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的论的视角看傅东华翻译《珍妮姑娘》的策略及目的

2016-05-14 21:08栾瑛
牡丹 2016年8期
关键词:傅先生珍妮归化

栾瑛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文学翻译家中,傅东华先生(1893-1971)无疑是非常有影响力的一位。他不仅仅是一位译者,也是作家、教育家、批评家,还是杂志的编辑和出版者,曾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文学研究会中做出过卓越贡献。他不但翻译过大量的前苏联及欧美的文学作品,而且也翻译过许多文学理论方面的书籍。文学作品方面,傅东华以小说翻译见长,尤其是现实主义的小说,如Gone with the Wind的汉译版《飘》。除《飘》以外,小说《珍妮姑娘》是傅东华另一部广受读者欢迎的译著。该小说译自美国自然主义文学代表作家西奥多·德莱赛(Theodore Dreiser)的第二部长篇小说Jennie Gerhardt。1959年傅译《珍妮姑娘》在新中国建国初期的历史环境下产生并留存下来。该译本在1959-1962年间曾先后被印刷三次,累计发行2.9万册。此外,傅译《珍妮姑娘》也作为再版及重印的母本一直流传至今。我们知道,一部译作的成功与译者所选取的翻译策略是不可分割的。傅东华采用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翻译策略,而这种翻译策略的选用主要是为了达到其两项翻译目的,即政治目的和文学目的。本文旨在从目的论角度对傅译《珍妮姑娘》的翻译策略及目的作一简单分析。

一、目的论简介

目的论(Skopos Theory)是德国翻译理论家汉斯·威米尔(Hans J. Vermeer)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的。目的论的形成以行为理论为基础。行为理论认为,人类所进行的所有行为都有其各自的目的。据此,翻译作为人类的行为活动之一,也是有目的的。目的论认为,翻译的发起者为了达到某一或某些目的而发起一项翻译任务,而这项翻译任务需要一位译者来完成。这位译者为达到翻译的目的就可以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对源语文本进行加工。根据威米尔(Vermeer,1996)的观点,译者设计某一翻译文本的目的就是“目的论”中所指出的“目的”(Skopos),且这一目的与翻译发起者的目的一致。从目的论视角看,翻译活动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绝对忠实于源语文本的再现活动,而是译者可以根据目的语社会文化背景下的翻译目的以及读者需求对源语文本进行不同加工的过程。由此看来,翻译的目的可以让译者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源语文本的束缚,从而在译文中采取不同的翻译策略对原文进行加工。从这一方面看,目的论的提出使翻译从一个强调对等的、相对静止的层面上升到了一个强调目的语社会文化因素的、相对动态的层面上来。

当然,威米尔提出的目的论不仅对翻译实践具有指导意义,同时也能为我们认识不同的翻译现象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二、《珍妮姑娘》中运用的翻译策略

翻译中常用的翻译策略主要有两种,即归化和异化。根据许钧教授的观点,“所谓‘归化与‘异化,实际上是以译者所选择的文化立场为基本点来加以区分的”。当译者选择以目的语文化为立场进行翻译时,他就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反之,当译者选择以源语文化为立场进行翻译时,他就采取了异化的翻译策略。当然,对于一部长篇文学作品的翻译,译者不可能极端化地只采取某一种翻译策略进行翻译,而是以沟通目的语文化与源语文化为出发点,根据翻译的目的适当调整两种策略在译文中所占的比例,从而完成整个翻译活动。基于这种理解,我们可以推断,傅东华对于《珍妮姑娘》的翻译必然也会同时运用到归化和异化这两种翻译策略。下面,笔者就来分别说明这两种翻译策略在译文中的使用情况。

(一)归化的翻译策略

在阅读傅东华《珍妮姑娘》的译本过程中,笔者发现傅先生在整部译著中大量使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归化的策略首先体现在对Jennie Gerhardt名称的翻译上。傅先生没有采取“珍妮·葛哈德”这样的直接音译,而是将其译为“珍妮姑娘”。这既说明作品的主角是一位名叫“珍妮”的女性,也能反映出作品内容中“珍妮一生没有结婚”这一事实。此外,傅东华先生还在译文的许多方面都使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

