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隐居
“花山隐居”是座不太大的休闲式宾馆,躲藏在苏州城郊吴中区的花山脚下,以禅修、养生为主题,也就是当下流行的休闲游居。从外表看,白墙黑瓦,朴素典雅,一点都不奢华。可进到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典型的苏州园林基调,院子不大,但长亭楼台、太湖石山、曲径水榭一样不少。海棠、茶花、紫藤,一园子的花开得从容淡定,无一点闹腾的感觉,相反静得让人心里淡然。靠左边是一幢三层小楼,只有古色古香的两层建筑露出地面,与院子接壤的楼层除过总台、饭厅,其余似乎全是茶室,里面灯光柔和、宽敞明亮,且备有笔墨纸张,供一些雅士留用墨宝。工作人员清一色着灰白色棉布袍,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多了一分远离尘嚣的清静淡雅,让人突然间有种超凡脱俗的隔世感。楼上的客房,更有种神秘感,每间客房都以“隐居”命名:惠心居、兰心居、冰心居……房内布置古朴、精致,一些设施虽不失现代,却刻意缺了有声色的电视机,真正地想让你进入隐居的状态。从进入花山隐居的那一刻起,我的内心便油然生起一种对世事的淡泊与豁达。能在此过几天隐居生活,显然是很不错的选择。而且,花山远离市声,四周鲜有村庄人家,是真正的隐居之地。刚到那天见诸好友必聊一番,晚上饮了不少的茶,居然没有失眠,这是少有的。看来清幽的环境真是能影响人,是心静了下来。
第二天晨光初露,窗外传来阵阵轻盈的敲击声,对于早起的人来说,闻声不如说成是习惯,习惯也成自然。爬起洗漱后,下楼走出半扇虚掩的小院门,来到花山跟前,发现早起的当地人骑着电动车驮着水壶,已经来花山取泉水了,随即跟着他们上山,想看眼山泉。谁知,腿有疾,脚力也不济,很快跟丢了,便随敲击声从另一条山道往上爬。走出不久,远远看到一座寺庙,敲击声来自那里,才恍然明白,是僧人早课敲木鱼之声,便驻步了。这种时候去寺庙朝拜,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况且,今天的行程是爬花山,我得节省点本不利索的腿脚力气。
早饭后,相约爬花山。阳春三月,花山却很难看到有鲜花盛开。听介绍才知道,花山不是因花得名,而是从东晋的泉井到宋代的摩崖,从元代的大佛到明代的塔林,从清代的御碑到民间的诗篇,无一不透露出其诱人的历史厚重感和浓浓的文化底蕴。回头仔细看,杂草丛生处元代的接迎大佛笑意融融,使这春意更多一份清爽舒洁,更有翠岩古刹饱经风霜而今香火依旧。北宋诗人苏舜钦曾题花山寺壁云“寺里因花得名,繁英不见草纵横。栽培剪伐须勤力,花易凋零草易生”。花山主峰——莲花峰也不是那么峻峭,一问,才知花山最高处海拔只有三百多米,在丘陵地带的江南,算是高峰了。当然,只要有风景,山又何须高!沿石阶而上,碎石古道边不时见到千年来历代文人墨客的笔墨丹青,不乏大家名士。由此更见,钟灵毓秀之地无尽的魅力。
距莲花峰不远处有座秃岭,当年建毛主席纪念堂时,在这里开采过花岗岩材料。可见花山的石头是质地很好的建筑材料了。翻过莲花峰,到了山的阴面,就是天池山。一山两名,也是很有意趣的事儿,想起幼时遇过一块田地里的阴与晴,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这句诗的描绘,几步路之遥,却从此山越过已成彼山,仿若两个世界的跨越,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两座山现在合并为天池花山景区,由苏州太湖旅游集团整合资源,按照国家5A级景区标准整体规划,拆除了山上几幢在风格、体量等方面与环境不相宜的新型建筑,还对照历史典籍,修缮了几座具有历史价值、年久失修的古建筑、古亭阁,以及湮没于荒山树丛间的乾隆御碑、御道等文物,取消了规划中原有的环山电瓶车通道,力图还原一个有着清幽古韵、有原生态特色而又自然的景区。如今两山显得雅致清新,建筑疏密有致,高低相得益彰,与自然、山体、植物紧密地融为一体,似乎隔离了世间的喧嚣,使山脚下的“花山隐居”有了真正的隐居意义。
太湖春晓
