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林
我最初的阅读可以从上学之初算起——村小的老师们才教会我几百个方块字,我就试着念商品包装盒上的说明书、村头粉墙上的标语口号、街上商店门口的招牌名,还有邻居老阿婆递给我的家书。我疙疙瘩瘩、断断续续地念着时,总有一种奇妙的感受:每一个文字都是变化无穷的魔块,把它们巧妙地组合起来,就是一枚妙趣横生的魔方。
记不得是哪天,教语文的顾老师带来一本《新华字典》,对我们说,有了它就会认识许多文字,积累许多词汇,顺顺当当地阅读,洋洋洒洒地写出属于自己的文字。我一听,简直神往至极!下课后,就壮着胆子问顾老师哪里能买到字典。顾老师说,他有两本,可以送给我一本。我明白,他的慷慨寄寓着对“得意门生”的厚爱与期待。我无法描述自己的激动与满足。慢慢地,我收罗的文字语言越来越多,由此激发起来的阅读欲望更犹如夏天的庄稼一路疯长。
可是,读什么呢?家里有的,只是赖以生计的灶台、米囤、锄头、扁担;村小里有的,只是几册单薄的课本。无奈,我只能一次次地去读大队部墙报上的告示、简讯,去读拾来的一份残缺的报纸,读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张没头没尾的印刷品纸头。
后来,村小里总算有了十来本连环画,记得有《铁道游击队》《白毛女》《鸡毛信》等,我这才真正品尝到了阅读文学作品的独特滋味。一幅幅图画,一段段情节,在我的记忆中至今依旧熠熠生辉。
我的小叔念过几年书,家里有《故事会》《东海民兵》之类的刊物搁在案头。一去他家,我就捧起那些书刊贪婪地读起来。尽管有时刊物中的文字对我来说十分艰深,毫无乐趣,中间也不时遇上诸多生字、僻句,但我还是极有耐心地将目光挤入字里行间,让自己或多或少地领略文字的浩荡气势与幽微意蕴。
有一年,南京的一位亲戚来我家做客。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吸引我的可不是他带来的那些美食,而是他自己正在读的一本书。那本书十分厚重,浅灰色的封面上印着一尊须髯蓬松、神情肃然的男子肖像。他说,那本书就是封面上的那个人写的,我不由对作家肃然起敬!而今猜想起来,那或许是托尔斯泰的某部名著,也或是出自泰戈尔之手。而我至今无法忘怀的,是那位亲戚坐在我家窗边明亮处静静阅读时的恬静姿态。
我也曾偷偷地翻开那本大部头书。书沉甸甸的,散发着扑鼻的墨香。虽然我读不懂,但那本书对我最大的启蒙,是让我于懵懂中产生了一个单纯而强烈的念头——等我读过许许多多的好书后,也当个作家,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