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令（组诗）

丁立，本名丁莉，70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河南诗歌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绿风》《诗林》《诗歌月刊》《北京文学》《诗探索》《山西文学》《山东文学》《中国诗人》，诗作被《诗刊》《诗选刊》《2000年度中国诗歌》和《新时期五年诗选》《2007年中国诗歌精选》《2007年中国最佳诗歌》《 2010年度中国诗歌》《 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 2011年度中国诗歌》等国家权威刊物（选本）转载，9次获《人民文学》和《星星》征文奖，获2012年度华文青年诗人奖。

给牡丹一个山头

请给牡丹一个山头，为她封王

风过处，万物摇摆

请让牡丹站在高处

怜取天下和苍生

怜取草木的一生

无主可依

要的就是这种姿态：

只在阴历八月十五落种

在高处怒放，不迎合，不将就，不接圣旨

你坐拥你的山河万里、帝王气象

我护紧我的大开大阖、大悲大喜

请给牡丹一个孤绝的山头，请

如果不能，就让她徐徐降落，给她以

谪居的平原或洛阳，给她内心深锁的绝望

绝望后的、春风吹又生，给她以

落地开花之韧，谜一样的

有所忆

一朵，又一朵，每一朵

何以重合了，那么多张面孔，那么多

不肯降格为妃的女人，她们的美

不可以，被简单地归纳为

姚黄、赵粉，魏紫、胡红

大唐，大唐

最有尊严的时光全都姓李

好像永远没有掀过这一页，想起这

请允许我的花枝，微微地摇晃

这就是为什么，年年春天

我的花粉会飞扬，空气里

会飘来混杂的迷醉的芬芳

四月花开，八月采籽

没有一个朝代和光荣，可以被写在纸上而不是

被一再传颂在风里，没有一种现实之香

不是杂糅了历史之香，没有一个有品格的女子

能够从花香的混沌里，准确地择出自己

像一个没有前世和记忆的人

总是这样，吹一口气

那些被焚过的花朵，都会在邙岭上活过来

所以她们叫做焦骨牡丹，就好像我们

每每经过洛阳这座城市，总会唤醒

依旧活在我们身上的，头角峥嵘的

大唐

牡丹误

在尘世

谁能披挂草木葳蕤，却深怀母仪天下之心

只为撑起一个纯粹的王朝和盛世

没有绯闻

在大地中央

谁能当得起，富态的中年之美

让我们为赋新词的春怨，从来找不到

一种色彩和角度

去泼墨，去运笔

在沉香亭畔里

哪一朵花开了，只可以作为

这座城市的地标和大美，却不可以作为你我

私定终身的背景，我们注定只能

互为陌路和歧途

一误再误

在日子深处

人说蹉跎就蹉跎了，而岁月还没把我们

教育成善于默省的众生，谁能像

绿肥红瘦的牡丹，什么都不说

只从她的叶片上，滚落一滴

晶莹剔透的露水

猝然相遇

是否，我们总在禁锢自己

用了近乎一个四月，她把自己

钉于牡丹这个形象：

必须总领群芳，必须

明艳动人

女神正在诞生，正确、耀眼

而凡是站在她身旁的

都一概掩去光芒、破绽百出：

罂粟花，被道出了恶

桃花，被看出了媚

很职业地盛开。这谜面

很难读出更多信息，比方说

女神也有一点倦怠，有一点点累

直到近二十天后，一些撑不住的部分

被雨水打落，才坐实某种以凋零为飞翔

确已发生

我们猝然相遇，在一场雨后

是否，必须在一场暴雨的加持之后

我们才能握住彼此

萎落的花瓣和颤栗

互为镜面

看清自己

轮回之痛

经历了恁多的辗转

这一季，为什么

万物依旧骚动而盲目，又纷纷举起了

渴望授粉的花，甜香弥漫

花下，有那么多热闹、相亲的节目

是否都会有结局

时代是轻的，总让人记不住

它的名字，一朵耽于情欲的花

仿佛就足以，模拟所有的花朵

所有的飞翔

所有的诗意

把这朵花放大

让它美得不可一世，甚至可以一度

称王、称后，让它动用高傲的本体

来蔑视人间一切修辞，我们原以为

总有一朵花，可以突破花朵的预设

花朵的局限性

把它缩小、还原

落回大地空荡荡的掌心，她还是一朵

可以被摧毁的花呵，小得

好像只剩下自怜自惜，永远无法觉察

春天，和她辽阔的

漫不经心

我将如何使你相信

这一城盛开到极致

又凋零到乌有的牡丹

统统来自于你我

轮回千年的肉身

大圆满

一不留神，她就长出了

艳冠群芳的国脸，门第很高

仿佛是你们可以觐见，却娶不起的女人

一不小心，她又长出了名嘴，吐字芬芳

她所说过的话，都因此有了韵脚

又变成了，流传千古的诗句

多么徒劳，那些学画的人

他们正在机械模仿，她的每一枚叶子

她的每一片花，她的一切幻像和呈现

原谅他们的笔，总无法触及更深

其实，她还是她自己，依旧站在苗圃中、泥地里

没动，带着一颗平常心，带着她的身外身

只是被春风，微微掀起了

一角裙裾

总是这样，她干干净净的脸

将不会留下一点，被勾擦，被墨染

被皴过的痕迹，宛如处子

花开即圆满

唯有她，没有一点匠气

没有一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