“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说的是扬州,苏州距扬州不远,均属江南胜境。三月的江南已至暮春,繁花似锦,细雨如雾,将太湖边的水乡缭绕成湿漉漉的梦幻虚境一般。来过几次苏州,却不凑巧,没感受到江南烟雨,这次是赶上了,夜闻风声,以为只是东南风经过,轻佻地撩拨一下人间景物,没想到也落雨了。晨起出门,突然间看到的不似人间凡世,像天上仙境一般,心中顿喜,撑了伞在烟雨中独自走着。碰到几个晨练的当地妇人,并没有任何防雨措施,就那么着大红大绿的运动服,迎着细软软的烟雨,轻盈地边跑步边聊天,虽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可在这样的烟雨清晨,有了“轻歌曼舞恍若梦,吴侬软语添温馨”的情调,更觉别致。
薄雾似的雨丝看不到任何重量,竟然能把粉色的海棠花打落了一地,不是败落的花,还是鲜润的模样,在雨地上依然粉嫩得让人心动,不免伤感起来,便离开花树多的地方,站在一条人工河边发呆。看到几株正在爆出新芽的柳树,突然想到李白所说的“烟花”是不是这个季节飘荡的柳絮?只是眼前的柳树全身湿漉漉的,就是柳絮开了,也被雨打湿飞不起来了。倒是北京多杨树,杨絮一起,任你有风无风,只管漫天飞舞,像是一场蓄谋的大雪,满世界纷纷扬扬。不管杨絮柳絮,进了文字入了镜头,就多了一份浪漫。可果真在现实里,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厌烦。因为女儿对柳絮过敏。
上午乘船去启园时,雨早已停歇,烟雨云层还在,天是半阴半晴的状态。“游完启园上太湖,满目青翠满眼波,心旷神怡好去处,乾隆也曾六停步!”在启园码头,站在当年乾隆下江南游太湖时登岸的码头,望着碧波连天的太湖,心有感慨,也只是“浮生半日轻松过,碧水云天一身轻。清波盘古多情泪,万种嫣柔品道吴”的闪念之间。便想起早晨对于“烟花”的疑惑,问当地人张文献,他是文史专家,说烟花有多种解释,各种文本都有,他认定的是一种花——琼花,绣球一般,绿色的。差点忽略过去,赶紧折回身去找,幸亏启园有不少琼花,刚才看到时,大家还议论怎么有这样绿的花。红花绿叶衬才显出红的超脱非凡,绿叶衬绿花,到底是看叶还是看花?不管怎么说,绿花总是少见,琼花还不似绿牡丹那般盛大张扬,它花朵细小,很有规则地围挤成一团,低调地团成了一个绒绒的圆球。或许是因了刚才的疏忽,使这时的琼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大家纷纷争相留影,生怕琼花因此揣了心思,就效仿昙花瞬间凋谢了似的。
春天游太湖,必品碧螺春。这个时节,明前茶刚下来,真是赶上了,每到一处休息时,喝的都是碧螺春。前天从天池山下来,坐在刚发嫩芽的银杏树下,还喝上了清洌的泉水泡的碧螺春,那可真是味觉的一次享受。对我这种渴了只知牛饮的粗陋之人,品上好的碧螺春茶有点暴殄天物,但反言之,我这种对茶不知所以的人,品过上茶,再饮民间的粗茶淡水,还能如之前的痛饮?或者端着粗瓷大缸,做精巧细腻之人,一口一口作品茶之态?这样想象一番,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南的精细,除了茶,还有各种饮食,江南饮食的时令、精致、色香、味美,的确令人赞叹不已。在太湖,甚至在整个江南,有种说法,叫“不时不食”。苏州人对吃非常讲究,跟着时令吃不仅仅是追求味蕾的感觉,还体现出苏州人对生活的热爱和珍惜,也是一种水乡的饮食文化。春天,正是太湖食材最丰富的时候,我们吃到了最新鲜的竹笋、白虾、白鱼、螺蛳……至于每样食材的来源与烹饪炮制,单是听一听,都会增长不少知识。这样说吧,在苏州的四天里,除过早餐,基本上没有重过样。更值得一提的,是“花山隐居”的那顿素斋晚餐,真是样样精细、可口、美味,对于一贯素食的我来说,也吃过各地不少的素斋,但此地素斋的精美细腻让我难忘。
话说吴中
吴中古称吴县,现为吴中区,位于苏州南部,太湖之滨,生态环境优越,自然资源丰富,“太湖风光美,精华在吴中”。吴中区历史悠久,是吴文化的发源地。约一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吴地已有先民生息繁衍。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创造了当时很先进的“良渚文化”。据史书记载:三千多年前的周太王育有三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和小儿子季历。季历的儿子姬昌更是早慧,智力过人,深受太王的宠爱。于是,周太王一直在想,如果能把王位传给季历这一系,是国之大幸,黎民之福。