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人儿
魔鬼城
1
青海以西,南八仙,这是柴达木盆地边缘的一个地名,这里有一座城池,魔鬼的城池。
魔鬼城,这是一座男人和女人的城,它宁静、神秘、古怪。
有一种气息充满了诱惑,走进青海,走进魔鬼城,走进这座迷人的宫殿,土的宫殿,风沙的宫殿,可以与爱情齐名的诱惑的宫殿。
2
风吼叫着,声音穿透一百公里以外,它在昭示,昭示天空下行走的人,走进魔鬼城。
走进魔鬼城,一点一点地走进自己,走进内心的诱惑。
跟着心,一路向远。
3
天空湛蓝,几朵云丝绸一样扯开,随风飘散。
这座城池有无数的土丘,一眼望不到边。
尖而细瘦的土丘,我愿意叫她“后”;平顶、略显粗壮的土丘,我愿意叫他“王”。震撼之后让我相信这是一座住着无数生灵的城池。
像天空的云彩在大地上对弈,“王”和“后”,是迷失在爱情中的男人、女人,相敬如宾,在一个白日或者一个黑夜用对弈浓缩爱恋和甜美。
他们是天堂里的神,纷纷下界,在一个幽静的夜晚,狂欢之后醉卧大地,因为爱得疯狂,没有节制,因为爱得真实而遭受了魔鬼的咒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锁定,锁定在这座恋爱中的城池。
4
被诱惑着,一股神秘的气息,迷失着肉体、精神。
走进魔鬼城,心中的魔鬼纷纷下界,一个女人裸露出她的左肩,右肩,左乳,右乳,看着她,用一片树叶遮挡着肉体,在众多的魔鬼中奔跑……她要把最后的裸露交给最后的王……
就迷失在这里吧,迷失在魔鬼的怀抱里,如果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王,那么请大风封你为后,让披散的长发高高飘扬,内心坦坦荡荡地拿出自己的贞操和肉体。
5
这些恋爱中的男人女人,远远地守望在星空下,流星闪过,转瞬即逝的除了爱,生命中还有什么?
夜多么黑,天空的星星多么亮,它离伸出的一只手多么近。
这明亮让人突生幻觉只要伸出手,伸出手,你就能摘到月亮或者星星。
而此刻我只想伸出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让他的体温迅速传遍全身……
这是一种错觉,爱的错觉。
爱让生命在一座沙漠的城池里坚不可摧。
6
“后”说让我们爱吧,并且迅速死,王默默地期许着。
相爱中的“王”和“后”肉体迅速被一句魔咒击中,他们纷纷倒下,以阴阳图腾的悲壮,贴向大地。大地上是花的图案,还是魔咒的文字?
7
为爱情着了魔,变成鬼,它们宁静地收起身体,微笑着,“王”和“后”远望着,透明的蓝天下,守望宁静与忧伤,距离让爱遥远而凄美。
注定相守,注定流出泪水。
风在雕琢,沙在雕琢,男人和女人的泪水盛开成花朵,一瓣连着一瓣,一片连着一片。
走进魔鬼城,要轻抬脚,慢落足。小心啊,不要踩碎了铺陈在大地之上千年的爱情誓言。
8
下午三点,这是“后”——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光,“王”的信息这时到达。
太阳,他用霞光传送着信息,“后”——把心中的念想默念一遍,然后把灵魂的模样展现出来,霞光万丈,魔鬼城金光灿灿。
披金的“王”,盛装的“后”,一群心怀美好的男男女女,金灿灿地等待着,等待夜晚来临,等待相约走进暗夜。
9
魔鬼城,一座充满魔力的城池。
10
一个胸膛隆起,四肢伸展的男子,平卧大地。
这个男子我愿意叫他雅丹,他平卧大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的魔鬼,宽胸厚背,如城。
四格力村
柴达木盆地,风裹挟着沙,沙拥着风,茫茫四野,一片苍凉。
天地之大,四野空旷,一个人的行走显得渺小。
天湛蓝,蓝得让你想念绿,想念偶尔的树木。
这里简单、纯净,除了天空、大地,就是你。
这里真的有海市蜃楼,在你疲惫不堪,在你对一滴水的希求转化为对一场雨无尽的渴望时,孤单远眺,海市蜃楼便出现了。
这幻想的世界,远远地支撑着你。
这里缺少氧气,这里缺少蔬菜。
这里风沙弥漫,四野苍茫。
而就在这里,一块长方形的石碑坚固地立在沙石上,方方正正地写着四个字“四格力村”。
这里有一个村庄,这里缺水,缺氧,缺蔬菜,而这里生活着一些村民。
我必须想,这里一定长年住着爱情。
贝壳梁
我来时,它是一片沙漠。而传说这里曾经是海洋。
眯起眼,眺向远方,天高远,云轻淡,风在吹。一片蒿草,在风中摇曳。
它是海底的水草吗,它是海底残存下来的绿色生命吗?远远的一大片,风吹啊吹,草哗哗地唱,我用想象赋予这片蒿草清水和波涛。
石沙耸立,草在沉陷的盆地里,这时我想扯一片云填补它为海,扯一片蓝天填补它为湖。
我要给这片海一个有力的证据。于是,我在沙墙上寻找,我要找到一截鱼骨,找到一块珊瑚的化石。
在沙和石堆砌的缝隙里,我挖出了一个贝壳,两个贝壳,三个贝壳。
珍惜地捧在手里,我对蓝天说,这里曾经是海,我对蒿草说,这里曾经是海。
