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氓1903年出生于四川彭县,1921年去上海求学,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南昌起义失败后,在向广东撤退途中,他和周恩来一起介绍郭沫若参加中共。后来他又被派回上海,在周恩来领导下从事地下保卫工作,公开身份主要是文化工作者。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受党的委派,协助叶挺、项英组建新四军,还特别奉命协调叶、项的关系,被指派充当两人间的“缓冲者”。
我离开延安的时候,李富春要我作为叶挺和项英之间的缓冲人。当时,我也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过什么设想,也没有向李富春提出过什么要求,就这样很轻率地答应下来。到了军部以后,一直到皖南事变,你说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尖锐的矛盾和冲突,也很难说出来。在日常情况下,项英还是很识大体的。军部的正式会议都由叶挺主持,前方部队的报告、请示,项英都请叶挺首先批注意见。1940年秋季反日寇对泾县的扫荡,作战计划是叶挺定的。凡是叶挺介绍到军部工作的非党干部,不管人数多少,项英都表示欢迎和信任。至于说一些小事如叶挺单独有厨房,项英从未表示异议,甚至项英还在叶挺的生活细节上,做了适当的处理,维护了叶挺的威信。
有人说是叶挺作为部队首长,不习惯政治委员制度,因此,叶项矛盾好像应该由叶挺多负些责任。这个理由不是事实,因为大革命时期,叶挺带领的部队都有党代表,也就是政治委员。南昌起义的时候,聂荣臻就是他的党代表,他们合作得很好。但是新四军的这两位——部队首长和政治委员,却在平常情况之外,另有两个特殊情况:(一)大革命时期叶挺和他的团、师、军的党代表,两个都是共产党员,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以在党的会议上得到解决。而在新四军,部队首长叶挺却是脱党十年之久的非党员,叶项之间只有行政关系,只有抗日统一战线的关系,没有党的关系。这就使得两方面之间很难于自处一方面和对待另一方面。(二)更重要的是,部队的构成和直接指挥的关系与叶挺当团长、师长、军长时不一样了。那时,部队的构成和直接指挥关系属于叶挺方面,而派去的党代表跟部队没有历史关系。而新四军的情形却恰恰相反,部队的构成和直接指挥关系属于以副军长名义出现的项英方面,而与派来的叶挺毫无关系。
但两方都不能明白地摆出来,叶挺摆不出来,项英更不能摆出来。因此叶项之间的关系,这个矛盾却是来无影去无踪,双方都没有直接向我表示过。我当时也没有完全清楚地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程度,而且我无权把他们拉到一起进行仲裁。
影影绰绰的,叶挺总想借口离开军部,采取躲避的办法回重庆、回澳门。影影绰绰的,项英总想使叶挺自己离开新四军,并且帮助他离开新四军。1938年初,叶挺离开过军部,从武汉去香港回澳门,携同夫人回到军部。同年秋,叶挺送夫人回澳门时,在广东与余汉谋商量在东江成立游击队。12月到宝安县深圳墟任广东东江游击指挥。他在走之前,曾和项英商量过。项大为赞成,送了几百枝步枪到广东,还答应调一些广东籍的军政干部到他的部队中去。可是,没多久就被蒋介石发现,取消了叶挺的任命。1939年春,叶挺由周恩来陪同,从重庆回到皖南。周恩来在皖南期间,曾和项英单独谈过两次话,估计是谈叶项之间的关系问题。周恩来走后,叶项之间保持着一种和谐状态,这也许是双方克制的表现。一个来月后,叶挺军长去皖北,主持成立江北指挥部,到8月份才回到皖南。他回来后,立即向周恩来提出要去重庆,向蒋介石要求增加经费和编制,接着就离开军部。这一次离开时间最长,到1940年的8月17日才回到皖南军部。
皖南事变前,大约1940年秋末,我听到叶、项二人议论过,要把皖南部队分作两部分,用意是军部名义上仍留在皖南,实际上大部暗渡江北。可是,由谁率领军部过江呢?两人互相谦让,都认为留下的是更危险的任务。结果谁也未走成。如果当时不管是谁先走后走,实施这个方案都是有利的。可惜他们过于谦让了。
叶挺曾经下过一次决心离开军部,以后不再回来。他亲笔写给我一封信,说是“居士不适于当一个大庙子的方丈”,意思是讲,不是共产党员的人,不适于充当共产党军队的军长。看来,这种苦恼也不像是完全针对某一个人的。这封信我给项英看过,项英没有太大的反应。我得信后,叶挺已经离开了军部,我作为缓冲人,明显的是失败了。叶项之间关系固然很紧张,其实这种情况在哪里都有,如后来的苏北军部,陈毅和饶漱石之间,关系不是也很紧张吗?
(摘自《李一氓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