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纪德三部曲”的悖论艺术

2016-05-14 12:58张雨薇
文学教育 2016年6期
关键词:颠覆宗教质疑

内容摘要:安德烈·纪德的《窄门》、《田园交响曲》、《背德者》呈现出来的是三个不同却又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包括纪德对道德和宗教、个人与社会、灵魂与肉体、理想与现实等方面的困惑。如纪德自己所言,《窄门》是对神秘主义的批评,《田园交响曲》是对某种自我欺骗形式的批评,《背德者》是对一种个人主义的批评。纪德用悖论的方式写作,探寻解决生存困境的方法,表达了他对自我、他人和世界的看法。

关键词:质疑 动摇 颠覆 宗教 纪德

纪德是一位充满矛盾的作家,他独特的个性与其所处的时代和家庭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法国处于思想动荡时期,尼采宣布“上帝死了”,提出了“超人”的理念,掀起了一股思想解放的风潮。纪德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个性和善宽容,在文学上是他的启蒙老师,不幸的是,父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而后他都跟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的个性跟父亲截然不同,她过分强调道德,在生活和思想上管制着纪德。这种清教徒式的家庭氛围使得纪德变得叛逆,母亲去世后,他开始追求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尽管纪德说要背离宗教,批评宗教对人性的压抑,但毕竟新教是他曾经信仰的东西,他不可能完全摆脱,这就导致了纪德的作品出现了悖论的特点。以至于纪德以多重身份、多重心理来面对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他对宗教的质疑和对生活的探索在他的作品中有所表现。

一.质疑宗教教义——被摧残的人性

纪德认可宗教的克制、隐忍,但又批判把这种精神发展到极端的行为,揭示宗教压抑人性、禁锢了人的天性的一面。《窄门》的女主角阿丽莎,在男主角热罗姆心中阿丽莎就像但丁在《神曲》中歌颂的少女贝雅特丽齐一样娴静美丽。阿丽莎恪守宗教礼法,性格内敛,她知道母亲不贞洁的事情,忧伤,只能通过暗自落泪来排解内心的痛苦。就算是阿丽莎的父亲心绪不宁,也会时常找阿丽莎交谈,企图在她那里获得安慰、支持和忠告。

阿丽莎隐忍,无法面对生活给她带来的幸福,总是活在阴影之中。在她跟热罗姆互相倾心于对方的时候,她看出了自己的妹妹对热罗姆的爱慕之心,宁可舍弃自己的幸福成全妹妹。但是当她的妹妹结婚后,她还是没能跟热罗姆在一起,她认为不该追求现世的幸福,如果光追求幸福,就无法进窄门,她在日记中写道“能将德行和爱情合为一体的心灵该是多幸福啊!有时我怀疑,除了爱、尽情的爱、越来越深的爱以外,还有别的德行……唉!德行似乎只是对爱情的克制。”为了抑制自己的爱欲,变成一个圣洁的人,她远走他乡,最终郁郁寡欢而死,热罗姆也不能忘记她,只能长久地抱有无望的爱情活着。在阿丽莎看似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德行,导致的结果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阿丽莎尊崇的禁欲主义,根本不是一个拥有喜怒哀乐的真实的人,宗教过于束缚人性摧残了阿丽莎的一生,可见纪德对宗教教义持批判的态度。

二.动摇宗教信念——神性和人性的结合

除了批判宗教以外,纪德还描写了一类披着宗教外衣却没有恪守本分的人,这也是他对自我、对宗教意识形态的反思。《田园交响曲》的牧师,本身是出于上帝的怜悯心,可怜像迷途羔羊一样无家可归的盲女,冒着家人的反对,将盲女放在家里寄养,教会盲女识文断字,让盲女找回信心,认识世界。他对盲女的爱,渐渐变成了情欲之爱,面对儿子对盲女的爱慕,他嫉妒甚至恼怒,打发儿子去了外地,并企图说服儿子接受宗教美德的束缚放弃对盲女的爱。可是自己却冠冕堂皇地带着盲女去听交响乐,外出郊游,对自己的妻子态度冷漠。在行事以后从来都不忏悔自己的言行,钻宗教教义的空子,企图欺骗自己,“我从未在《马太福音》中发现戒条、威胁、禁忌……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们舍弃了自由,却不愿意叫这种自由投入他人的怀抱”,“基督教徒被心中的质疑与冷漠阻挠,无法获得快乐,殊不知快乐才是他们真正应该拥有的东西。所有人都能得到快乐,不管这快乐是多是少。寻求快乐更是所有人的义务。”在他得知盲女可以通过手术恢复视力的消息以后,并不是替盲女感到开心,而是觉得内心沉甸甸和感到恐慌,他害怕盲女看见他会不再爱他,终于在盲女进行手术之前将其占为己有。

牧师的心理和他的行为之间存在着悖论。他多次提到新教的教义,本身牧师的身份就是把别人领往上帝身边的领路人。他追求基督教教义以外无法包容的男女之情,利用盲女看不见这一点,将基督教宣称的仁爱与平常所说的男女之爱混为一谈。盲女在做完手术,眼睛复明以后发现了自己是有罪的,首先她看到了自己与牧师之间的婚外情伤害了牧师妻子,其次她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牧师的儿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以前她看不见,只有牧师为她读《圣经》,以前告诉她,没有视力就没有罪恶,现在她能看见了,读到了之前她没有接触过的《圣经》剩下的部分,有了视力就是有了新生,有了新生伴随而来的就是罪恶,她该死去。最终的结局是盲女自杀被救后死去,尽管牧师最终请求妻子通过《圣经》帮他祈祷,但是他还是感到了内心的枯竭。

