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请走开(上)

2016-05-14 01:43范天蓉
新作文·小学作文创新教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小杰打人光头

范天蓉

有些学生身上看似问题很多,也许出现问题的原因却很简单。我们处处留心,就能找到根源所在。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八月的最后一天。暑热还没有退去,虽是早上八点多,阳光已洒满整个校园,每个人都像刚蒸熟的包子,热气腾腾。这样的时刻,人都变得慵懒起来,他的出现,让人有了萧瑟的感觉:脑袋光溜溜的,却秃得不彻底。这儿一丛,那儿一丛,杂乱得没有章法可言。他白皙的脸上那两团眉毛拧在了一起,看到我的那刻,像刚下锅的面条,舒展开去,伴随着嘴角的拉伸,形成了灿烂的笑。我也回复了一个笑脸,空气中又弥漫着暑热。

一、伪装

开学初,总有老师偷偷把我拉到旁边,问他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我却并不能满足她们的好奇。后来,我都以教过他的老师留给我的答案,回复她们:“听说是压力太大造成的。”

我对这个答案虽有怀疑,却更愿相信,现在的他压力一定大,身为他的班主任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目光的压力。

一天,简淳素材里写的内容,让我无比坦然:

大热天的,很多同学因为出汗,头发黏糊糊的。有些同学呀,还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味,而我只需到水龙头上泼点水,纸巾一擦就干干净净了。

我还为家里省了买洗发水的钱呢。说到省钱,我连理发钱也省了呢……

文章在班上这么一念,有些同学居然还羡慕起来了。

我的目光已经从他的头上移开,完全被他内在的魅力所吸引力。

“谁愿意到总务处去领些粉笔来?”我的话音刚落,他就噌的一下站起来:“我去,我知道总务处在哪里。”我朝他点点头,他心领神会,两腿一迈,消失无踪。不等我说上几句话,他就出现在教室门口:“报告,粉笔领到了,两盒白的,两盒彩色的,够吗?”“嗯,够了。”我朝他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谁会开多媒体?”

“谁愿意到图书馆领书?”

“谁愿意到办公室拿些报纸,给同学们擦窗户?”

……

每一次,他都说愿意,并且把事做得很漂亮。

他的热情和雷厉风行让我欣赏不已,他的坚持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一个月后,班上进行了班干部竞选。

班干部的魅力已大不如前,现在的孩子看到的是班干部的责任和义务,身为班干部的荣耀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竞选一度陷入尴尬:没有竞争,甚至没人参选。当我将每个职位进行转变之后(如:劳动委员变成劳动局局长,职责一样,只是变换了名称),竞选才真正有了竞争的人选。

他表现异常活跃,每一个职位刚刚宣布竞选,他便高举右手,左摇右晃,从遮挡他的众多人里露出他具有特色的头来。一旦被他的头所吸引,便避不开他热烈渴望的眼睛。顿时,他像被打了强光灯,身边的同学们暗淡了下来,我就会不自觉地说一句:“好,你来。”

他便欣欣然地站到了讲台上。

“大家好!我是……”他没有准备竞选稿,这竞选词是他临时想的,自然说得并不感人,尽管他的眼眸里闪动着热切,有些同学并不买他的账。他,就这样因为支持率不高而一次次上台,又一次次下台。

许多职位名花有主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放弃,可他却没有。在最后一轮竞选“卫生局局长”中,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当选了。

二、伤害

争吵,偷懒,处事不公,甚至打架,这是他当上“卫生局局长”后的表现。

当初渴望的眼神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他已经全然忘了当初的期待和坚持。

越来越多的人在素材中反映了他的不良表现:

他常常打人,光光的脑袋成了他的“杀人利器”,头一顶,就把我们顶“飞”了……身为“卫生局局长”,自己都不做值日…… ——邱旭辉

他开心的时候像个善良的天神,生气的时候像只凶恶的老虎。灵巧的嘴巴骂起人来,能把人骂哭,再往下骂能把人骂得吐血…… ——杨文贺

他的脾气特别暴,别人轻轻碰他一下,他就要打别人一下。如果别人不按照他的思维行事,他就猛地推人一把,把别人推倒在地…… ——曹 睿

既然他不珍惜机会,且有如此多的问题,那么,他已经不适合再当班干部了。我宣布撤他的职。

日子一天天过去,教室里敞开的窗子透进了初秋的凉意,这凉意感染了他,令他情绪无比低落,看到他的人,难免会生出“落叶秋风”的悲凉感。

他连一个合格的值日生都不是了!

