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常宝华老师虽然年事已高,但怹对相声热情未减,始终笔耕不缀,写心得写新作,保持着与时俱进的思维。他关心相声事业更关注青年相声演员的成长,怹曾多次谈到相声传承的重要性,谈到年轻演员的表演误区和新作品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有时谈得激动了怹会焦急地说,“你知道那谁谁的家住哪儿吗,你开车带我去跟他聊聊,相声不能那样说。”常老师是个真实的老人,怹对相声的执着和热爱是毋庸置疑的。受怹影响我举办了“李伟建少儿相声精品班”,旨在相声从娃娃抓起。在开班仪式上常老师告诫小学员们“艺在坚持”,他还幽默地说:“我写过相声、演过相声,我给自己总结了四句话—创作不大点儿,表演不起眼儿,干了大半辈儿,落个半熟脸儿。”活动当天,李寅飞、回想、于磊、陈印泉、侯振鹏、李鸣宇、吉祥、如意、李涵等北京相声小剧场的优秀青年演员也莅临现场,仪式结束后常老师又与这些年轻演员畅谈心得体会,交流表演经验,这是一次难得的会面,是一次跨时代的对话。
—李伟建
相声演员要成为杂家
相声,“相”,相貌之相,主要是表演;“声”,主要是语言。我推荐大家看看陈原的《社会语言学》,看完必会受益匪浅。学习语言,相声演员还要懂得一点唯物辩证法,要学学哲学,因为我们很多东西都是带有哲理的。比如《蛤蟆鼓》,讽刺的是捧哏的说话片面性,“万物都是一理”这句话是带有偏颇性的。《报菜名》说明什么,有没有内容?它不止是贯口,它讽刺了一种说话不算话,说得越大越不嫌大,最后什么也干不成这样一种人。学相声,我们不仅需要学语言学、哲学,还要学逻辑学、美学,要成为一个杂家。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同志曾跟我说过,“我很欣赏你们相声演员的这句话,‘像不像,三分样。太好了,太好了!”因为相声涉及的面太广,所以我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我创作的相声《说海》中,重点谈了南海,恰恰现在南海是个焦点。我没有先见之明,我只是觉得我们国家四个海——渤海、东海、黄海、南海——就南海太大了,南海很多岛屿我都上去过。我大篇幅写了南海,是和我侄子常贵田一起表演的。这个作品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个相声现在还能演,很多“包袱”还很响,观众理解起来没有障碍,演出效果依旧很好。
当年的“小蘑菇”(大哥常宝堃),不仅能说相声,还能演京戏、话剧,他就是一个杂家。前阵子我看一个电视节目,里面有一个残疾人想学相声,他问周立波,“你说这相声难,它难在哪儿了?”周立波说了句令人深思的话:“相声难就难在它太容易了!”这句话说得很有哲理,令我想起了老一辈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咱这相声啊,没上过学,睁眼瞎,文盲,就能说相声;大学毕业,也没多大富余!”我觉得这句话可以留下后边半句“大学毕业,也没多大富余”,前边那半句不对。
说相声不要有江湖气
说相声不要有江湖气,很多人年纪轻轻,一说话全是江湖味。我从小说相声,什么没经历过!前几天电视介绍老北京的雨儿胡同,令我思绪万千。我一听雨儿胡同就头疼,小时候上堂会上得太多了。深宅大院我去过不少,没少受他们的侮辱。七八岁时,我看到有钱人玩牌九,一个相声老艺人叫我过去找主人“吃喜儿”(打赏给钱),我去了,结果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13岁时,我给三哥常宝霆量活《黄鹤楼》,夏天,场面桌摆好了,院子里一个观众也没有,只有一幅“虾米须子”的大帘子(外面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清楚看到外面的帘子)隔开屋里屋外。我俩说了一段《黄鹤楼》,有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到帘子里头传来“哈哈”的笑声。这之前我只知道慈禧太后垂帘听政,还真没想到有人能够垂帘听相声。所以对江湖的东西我深恶痛绝!
