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聂隐娘》对中国美学的自觉追求

2016-05-17 12:45梁细兰
电影文学 2016年9期

[摘要]本文力图从中国美学的视角,分析侯孝贤电影《刺客聂隐娘》的叙事特点和影像风格,从而发现“侯式电影”对中国文化与传统艺术形式的探索和阐述,并对中国美学的历史做出定义和诠释。影片《刺客聂隐娘》的横空出世,代表着中国文化的崛起,侯孝贤在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中确定了自己的方向,也指引了中国电影的前进道路,同时还对中国电影如何在全球化时代确立自身的美学坐标和文化诉求给出了深入的思考。

[关键词]中国美学;叙事特点;文化诉求

电影取材唐人传奇,叙事遵循主人公隐娘的意识、情感和心理发展,影像风格则取法中国画“工写结合”笔法,不仅用普通的胶片拍摄出浓重的自然风格和形似唐朝的文化魅力,刻画唐代文化的飘逸隽秀之美;又用明清水墨画特点对其渲染,表现出毫无雕琢的“在水一方”之美。从影像风格、美感方式到情理表达,该片显现出对中国美学的自觉追求。

一、“剑”与“镜”的心灵澄清

影片以主人公隐娘对“剑”的感悟提升为主线,性格由嗜杀成性到“慈悲为怀”的转变,以及因感悟生命而洗涤心灵的转变,给予观众一种源自天地的迷茫和寂寞。正如电影中如诗如画的场面: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片头借助背景描述勾勒出隐娘和侯孝贤将来的命运——要么继续沉沦于江湖,要么在隐匿中奋发图强。电影凭借隐娘的见闻经历,使观影者扪心自问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所在,并追寻自己的“根”。

中国的英雄事迹是最值得品味的,中国经典电影经过西方文化的洗礼,已有一种将传说、意识、动作相结合的电影形式。英雄和动作的结合,极大程度上激起了观影者的好奇心,加强了观影者对影片剧情发展的关注。但侯孝贤却创作出一部“特立独行”的经典动作电影,甚至大众对影片的评价是“完全不符合动作电影的要求”。这部电影依靠动作电影一大跳板,展示了侯孝贤与常人不同的人生观念。影片的拍摄重心建立在人生观的崩塌和重铸,价值观的思考和感悟以及全新的精神风貌。整部电影包含着两个主要的“价值观”——“剑”和“镜”,这两种价值观也是整部影片前后衔接的关键点。

“剑”体现了整部影片的意境。电影将隐娘五年后回归魏博身边作为起始点,师傅道姑对隐娘的期望很高,她希望隐娘能成为一名隐藏在阴影下的强大潜伏者。而回归故里的隐娘,一面是道姑剑道的传承者,承担了刺杀田季安的使命;一面是嘉诚公主遗诏和母亲的仁爱思想,教化她保卫和平,保护魏博。两种“剑道”之间的对立也渐渐成为隐娘和道姑之间矛盾的导火索,将整部影片推向了高潮。内心的挣扎和矛盾的激化,渐渐超越了隐娘心中的师徒之情,取而代之的是隐娘与田季安、田元氏、空空儿等人巧妙的情感纠纷。侯孝贤与常人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使其将影片的中心思想再度升华。所以,这部影片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为美学的典范。

刺杀者的迷茫和探索,也成为导演在固定的历史镜头中的迷茫和探索。侯孝贤在刻画主角时也得到了一笔人生财富,他说刻画隐娘实际上就是在刻画自己。隐娘的观念从“唯我独尊”上升到“虚怀若谷”,这既是一次思想的救赎,也是影片的矛盾激化中心。在刺杀仁慈的官员时,她展示出人性化的一面;在面对田季安这个本应属于自己的男人时,她更是为自己找一个又一个的借口;面对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田元氏,即使她有着千万种理由报仇,也没有动手,而是揭开了历史的真相。隐娘放下了心中的屠刀,宁愿承受深仇大恨的蚀心之苦,不断饶恕胡姬,这种行为已经超过了道姑“唯我独尊”的剑道境界,顺利成为一名顶尖的刺杀者。在一系列闹剧中,隐娘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念及母亲的仁爱思想,跨出了最后一步,那是慈悲、宽恕、仁义、救赎。但是,侯孝贤的最初目的并不是宣传儒学,影片也不是一般的通俗电影,他并不想和谁比拼票房和收视率,只是想通过影片对生命的定义做一个完美诠释,这些都与传统文化、价值观念、人生信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想对人们倾诉人生的境界提升和价值观的全新认识。