刚接任这个班级时,我发现逃值日的学生特别多,导致班级卫生十分堪忧。因而,在班规中,多了一条:逃走一次,做一周。这条班规有惩罚的意味,学生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却十分有用。学生们的“值日健忘症”从这条班规定下起,就自愈了,有过三两个同学犯过此规,也在一周的劳动中,完全治愈。他呢?连续犯规多次,且不接受惩罚,按照班规,累计做值日天数达一个多月!

惩罚不是目的,毕竟当初定下这一规定,也是出于无奈,为的是培养学生的责任意识。现在,对他而言,责任意识没培养好,反倒真成了对他的惩罚。放过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学生们都看在眼里,制度就不成为制度了。不放过他,做值日毕竟会影响到回家的时间,一个多月都晚回家,也不合适。

我征询同学们的意见:“同学们,简淳违反了班规,该怎么办?”

“当然是按班规执行!”同学们嚷嚷着。

“简淳,你说呢?”

他低着头,没有吭声。

“看来,简淳也承认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他无言以对了。”看到简淳的表现,我将想好的折中办法说了出来,“同学们,班规既然定了就要执行,谁也不可以逃避。简淳,就是因为逃避,现在欠的值日工作如此之多。我们是他的老师和同学,不应该看他的笑话,他的惩罚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放学时间,老师决定改变他罚做值日的时间和工作项目。你们说可以吗?”

“好吧。”友善的同学们异口同声。

“简淳,你依然要做一个多月的值日,时间可以是中午或放学后,你自己决定。值日内容是办公室的垃圾处理。可以吗?”

“好的。”他说得很轻,脸上略过了一丝惊讶。他明白,这项惩罚不仅时间上是自由的,劳动强度极其低,只要1分钟左右,就可以将垃圾处理完。与其说这是惩罚,不如说是坚持力的考验。

他的身上却再也看不到“坚持”的影子!

生活不是剧本,不会因为你的真情出演,就能换来温情回报。生活总是真实地将你的美丽幻想,打回现实。现实是——他,不会因为一次感动而脱胎换骨。他又一次逃避了惩罚!他又一次违反了规定!

三、远离

他的种种无礼,让有些学生远离了他。接下来所发生的,让我也有了远离的情绪。

“喂,你好!”我习惯性地接起电话。

“范老师,你为什么冤枉我家简淳偷东西?”电话那头传来了简淳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顿时懵了!我的脑子像被清洗过了一样,对于简淳妈妈所说的内容完全没有印象。

“我什么时候说你家简淳偷东西了?”我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今天放学,同学们都说他偷东西,偷小杰的钱。你说,这样被冤枉,以后他还能抬起头来吗?”

她一说到小杰,我心中也就明白了一大半。

一天,小杰丢了30元钱,简淳调皮地跟一个大哥哥说:“他的钱是我拿的。”小杰就认定他的钱被简淳偷了。小杰就一直缠着简淳要回这钱,并且向简淳妈妈开了口,简淳妈妈为了息事宁人还真就给了小杰30元。这下,简淳不干了,自己没拿他的钱,凭什么白白损失30元。于是,他每天追着小杰讨这钱,讨着讨着,就变成了打人事件。记得当时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我的重点落在了“打人”问题上。简淳每天都要打小杰,好多实在看不下去的同学劝架,也被打了。

当时,我是这么说的:“简淳偷没偷钱,我不做定论,因为我没有证据。我既不能证明他拿了,也不能证明他没拿。简淳,既然你妈妈已经给了就算了,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不许再打人了!”

后来,这事就没再有人跟我提起过,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我把当时的情况跟他妈妈一说,他妈妈还是埋怨我:“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他没拿,也就没有孩子说他偷钱了!”

我一听也来气了,可换位思考,自己的孩子被说成是小偷,哪个母亲不生气。但,我决定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从简淳对此事这么较真的做法上,我相信他没拿钱,这是我个人的观点,不能成为证据。学生有自己的判断力,如果我非说他没拿,学生会质疑,老师凭什么说他没拿?”

我缓了口气,问她:“倒是你,把钱给了小杰,不是恰恰证明简淳的确拿了小杰的钱?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呢?”