江湖中有一种俗气——我指的是低俗——坚决不能要,特别是随意性,与我们提倡的灵活性不一样,这种随意性有时候干脆偏离主题,甚至与主题相矛盾,就是为了赚取廉价的笑声而瞎逗贫,油嘴滑舌的没有品位。认为出洋相、耍贫嘴就是相声的人是大错特错。
启明茶社:相声小剧场的鼻祖
1937年,我父亲常连安带着我二哥常宝霖到北京的一个剧场“新罗天”(即后来的开明影院)演出,一天有位热爱相声的老观众跟我父亲说你们一家子都说相声,为什么不自己挑个班,弄个园子?我父亲说,我们说相声的,哪有那资本啊?这位观众说,我能替你们找个地方,在西单商场里头,赚了算你们的,赔了是我的。我父亲一听这话动了心,这才有了后来的启明茶社。启明茶社位于西单商场的一个仓库里,能够容纳100余人观看演出,后来发展到200余人。济南相声演员孙少林到启明茶社看完演出后很受启发,回去后,搞了个晨光茶社。
启明茶社最初以曲艺演出为主,卖票的话也就是六成座,生意不太好。当时时兴拿头发来比喻上座率——“今天怎么样?”“嗨,小平头(五六成观众)!”也有“大背头(全满)”的时候,最惨的是“胡子茬儿(三三两两没几个)”!1938年启明茶社改成了“相声大会”,专门表演相声。我当时印象最深的是启明茶社门口有三块牌子:“文明相声”、“相声大会”、“零打钱”,这三样在当时的曲艺界都属创新突破。启明茶社观众席没有桌子,只有一排排椅子,演出采用零打钱模式,特别考验演员。王世臣一上去,一使《怯洗澡》,“呼啦——”观众全满;不知名的演员一上去,“哗啦——”观众能走一半,那真考验人。我父亲见“相声大会”发展得不错,一封信把我从天津调到北京,那年我整整8岁。
启明茶社的相声大会,促进了北京相声艺术的发展,也培养了北京人的相声欣赏水平,同时也培养了一大批艺术人才。后来启明茶社发展得特别好,很多公孙王侯的后代穿件朴素的衣服在下面一坐听相声;京剧表演艺术家荀慧生、言菊朋是“启明”的常客;马连良、金少山也在“启明”听过相声;演艺界的白光、石挥、谢添、欧阳莎菲、李翰祥等也常去“启明”;后来成为著名相声演员的李文华、马季当时只有十几岁,几乎泡在“启明”。启明茶社对现在演员有着示范作用,“大逗相声社”“鸣乐汇”“嘻哈包袱铺”“笑动百华相声剧场”……现在相声小剧场的鼻祖应该追根溯源到启明茶社,这是北京第一个有规模的相声小剧场,很多人在那里演出过。那时候我们就讲究说文明相声,现在的年轻演员我也希望你们净化自己的语言,让相声更有欣赏价值,更充满正能量。
避免相声误区
表演分为两个流派——体验派和体现派,但相声表演究竟是什么派呢,我管它叫模拟派。模拟派有个标准“像不像,三分样”,这是一个笼统的概念,有时候也可能演到六分七分八分甚至九分。我之前演《昨天》,里面有12个人物,这12个人物都要让观众记住,这就要求演员必须拿捏好“度”,用不同的尺度来衡量和把握人物。当然,这其中有很多戏剧成分。现在有些相声演员表演起来不进入角色,千人一面,不深入生活想怎么演怎么演,缺少依据。
什么叫“包袱”,有人说笑点就叫包袱,观众一笑就叫包袱,这也是个误区。“包袱”是一个组织,不仅要严密还要完整,语言要准确,要说完整的话。有的演员说我那个不是包袱,但观众乐了,算什么呀?我觉得准确地说这应该叫插科打诨。“科”,是动作,“诨”是说笑话或者讲一个故事。我们应该仔细地研究这四个字。另外有的演员拿耍贫嘴与相声划等号,这并不幽默,他把相声想得太容易了。还有一种人现在经常把“货声”与出洋相挂钩,对我来说,我非常讨厌这样的演员,不称职。当年侯宝林先生说《卖布头》,特意从天津到北京到高阳等地去听卖布的怎么卖,老艺术家就是这样深入生活的。拿相声当耍贫嘴,极端错误;拿相声当出洋相,非常不对。“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这八个字我们一定要避免。我还厌恶那些说行话的,但是,要严格区分行话和术语,我有两句话送给年轻人:行话不能说,术语不能丢。
相声需要娱乐性,但一定要是高尚的。我写过不少相声,比如《说海》,里面没有什么思想,我就是想让大家能够热爱我们的海洋,丰富一下与海洋相关的知识。当然,短短一个相声涉及到的内容毕竟只是九牛一毛,但是我有一种爱国的情怀。相声,在传播知识、给大家带来愉悦的同时一定要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