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佳
什么是爱?石榴被亲手剥开的红粒,西瓜最中间的一勺,烧鸭那块焦焦的皮,鱼肉没有刺的部分……如果有人一直都将这些给了你,那便是爱了。
——题记
有一天,我景茹姐姐带着一大堆水果来看我。我们聊着天。过了一会儿,景茹姐姐问我为什么不吃石榴。我说太麻烦了,懒得剥开。于是她找了两个白色瓷杯,亲手将石榴剥开,然后一粒粒地放到杯子里给我吃。她说:“石榴对心脏有好处,要多吃。”这个细节我一直记得。
常常到了凌晨,画画或者看书到饥肠辘辘的时候,一刷朋友圈,必然有人将所发食物的照片拍得光彩照人。每每此时,我都恨不得屏蔽这些人,然而为了养生并不敢真的吃夜宵,只能回忆一下好吃的东西,然后沉沉地睡去。
像是过年回家,妈妈给我做了她最拿手的炸虾球,引得我顿时怀旧起来。我小时候不吃海鲜,我妈妈怕我营养不良,于是就把新鲜对虾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用香料和生抽腌制十几分钟,然后裹上鸡蛋液和一点点生粉调成的汁,下油锅炸成一颗颗金灿灿的虾球,然后沥干油端上桌给我吃,吃的时候还很贴心地把椒盐和番茄酱两种蘸料放在我面前任我选。就这么吃了好多年,没有一丁点厌倦,母爱的力量真伟大。高考的前一天晚上也是吃的这道炸虾球。一个月之后我顺利地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至今仍然相信我是吃了妈妈做的炸虾球之后才考上的中央美院。同样重要的食物还有我爸爸做的蛋饼。上小学前看《长袜子皮皮》的单行本,垂涎于皮皮做的煎蛋饼——“皮皮把蛋倒在灶上的平底锅里。等到饼的一边煎黄,她把它向天花板上抛,饼在空中翻一个身,又落到平底锅上……吃吧,她叫道,趁热吃!汤米和安妮卡听了她的话就吃,觉得饼煎得好吃极了。”结果我爸爸就给我做出一模一样的煎蛋饼,连做饼的姿势都跟长袜子皮皮一模一样。每逢周六早上必吃这个,我爸爸有时还在煎之前加一点碧绿的葱末调颜色,煎出来薄又圆的一大张,香嫩可口,用它卷着切成段的黑森林火腿送入口中的时候,整个早晨都被这大片大片的嫩黄色照亮。
高中晚自习之前常常会打电话叫麦当劳来吃,通常情况下我们会每人叫一堆,然后选一个人翻墙去取,取回来大家一边做题一边吃,还时不时哼几句歌。当然也会变换花样,可无非就是校门口小食店的牛肉粉、炸串儿、煎馄饨这类粗饱型的食物而已,但那时觉得好吃极了。我们还会在画室里架起铁丝网烤肉,类似《马路须加学园》里荷尔蒙组那种,不过比她们提早了十年而已。那时候真是能吃,没心没肺地快乐着,觉得时间没有尽头。
我的大学室友是个看起来柔弱美丽,十分呆萌,时常行动迟缓的女孩。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金牛座女孩,在我发烧烧到额头滚烫、浑身寒冷的时候,悄悄地用电磁炉为我炖了一碗冰糖银耳雪梨汤,然后轻轻唤醒我。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味觉似乎是失灵的,可头脑还清醒。伴着刚来的暖气吃下这碗汤,觉得北京的冬天异常温暖。对我来说,大学里的第一个冬天似乎有好多伤心事发生,常常觉得双手冰凉,心灰意冷,早上恍恍惚惚就去上课了。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我走进空荡荡的教室,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忽然觉得很想家。杨老师走过来,把一杯微微发烫的巧克力奶茶放在我的手上,一句话也没说,若无其事地开始了新的课程。杨老师是我们绘本课的老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夜空的月亮一般具有最温和的光。她带我们四年,一直温柔美丽,好多人管她叫“杨妈”。我捧着杨妈给我的奶茶,看着对面的玻璃窗上结着不规则的冰,有的正咝咝融化,像是开出了柔软的白色小花……这冷冷暖暖的温度在我心里默默地、神奇地变化着姿态。就是这样一杯在学校咖啡馆买的普通奶茶,似乎帮我抵挡住忽然降临的强冷空气,让我在寒冷的日子里,还是能够开心地笑起来,健康地走下去。
后来的事,不得而知。人和食物的确平等,食物有时候蕴含神奇的力量,仿佛连着记忆的另一端,与另外一个时空相关联。
有一年冬至我去北京见董梅先生,恰逢冬至,吃的是南宋水饺和《红楼梦》里的小荷叶莲蓬汤,橙黄与碧绿角质变换,仿佛把春夏季节最好看的颜色缓缓地吸入体内。那是可以入画的美好食物,让漫长冬夜渐渐变暖,身心也随之温暖起来。董梅老师对我说:“冬至这天夜最长,要早睡。”我自此之后开始认得节气。后来我也在杭州一家餐厅吃过这两道菜,同样的名称,食材和摆盘也很唯美考究,味道也还不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远不及当时在北京吃到的。究竟是少了什么呢?是记忆里的人之常情吧。这是最好的调味,权威的米其林三星主厨太逊,不可同日而语。张爱玲在晚年吃着垃圾食品和劣质奶昔,一直怀念从前在上海吃到的食物,其中有一样是她偶尔吃到的爸爸买的一个香肠卷,原因也是在此吧。想必她也是真的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