与“剑”齐名的“镜”也是整部电影的关键点。隐娘在观察简单的擦拭镜子动作时,突然心生感悟,拈花一笑。尽管在这里,道家学说和佛家经典得以显露,但观影者仍有种“导演故意给隐娘加入哲学思想”的想法,这也使整部影片的主旨更加明确,同时也印证经典电影中“意向能够表达整部影片的主旨”的言论。电影最后,隐娘和田季安的结局更加值得人回味:田季安仍然身处官场,但日日焦头烂额,隐娘归隐山林,心境平静,毫无杂念;田季安仍然沉醉于权力争夺而不能自拔,隐娘却已心无所求,这一念之差所造成的不同结果,也是一名绝顶刺杀高手可以抵达的最高层次。观影者在体会到这一点后,也明白了侯孝贤贯穿全剧的主导思想和故事背景的潜在表达含义,同时感悟了道家的哲学思想。明白这些,也就明确了全新的人生观念,从原有的不确信、迷茫、抗争到救赎,隐娘代表的是刺杀者的经历,并成功做出了跨时代的超越。从这时起,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宿所在,也明白了自己终将去向何方。导演侯孝贤将具有时代意义的传奇书写成堕落者的救赎,这一历程也成了经典电影中的艺术美学之一。

侯孝贤是一名出色的导演,他所创作的影片中小镜头的拍摄、主人公的离奇经历、稳重成熟的电影风范、场景变换的娴熟手段,再加上他自创的电影剪辑方法,使他具有一种处事不惊的人生态度。影片《刺客聂隐娘》虽然有着许多长短镜头的剪辑,但通过“远视”和“近观”,以及固定摄像机的360°度镜头旋转,给予观影者一种稳若泰山的全新视觉体验。与之不同的是,导演侯孝贤在以前拍摄电影时基本不制作第一视觉主导的场景,但这部电影中却出现了大量以隐娘为第一视觉来观察世界的镜头。凭借场景变化,用刺杀者的角度来对世间万物做出评判,借助刺杀者的视角和长短镜头的穿插,让观影者有种“此处无人胜有人”的错觉。刺杀者伴随着光的出现和消失,与以往“侯式电影”中的缓慢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观影者的视角——刺杀的视角——导演的视角组成了“亲密无间”的关系网,使观影者轻松融入故事当中,在艺术的表达方法上取得了超越自然的境界。

二、“禅”的表达和“淡”的追求

“禅”的表达、“淡”的追求、价值观念的提升和轻松舒缓的环境拍摄同样也属于侯孝贤的电影风格。长短镜头切换拍摄,长镜头给人空旷寂寥、渺无人烟之感,似乎人间仙境的夸张拍摄方式,不但是影片的重要拍摄手段之一,同时也确定了“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中国普通人的价值观念。苏东坡曾点评王维的画风“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他曾称赞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的作品格调高雅,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让人沉浸到一种“如痴如醉”的境界。电影《刺客聂隐娘》将所有的冲突场面尽量云淡风轻地表达;场景的转换只有一句话带过;刺杀行动往往只以结果呈现,没有血流成河的镜头;刺杀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仅仅用两分钟的镜头一笔带过;刺杀者也没有正常武侠片中高深的武功;聂隐娘与田季安的战斗仅仅几招后便分出胜负;仅仅凭借参照物的变化来告知观众“此地有埋伏”。整部影片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隐娘和精精儿的战斗场面中,画面仅仅一转,观影者所看到的只是树断、鸟飞、叶落、风吟……这给观影者一种二人战斗得昏天黑地的感觉。此处运用了中国自古以来虚实相接的表现方法:一骑当千。侯孝贤曾对自己的电影做出评价:“依我看来,这种战斗场面并没什么好拍摄的,点到为止即可,同时这种手法能够给观影者一种独特的视觉冲击。在这方面,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作品和我的观点十分相似。总而言之,我们都不愿对电影战斗场面做出过多的渲染描写。这大概是亚洲人对这种事情的态度以及宣泄感情的方法。”