牧师在面对婚外情时,他说服自己,“在热特律德向我示爱的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她示爱时的表现是那样纯真、坦诚,让我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孩子……我对她的爱正如同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的爱,从我的角度来说的确是这样。我将自己对她的教导视为道德上的责任与义务,就如同照料病号一样照料她”,“指责必定叫人觉得心情郁闷,我确定这并非爱情的依据就是,那时候的我完全没有郁闷的感觉”,这一套说辞完全是自我麻痹,他没有郁闷的感觉是因为他已经歪曲了宗教教义,完美地欺骗了自己。结尾盲女的复明代表的是宗教教义的回归,牧师最终的祈祷,是因为他内心抛弃宗教教义的不安。在神性和人性之间作者并没有找到平衡,神性下的人性并没有找到心灵寄居的地方,纪德是困惑的。

三.颠覆宗教教义——追求极端的个人主义

《背德者》的是主角米歇尔的性情有一个转折,这个转折展现的是一个清教徒如何走向了极端的个人主义。米歇尔自幼受清教徒母亲的影响,遵从道德,古板严肃,十五岁丧母,后来一直与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重视对他的教育,教会了他好几门语言。米歇尔一直从事研究工作,不了解生活的意义,一直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父亲病危之际为了完成父亲最后的心愿,他与自己并不相爱的玛丝琳结婚,知道婚后才知道家产很多,于是与妻子去了非洲蜜月旅行。

米歇尔性情的极大转变就是从这段旅途开始的。途中米歇尔得了重病,亏得玛丝琳的精心照料,让他的身体恢复,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活着的美好,开始热爱了生活。玛丝琳喜欢带着孩子回家,每次米歇尔跟孩子们亲近,他都不希望当着玛丝琳的面,因为玛丝琳信仰基督教,她是传统基督教教义的化身,米歇尔恋童癖的行为不符合道德标准,他在德行和自由之间还是选择了自我放逐,经常背着玛丝琳偷偷与孩子们见面。文中有个细节写米歇尔如何无视道德,他明明看到一个小男孩偷窃家里的剪刀,却要帮男孩隐藏,他认为这跟道德无关,只是一种所有权意识。米歇尔还经常跟自家牧场雇佣家的孩子一起外出厮混,彻底地过着放纵的生活。后来他还认识了梅纳尔克,梅纳尔克也是个放纵的人,他们意气相投。明知玛丝琳即将生产,身体不适,为了与梅纳尔克夜晚外出,米歇尔不管不顾玛丝琳的死活,直到玛丝琳流产,身体每况愈下,才想起自己的责任。玛丝琳把自己死里逃生归结于自己在上帝面前祈祷的结果,米歇尔不以为然,与她产生分歧。随后米歇尔又带着玛丝琳开始了第二次旅行,玛丝琳的身体并没有康复,而是越来越差,而米歇尔还是一如既往瞒着妻子出去乱交,寻欢作乐,在妻子病危时,他才赶回家。直到最后他都精力充沛,过于自由让他觉得自由无处使用,日子难过极了。

米歇尔的青春是压抑的,前期他生病很长时间不能痊愈,暗示着长期的清教徒般的生活对他的产生的不良影响。一旦获得解放,米歇尔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以似乎用不完的热情去追寻曾经所没有的激情的生活,追求终极的快乐。他彻底抛弃了宗教教义的条条框框,放弃了父母影响之下建立的个人的价值观,去做一个甚至有各种缺点、道德上有污点的一个真实的人。米歇尔的放纵,不是追求一种安稳的幸福,这与他妻子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如果妻子对米歇尔仍有爱意,那么米歇尔对于妻子的爱都是违心的,他对妻子的好更多是出于同情,他抛弃病重的妻子,外出与人厮混也符合他彻底违背道德的个性,“我再次试图收心,牢牢抓住我的爱情。然而,我要平静的幸福何用呢?玛丝琳给我的并由她体现的幸福,犹如向不累的人提供的休憩。不过,我感到她多么疲倦,多么需要我的爱,因而对她百般抚爱,情意缠绵,并佯装这是出自我的需要。我受不了她的痛苦,是为了治愈她的痛苦才爱她的”。自从米歇尔背离传统道德,他看待别人的眼光也变得苛刻和喜新厌旧,原来牧场里的少年夏尔,他很喜爱,喜欢做事时由夏尔单独陪着,后来竟觉得有夏尔在场会碍手碍脚,心理甚至对夏尔的到来感到担忧;对于第一次旅行时遇到的孩子们,“他一笑,就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津津有味地舔伤口。啊!他的身体多好啊!这正是他身上使我着迷的东西:健康。这小身躯真健康”。第二次再次遇见,描写地却十分不堪,“这一张张脸,当初焕发着青春的光彩,现在却变得这么丑陋,这是何等疲劳,何等罪恶、何等懒惰造成的啊?是什么卑劣的营生早早把这些俊秀的身体扭曲了?眼前的景象如同企业倒闭一般……”

完全尊崇宗教教义,努力要挤进只容得一人进入的窄门,终于被自己生来的就有的罪杀死;相信“上帝死了”,缺失了信仰,却没有找到出路,过度地放任自我,反而内心更加空虚,这两条道路导致了人类生存陷入了悖论之中,或许经历过各种可能,才会找到改变困境的方法。

参考文献

[1](法)纪德.纪德小说选[M].李玉民,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法)纪德.田园交响曲:纪德中短篇小说选[M].南宫雨,译.上海:立信会计出版社,2012.

[3](法)纪德.窄门[M].桂裕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4]张若名.纪德的态度[M].北京:三联书店,1997.

[5]朱静,景春雨.纪德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作者介绍:张雨薇,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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