这里一定曾经是海,有海底的生物珍爱地捧在我的手心。
走时,我把三个贝壳原封不动地镶进了沙石的缝隙,带着一条干鱼的眼睛。我想让后来的人,充满希冀地相信这里曾经是海。
这里是青海西部的贝壳梁。我愿意想象这里曾经大海汹涌。
鱼 卡
鱼卡,这个名字真好听,鱼卡(qiǎ)还是鱼卡(kǎ)呢。
鱼卡隶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地处柴达木盆地腹部,东北高西南低,地形以戈壁滩、沙丘、高山为主。年均气温0.8℃,年降水量82毫米。
查了地图之后,在青海大地上一路向西飞奔。
行驶是快乐的,四位诗人用想象勾勒着一个诗意的乡村。
车在戈壁滩上驰骋,时速快一点,或者更快一点,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一棵树可以为你作证。更没有车辆与你相随或者相向而过。
永远的蓝天、白云。
焦黄的沙滩上,正午的阳光金光灿灿。
夕阳落山,万道霞光。
夜幕下茫茫戈壁,一片灰蒙。
几天的行驶,我们已经熟知了青海大地的大手笔。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天色渐晚,我们终于到达了鱼卡。
鱼卡,只有两排平房,像一根大地上舒展的鱼刺,一头卡着苍茫,一头卡着夜色。
茶卡盐湖
茶卡,“青海的盐池”。藏语的意思很美。
“达布逊淖尔”是蒙古语,盐湖之意,也很美。
与青海湖相隔,南守鄂拉山,北临青海南山。
起大早赶到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乌兰镇茶卡镇,大概十点。
一个白盐结晶的世界。蓝天蓝,白云白,四野白花花的盐堆积成小小山峰,远远地,紧紧地拉着天上的云朵。我的欢呼声止于“太美了!”
盐湖水清如镜,湖底的白依稀可见。大朵的云彩倒映在湖中,朵朵云开,是花,是雾,那一刻我已无法分辨。我只想把我的前生、后世一并放在这盐的世界里。
一辆小火车搁置在湖边,铁锈斑斑,不难猜出,这窄窄的轨道先前是运盐的,它把盐运向哪里呢?大地的深处,白云的顶端,这都是我希望的。
这久远年代的小火车,让我生出了别样的情怀。一部电影中的镜头:一辆乌黑的小火车,穿过盐的隧道,驶向白云深处。
我把同行的四位诗人安插在这辆小火车上,或依窗而立,远眺白云,或斜坐窗前,俯视大地,两个背靠背的青年,戴贝雷小帽的,手里可以端着一本书,另一青年,支头冥想。
六月的天空下,着一件棉麻白衬衫,坐下来,斜坐在轨道边,远处白云白,近处白盐白。细想人世沧桑,或许也合了这盐的深意。而内心深处希求,我远远近近爱着的,都应该有几分盐的重量。
青海湖
青海湖,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库库诺尔,蒙语“青色的海”。
青海湖咸,青海湖蓝,青海湖远天相连,一块大大的玻璃,便立在了天地间。
来过了再来,喜欢了依然喜欢。
第一次来青海湖,湖边种着青稞,湖很美,湖水边的青稞低矮,在风中的摇动让人心疼。下公路走向青稞地的田埂,步入湖边,那是九月,远山白雪皑皑,远天白云朵朵。几只赤麻鸭飞旋而过,鸣叫声空旷悠长。
捡一根大鸟的羽毛,我要用它写一首诗,寄放在天地间。
支一顶帐篷,我要和我不会打狼的情人,围一堆篝火,谈笑在天地间。
青海湖边种油菜花的时候,是美的。远山依然长年覆盖着大雪,像一件白色的狐狸貂大衣,长年保持着青海湖的温度。
大片的油菜花盛开了,金边边一样的油菜花镶嵌在湖边,蝴蝶纷飞,青海湖犹如一位慈爱的父亲,爱着它身边的花朵、蜜蜂、蝴蝶。像一位还愿的神,给来者以平安和吉祥。
走近青海湖,一双神奇的手便撕开了我包扎心灵的缝线。
诺木洪农场
一块绿洲突然出现在戈壁滩上。
这就是诺木洪农场,一群老战士用四十年的时间建设了它。
这块绿洲镶嵌在柴达木盆地上,是的,是镶嵌。
这绿是突兀的,新奇的,它温和地摊开,在光秃秃的戈壁滩上,这突然的出现是令人振奋的。
路边的树整齐地倾斜。一边倒,倒向北边。应该是北边,因为我想到了那句歌词,北风那个吹。
倾斜的树欢迎了我们,我不得不倾斜了身体,抱向一棵大树,犹如抱着归家的孩子。
风沙肆虐,树倾斜而下,此刻,我还是想到了威严这个词,崇敬的目光投向树的根部,一次又一次。
坐在广阔的天地间有几名老太太,她们在聊天,拉家常。穿布鞋,提竹篮,布衣上有补丁,那是2010年的6月。
茫茫戈壁上,立着的几排平房里有一处是她们的家。年轻时是上海人,此刻是沙漠老人。她们说以前没有蔬菜,得过夜盲症,风沙揉进过眼里,她们坚持种树。现在什么都有了。她们的神情是满足的。树坚持种了下来。用手扶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扶大了一排排的树木。
皱纹里的故事,补丁里的细节,诺木洪农场装进了我的心里,与埃菲尔铁塔并排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