在时代的迅速变迁中,侯孝贤仍然坚持自我,他希望电影靠10分的努力来创下12分的成果。也正像他自己的理解和期待:“……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给观影者一种自然的感觉,这是我拍摄电影的最终意愿。”为了找到这种感觉,他用的胶卷都是不可覆盖的;为了实现这最终的意愿,他对拍摄环境的要求十分严格,一直寻找自己所需的画面;为了找到最贴近大自然的感觉,他兢兢业业,在后期的剪辑中一丝不苟地检查、对照,在胶片上绘制出一幅幅墨色山水画,他的作品打上了属于中国自己的专属艺术美学,创造出“新式中国风”。他痴迷于拍摄大自然的风,并尊重客观规律,将艺术打入自然之中。在他的作品中,风成为整部电影中无声无色的生机活力,如同水滴石穿一般,绘制出一幅幅属于自然的相片。在影片《刺客聂隐娘》中,风是侯孝贤手中的笔,绘制出一幅幅山水画,也是影片中阳光和自然形影不离的“道”,甚至还代表着刺杀者的玄妙身法、盖世武功和刺杀绝学,这种气氛是演员所无法单方面演绎出来的。而且侯孝贤对刺杀者的形象打造也颇为高超,如果观影者仔细观察刺杀者走路动作、步伐距离等细节,就会确定刺杀者的身份,同时会叹服导演的一系列拍摄手段。

侯孝贤的作品是他对于自然认知的另一体现手段。他的作品并不具备好莱坞式影片的拍摄要素,也没有遵循英国影片为追求理想而奋发图强的固定套路,更不同于日本影片所要表达的精神思想,他在书写属于中国人的想象空间,使观影者体会到属于中国的艺术美学,他在用墨色书写一部中国传奇。正是坚定了“风景是滋养心灵成长的种子”,侯孝贤才能够使观影者得到心灵震撼。他所创作影片的剧情发展、风景描写、镜头拍摄,都能够体现出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见解。在影片《刺客聂隐娘》中可以看到属于中国艺术美感的方式。

文化艺术是能够评价人们精神水平和传统素养的。电影的横空出世,成为中国文化的新式表达方式。但电影能否传递中国文化,成为中国影坛上的谜题,这不仅在理论上是至关重要的,对于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也存在着重大意义。想要创作出能够代表中国文化形式的作品,需要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首先要充分了解中国历史内涵和艺术形态,其次要制定高层次的目标,没有目标的影片是不具备“魂魄”的。对于影片《刺客聂隐娘》而言,侯孝贤显露出超越常人的心理素养,他曾说过:“我拍电影不是为了票房有多高,也不想证明科技是多么先进,可以不合观影者的胃口,但我一定要拍出属于我自己的电影,我要给大家展现出属于中国自己的文化。”在目前西方电影占据世界潮流的环境下,侯孝贤身怀信仰,向世人展现出他出类拔萃的独特魅力。

经典电影是中国历史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并不能脱离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传统人生价值观和哲学信仰,导演在拍摄电影时必须考虑到文化和艺术对观影者所造成的影响。有人说中国人对自己的艺术形式不关注甚至不了解,这值得人们深思。现代的中国电影不能标新立异,要明确自己的文化和艺术传承形式。中国电影不是单纯的华语电影,也不能只是中国人打造的西方电影,中国电影无论拍摄任何场景或剧情,都要让观影者感受到属于中国自己的文化魅力,同时发扬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科技创新纵然可以提升拍摄水平,但主旨更要立足于电影的思想深度。总之,影片《刺客聂隐娘》的横空出世,代表着中国文化的崛起,侯孝贤在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中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同时也指引了中国电影的前进道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部电影的国际价值也愈发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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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梁细兰(1980—),女,湖南涟源人,硕士,巴音郭楞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