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的尴尬生活

石破

他们仍然漂泊无依地流动在大城市，但他们将逐渐明白自己的所求，接受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以更加明確的方向、更加坚定的步伐和更加温和的方式，追逐自己的梦。当黎明到来，太阳升起，他们又会意气风发地投入到为梦想奋斗的新一天。

今年春节前后，上海姑娘与江西小伙的“年夜饭分手”事件，后被证明是一场策划，某位媒体记者的“春节回乡手记”也被证明是假的。让它们之所以能引起广泛关注，除了我们对日渐凋敝的乡村的怜惜之外，也印证了那些逃离乡村、落脚大都市的年轻人们的尴尬。

出生和成长于乡村及小城镇的年轻人，厌烦了故乡封闭单调，令人麻木，而又缠绕着无比复杂人际关系的生活，大都市的时尚、躁动、层出不穷的机会等等都是令人着迷的。于是乎，他们怀揣着对大都市的种种向往，凭借着自己的加倍努力和父母的全力供养，携带着拼搏奋斗的志向来了！

大城市里每天发生的种种精彩，一下子涌进眼帘，令他们猝不及防。他们在这里视野拓宽了，心灵成长了，谈吐也不一样了！他们感激大城市带给自己的机会，他们非常非常愿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为它奋斗、奉献、洒下青春和汗水！

确实，工作、生活在特大城市，本身意味着一种荣耀，尤其是相对于故乡那个麻木闭塞的乡村或小城镇而言。但没有人是为了来大都市过一种穷困的生活，甚至比在老家更为窘迫；即使贫困，那也应该是暂时的，既有需要自己努力克服的困难，又有向上攀升，进入城市富庶阶层的希望，如此他才会留下来。

他们巴望着有一天能时来运转，突破窘境，融入当地主流社会，享有哪怕是稍微稳定一点的生活；他们希望自己对这个城市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为此他们赌上了青春，甚至一生。婚姻对于他们也是一项极为沉重的考验。爱情不再高于一切，所谓不在乎对方出身、家庭、钱财，为了爱，愿意包容、接纳对方一切的时代过去了，这大概是大城市给他们上的另一堂新课。

如果说，二十岁的年轻人，来到大城市拼闯时还有满身满心的力气，到了三十岁以后的滞留，就成了梦想的尴尬。三十岁时，拿着稍微有些进步的薪水，却要过着比二十岁负担更重的日子。

面对着不多的薪水和大城市生活难以负担的开支，他们生存辛苦，频陷困境，遭受排挤，心怀愤恨。不论他们怎样努力存钱，都永远买不起一套商品房，即使勉强付得起首付，也相当于背负了一辈子还不完的债。他们只能租房，但大城市每一次房价上涨，房屋租金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城市的每一次拆迁，自己的栖身之处随时可能被夷为平地……大城市生活的门槛在不断加高，而每加高一次，都会对他们本已逼仄、恶劣的生活空间产生进一步的压迫，都会对他们的志向和梦想产生新一轮的残酷打击。

他们远离家人，缺乏紧密的人际关系和支援体系，过着孤独压抑，备受漠视和误解的生活。爱情总会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他们是一群失根之人，梦想与失意齐飞，生存共挣扎一色。他们往往还没有上升过就落魄了。他们的抱怨被当做城市发展过程中的杂音。他们每年在这里缴着税，却很难享受本地的经适房、公租房等待遇；他们在这里按大城市的高标准缴纳养老统筹金，一旦回到故乡或其他小城市，却只能按当地的低标准领取退休工资。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因为见识过了大城市的繁华和文明，故乡那小城镇、小山村的落后、守旧就成了克制他们回去的杀手锏。在父母和亲戚眼里，他已生活得光鲜高丽，已是成功达人，自己又如何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台阶来下？在不能融入的大城市，思念着不想回去的家乡，就像赤脚站在冰凉的大殿上想念自己那柴草堆里的温暖小窝。一个是辉煌的冰冷，一个是破落的温暖，何去何从？好难为人也。

不断地，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追求目标的中途败落下来，纷纷“逃离北上广”。但与其说是他们逃离大城市，不如说是他们被日益昂贵的大城市给清除掉了，而能够坚持下来的人差不多都是最坚韧也是最聪明的人。他们午夜梦回，暗自神伤，独自饮泣，灰心失望，与留在大城市苦苦打拼相比，回到日渐凋敝、人气四散的故乡，恐怕是他们更大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