1.称谓语的中式化。除了作品名称的翻译外,译著中称谓语的翻译也能充分体现译者归化策略的选用。如“Mrs. Gerhardt”“Mr. Gerhardt”“Old Archibald Kane”“Mrs. Kane”及“Mrs. Bracebridge”这样的称谓语,傅先生分别将它们译成了“葛婆子”“葛老头”“甘老太爷”“甘老夫人”“联桥夫人”。在译文里这些典型的中国式称谓语中,尽管有的词我们现在并不是太常用了,但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读者们是非常熟悉的,且这样的翻译也能使读者非常容易从中看出人物在社会上地位的差异。

2.陌生词汇的熟悉化。陌生词汇的熟悉化是傅译《珍妮姑娘》中归化翻译策略使用的又一方面。这其中较为显著的是一些表示职业的词的汉译,如,“housekeeper”被译为“管事”,“servitor”被译为“家人”,“watchman”被译为“守更的”,“expressman”被译为“脚夫”,“lord”被译为“东家”,“teacher”被译为“先生”,等等。除这些表示职业的词汇以外,傅先生还将“treasure-trove”译为“摇钱树”,“wareroom”译为“堆栈”,“Kriss Kringle”译为“圣诞老公公”。译文中的这种熟悉化尽管不一定能在意义上完全对应源语中的相应词汇,但对于当时的读者而言,这种归化策略的使用有助于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同时也能尽量避免加注释的麻烦。

3.口头语言的个性化。另外,能充分体现归化策略的还有译文的语言风格。译本中,傅东华先生在人物对话的汉译上认真推敲,除了令口语表达更加生活化以外,还充分考虑人物的个性及社会地位,力图准确再现说话人的口吻、心态以及由此反映出的人物形象。例如,傅先生将原文中女主角珍妮的一句话“I wish we were rich”译为“我巴不得咱们也有钱”。“巴不得”是汉语口语中表达愿望常用的一个词,而这个词的使用不但体现出珍妮作为一个社会底层的女孩,讲话不是斟字酌句,而是自然纯朴的口语风格,同时也体现出了珍妮在目睹了上流人士的奢侈生活后迫切地希望自己家也能有钱的羡慕的心态。又如:

原文:”She shall get out”, reiterated Gerhardt. “I dont want her under my roof. If she wants to be a street-walker, let her be one, but she shall not stay here. Pack your things, he added, staring at her.

译文:“我要她滚出去”,葛哈德重复地说。“我不要她在我门里。她如果要去当婊子,我也不管,只不许呆在这里。去把东西理来”,他眼睛盯着她加上这句。

译文中的“滚出去”“门里”“婊子”“呆”“理”等口语化的字词,不仅表现了珍妮父亲极其愤怒的口吻和心情,同时也能进一步反映出葛哈德严肃、古板而不留情面的人物性格。

同时,译者还通过对不同人物语言的翻译来体现人物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在傅译《珍妮姑娘》的译本中,人物的语言就如同标签一样被贴在了不同人物身上。例如,小说中的参议员白兰德属于上流社会的人士,他使用的语言就往往比较正式和庄重。与之相比,珍妮的母亲处于社会底层,她的语言则朴实无华,并且她在称呼参议员白兰德时,总是使用“您”来表示尊敬。同样,富家子雷斯脱在谈论珍妮父亲时用了“the old gentleman”,傅东华先生将此处译为“他老人家”,这里的归化策略让读者更容易体会到雷斯脱作为一个上层阶级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用词考究和素养文明。总而言之,这种口语的个性化使小说中不同人物的阶级和社会地位差异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读者眼前。

4.书面语言的正式化。当然,归化的翻译策略不仅仅体现在口语的语言风格上。一部分书面语中,归化策略的表现也非常突出。比如,傅先生在翻译雷斯脱父亲的遗嘱时,使用了几乎是文言文的说法:“缘吾子雷斯脱之事发生某种纠纷,余认为余之其余财产不得不在某种条件之下分配之,……凡吾子女,皆须同心协力,悉听罗伯脱之指挥,至罗伯脱自愿放弃管理权或认有改组必要之时止,此亦余之意旨也”。与之类似的还有对报纸上的新闻报道以及讣告的翻译。例如,傅先生对小说中某报纸上的报道是这样翻译的:“XX夫人之身世未详,但悉曾在克利夫兰某巨邸为侍女,更前则在俄亥俄州之科伦坡为女工。吾人见此烂漫之恋爱事件竟出在高等社会中,孰谓传奇故事已绝迹于今世耶”。对于白兰德逝世的讣告的翻译,傅先生则使用了中文讣告中常用的说法和形式,如,“溘然长逝”,“殁于……”,“氏近患伤寒,医生方以为逐渐痊复,乃竟不起”等。译者这样翻译既显示出了诸如遗嘱、新闻报道、讣告等文体的庄重性和严肃性,同时又向大众读者展现出了中国传统文学和语言的魅力。

