死。听了赵亮的话,择木点点头。

媳妇撑不住了,去求肉蛋,提出把价格动一动,稍微提一提,要不非把五间红砖蓝瓦房赔进去。肉蛋冷冷一笑,进屋找出他的杀猪家什,叮叮当当抖落一地,对择木媳妇说:“把我们两家竞争死了,现在你想提价,告诉你,石狮的屁股—没门!要真提价,我宁可坐牢,也要把你们全家—”择木媳妇吓得扭头就走。踉踉跄跄返回家,一把抱住择木:“他爹,咱认倒霉吧,我等着跟你去要饭了……”当天晚上,受了惊吓的择木媳妇发起了高烧。

择木的低价进行着,起初还有人劝他提价,慢慢就没人劝了。也是的,择木要真提了价,他们还上哪买这么便宜的凉菜?肉蛋和贵生也隔三差五来买菜,择木和媳妇受宠若惊,称了菜打了包往往再送几瓣糖蒜什么的。贵生一个劲摇头,何苦呢,何苦呢。肉蛋却不领情,拎了东西呼呼呼就走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年三十晚上一直到十二点才关门,媳妇坐床上合账,算算一年来的亏挣:“他爹,不挣钱白干一年,明年还按进价卖?”择木不吭声,把年初买赵亮的那只塑料盆用火碱洗一遍,又用洗涤剂洗一遍,拿抹布抹净了凉在桌子上。媳妇一边滴滴按计算器,一边问:“他爹,你洗那盆干啥?”择木还是不吭声,又去准备供品和香烛,老辈人的规矩,大年三十要烧香敬神,祈盼明年的好日子。这时媳妇忽然在床上叫起来:“他爹他爹,你快来看你快来看—”

择木以为媳妇让蝎子蜇了,扔下手里的香烛跑过来。媳妇却没事。原来媳妇一合账,今年竟挣了万把块。她不信,又滴滴合了一遍,还把存折现金找出来对了对,不错,一点都不错!媳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瞪着择木:“择木,你不是偷了人家的钱吧?”

择木扑哧笑了,让媳妇把心放肚里,说那钱都是靠卖凉菜挣的。媳妇不信,问啥价进啥价卖哪来的利?择木指一指桌上那只塑料盆,说靠它挣的。媳妇还是摇头,想不透,这时择木点拨她:“咱家卖凉菜跟他们两家哪不同?”

媳妇想不出来,择木又引导她:“拌好凉菜咱是先过称再装袋,还是先装袋再过秤?”

媳妇回答说先过秤再装袋……忽然明白了,“嘿,他爹,你回回都把塑料盆卖给人家了。”媳妇激动得一把抱住择木,“你真行,还把塑料盆卖给了肉蛋贵生,连我都没看出来。”

择木还是蔫蔫的,跟平时一样淡定。择木把那只塑料盆放在神位上,领着媳妇叩头,说这就是咱的财神爷。媳妇叩完头一脸佩服:“他爹,你该是咱庄的七能人了!”择木赶紧捂住媳妇的嘴,左右瞅瞅,确认小孩们都在里间睡着了,才松了一口气,叮嘱媳妇:

“可不敢说,一说出来,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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