“我当时只想息事宁人,没想到我儿子会揪着这事不放啊!”她无奈地叹息道。

“这样,明天我在晨会课上,表明自己相信简淳没拿钱。你呢,也劝劝简淳,别再打小杰了,打人肯定是不对的。只有简淳把这事放下,这事才有真正结束的一天。”

“嗯,好的。只是这孩子不听我的话,我已经劝过他几次了。他总问我为什么给小杰钱。”他妈妈还是很担心。

“放心,他揪着不放,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拿,明天我表明我的观点,再劝劝他,应该可以放下的。”

“希望这样。”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事情如我预想的那样和平解决了。我无法控制自己郁闷的情感,感性的力量超过了理性,我无法解读这一位无礼的母亲。一旦踏入了低落的情绪,就完全被压抑所支配:一个家长在没有搞清任何状况的情况下,就可以这样无礼地来责问我?而我却还要陪着笑脸去解决这件事。她自己为了息事宁人赔了钱,却来责问老师为什么不证明他没偷,这是什么道理?告诉她简淳打人的时候,总是敷衍了事,没有任何改变。当简淳受到一点点的委屈就要上蹿下跳了……

这件事后,我对他的关注慢慢少了,他到办公室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四、释然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批着素材,批着批着,眼睛停留在了简淳的本子上:

在学校,盛书桢和一群人,总会一直在我边上叫我:“光头强,光头强……”有时,我正写作业,盛书桢就会用一把剪刀剪我的毛。等我发现时,盛书桢就已经抱头鼠窜了。更可气的是我和陆浩勇在聊天时,我正好背对蒋文莹。盛书桢看见了,就大声叫了起来:“简淳喜欢蒋文莹……”回到家,我拍了张照,一看原来我头后面有个爱心。

……

唉,我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吗?

此刻,我懂了!他的乐观,他对没头发的坦然,全是他的伪装!那缺失的头发,让他倍感煎熬,他变得敏感如一粒沙,哪怕小小的风,都能让他翻滚起来。他要保护自己,他学会了用拳头说话。

“范老师,简淳拔我的头发。”一个女生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定了定神:“哪儿呢?”

“在他手里,唔,也许现在已经扔了。”女生显得非常气愤。

“他还拔过我的呢!”

“他拔过好多人呢!”

“是的。”

……

一群陪同她的女生附和着。

那位告状的女生没有哭,可见不疼,我也顾不得安慰她了,只叫她把简淳带来。

简淳深知自己又闯祸了,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说说,是怎么回事?”我按照惯例发问。

简淳仍旧低头不语。

“你是不是对自己头发掉了很在乎?”我换了一个问的方式。

果然起了作用,他抬起头,望了望我,小声地说:“是的。”

“头上少了点头发算什么呀?男人的魅力在于智慧。”我侧了侧身,继续道,“你看头上一根头发都没了的有名人士多了去,哪个不讨人喜欢?”

这句极为普通的话,却引起了简淳的兴趣,他睁大了眼睛等着下文。

我学起了说书先生,讲到关键处顿了顿,倒不是为了卖关子,只是在脑中梳理一下自己知道的光头名人。

“孟非,你知道吗?”我打算从他熟悉点的人说起。

“知道,是《非诚勿扰》得主持人。”

“你觉得他难看吗?”

“不难看。”

“你觉得他帅吗?”

“还行。”简淳有点想笑的意味。

“还行?”显然,我对简淳的回答并不满意,“我觉得他超帅!从一个印刷工凭着努力与智慧当上了主持人。他还出书,出的书销量超好。他还开面店……”

“他还当过记者,不怕苦。”简淳忍不住补充道。

“你说他帅不帅?”我再一次问他。

“帅!”这次简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哪儿帅?”

“他当主持人,他出书,他开店,他干了很多事。总之,他很聪明。”

“对,关键他还是个光头。”我觉得这个补充很重要。“这样的光头还不少呢!你知道哪些人?”我是铁了心想把名人光头都扒出来。

“徐峥,拍《泰囧》的。”

“他拍的电影可不少,喜欢他拍的电影吗?”

“喜欢。”

“他拍的电影是超帅的,关键他是个光头!”简淳听了我的这句话,嘴已经再也合不上了。

“乐嘉,你知道吗?”

“知道,关键是个光头。”简淳抢了我的台词。

“不,关键是他创造的性格色彩学,有空的时候,你去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性格的?”我收回了笑容,情绪有点低落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忍不住要打人?又为什么要拔人家的头发呢?”

他的回答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为什么他们有头发,我没有呢?”

是的,一切就是那么简单,缺失了的头发让他与阴影相伴。

如果是我,会拾起那些阳光。他呢?会丢下那些阴影吗?

他来了,学生们还会走开吗?他来了,我决定不再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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