(二)异化的翻译策略

尽管整部翻译作品中归化策略占主导地位,但译著中也多多少少会涉及异化的翻译策略,如对人名(如威廉·葛哈德、西巴轩、珍妮妃甫、乔其、马大、味罗尼加、乔其·雪尔佛斯脱·白兰德、雷斯脱甘、罗伯脱等)、地名(如科伦坡、克利夫兰等)、主要节日(如圣诞节)以及宗教及其仪式(如基督教、洗礼等)等的翻译。这些方面之所以采用异化策略,笔者认为主要是因为当时人们对西方的一些基本文化已经有所了解,如果再使用归化的策略加以意译或解释,不仅会令文章变得生硬、不自然,也会令读者感到冗余、枯燥。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些方面上采用异化的翻译策略也并不会影响或破坏译者翻译作品的目的。

三、傅东华翻译《珍妮姑娘》的目的

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傅东华在《珍妮姑娘》的翻译中采取了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翻译策略。根据文章第二部分的目的论简介,我们知道,译者采取的翻译策略主要是为其翻译目的服务的。下面,从政治和文学两个方面具体分析傅东华翻译《珍妮姑娘》的目的。

(一)政治目的

新中国成立后,祖国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国家意识形态和文化的构建。为此,除大力发展本民族文学之外,翻译文学也是参与国家文化和意识形态构建的一个重要方面。1949年10月25日,《人民文学》创刊,首刊的发刊词中指出:“我们的最大的要求是苏联和新民主主义国家的文艺理论,群众性文艺运动的宝贵经验,以及卓越的短篇作品”。在这样的号召下,我国翻译界对前苏联文学作品的译介占据了20世纪50年代文学翻译的主导地位;而对欧美等资本主义国家文学作品的翻译则主要局限在现实主义的经典作品中,目的是让我国人民了解资本主义社会中底层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苦,进而坚定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信心和决心。

西奥多·德莱赛(1871-1945)是美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珍妮姑娘》揭露了资产阶级上层人士生活的腐朽和道德的败坏,并且肯定了一位来自社会底层的善良姑娘的高尚品格和纯洁情怀,这样的主旨有助于读者看清资本主义的黑暗和腐朽。因此,《珍妮姑娘》被译介的政治目的是翻译的发起人和译者达成一致的。所以,在翻译过程中,傅先生通过归化的翻译策略翻译人物的语言、称谓等,并以此来体现资本主义社会中“奉有余而损不足”的社会状况,以及上层阶级对底层劳动人民残酷压迫的现象。

(二)文学目的

20世纪50年代,我国进行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探索。在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我们处处以苏联为楷模,文学方面也不例外。对于这种失当的现象,毛主席曾经指出:“什么都学习俄国,当成教条,结果是大失败,我们应该创造中国自己的、有独特的民族风格的东西。这样道理才能讲通,也才不会丧失民族信心”。

为实现这样的文学目的,傅东华先生在《珍妮姑娘》的译本中大量采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从而使用词更加容易被读者理解、口语更加贴近人民大众、书面语更加郑重古雅。总之,傅译《珍妮姑娘》的文学语言风格符合当时读者的审美要求和语言习惯,既响应了国家的号召,又保留了民族特色,传承了民族文化,增强了民族的信心。

四、结语

从傅译《珍妮姑娘》的出版情况看,这本译著是颇为成功的。傅东华先生充分考虑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时代背景下国家意识形态上的迫切需要以及目的语文化背景下广大人民群众读者的需求和期待,采用归化为主、异化为辅的翻译策略来实现他的翻译目的。从目的论视角看,傅先生的翻译策略是十分有效的,这也使1959年傅译《珍妮姑娘》成为我国译介的世界经典文学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译著,被广泛流传,直至今日。

(烟台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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