周王朝吸取了商代“九世内乱”的教训,确定父王死后只能由嫡长子继承王位,可周太王一心想传位于季历,之后由季历传给姬昌,只是这样做不符合周朝礼罅。为此,太王一直郁郁寡欢。泰伯明白父亲的意思后,就和二弟仲雍借外出打猎的机会,一起逃到当时远离京师的荒蛮之地——江南,定居于梅里(今江苏无锡的梅村)。他们隐进乡间,入乡随俗,很快与当地的土著融为一体,由于他们的特殊出身,见多识广,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与他人,赢得了梅里人的信任和敬仰。他们自创基业,先从治水安民开始。泰伯带领大家挖出的第一锹土,开掘出了中华民族历史上伟大的工程——京杭大运河的历史起点。那时候人们肯定没想到会成为震动世人的运河,但就是这个创举,改写了人类的发展史、文明史。同时,也将荒蛮的江南泽国改造成后来的鱼米之乡。当然,后来的开水挖运河除了农业的用途,更成为战事的需要,可事实证明,人类可以摆脱自然的束缚,自己安排河山。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泰伯的后代终于在太湖之滨建立了勾吴古国,也就是后来变为强国而且显赫一时,称霸江南敢与邻居越国叫板,甚至与周王朝争雄的吴国。
周王朝起源于我的故乡——陕西岐山,在我涉世未深的时候,离开故乡去了西域,当时年少混沌,对故乡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后来随着阅历的加深,阅读的拓展,了解到春秋时的吴国,竟然是周王朝的后裔一手建立,或许是出于溯源同根的心理,我对此地总有着一定的亲近感,尽管隔着几千年的时光,又在不同的经纬上。只是一直无缘探访,这份惦念,便像是远方的一个影像,时不时地在心里晃荡几下,却始终不曾清晰过。而此次之行,像做梦一般,真切地将古时的吴国呈现在我面前,我来苏州是为一个梦中的求证,求证我的先祖们曾经在这里生存过,轰轰烈烈过。可是,岁月如烟,历史浩博,三千年前的痕迹怎么可能轻易留存下来?一个遥远的古国,能在历史长河中有那么一笔,已经很重很重了。果然,吴国只能说曾在太湖之滨存在过,而我们的眼前,只有被烟雨笼罩着的浩大太湖,一片朦胧,像历史一样望不到尽头。
有些人与某些地方是有宿命的,比如泰伯、仲雍与吴中,他们命中注定会有牵连,要经历艰难险阻的跋涉,最终成为一体,创造出轰轰烈烈的另一个世界。历史会给泰伯、仲雍,还有他们的子孙,像周章、寿梦、阖闾,乃至亡国的夫差一个公正的评价,不用我费过多的口舌。至于评价如何,一点都不重要。再伟大的人物都难逃最终的灰飞烟灭。
还是收回遥望历史的目光,看看吴中的变迁吧。曾经的吴国中心就在今天的吴中,后来也叫吴州。隋唐时代,吴地平息战乱后区辖有所变化,在隋开皇九年改吴州为苏州。随着朝代的更替,期间不停地整合、拆分,直到清雍正二年,政府又划长洲县东南部建立元和县,与吴县、长洲县合城而治。后又划吴县东山、西山建太湖、靖湖两厅。直到1912年,复并三县两厅为吴县。1928年,划吴县城区设苏州市,1930年撤销市建置,辖区复归吴县。1995年6月,经国务院批准,撤销吴县,建立吴县市(县级)。只过了四五年,又撤销吴县市,原吴县市辖区分设为吴中区与相城区。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改制、命名,吴中依然是吴中,是从历史长河中打捞出来,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底蕴的名胜之地。
当然,吴中现在是具有休闲情调的旅游胜地。
温亚军:1967年10月出生于陕西岐山县,1985年入伍,在新疆服役16年,2001年调入北京,现为中国武警杂志社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先后在《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小说家》《小说界》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其中短篇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转载,2000年6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短篇小说集《白雪季》(新疆人民出版社);中短篇小说集《苦水塔尔拉》(作家出版社);长篇历史小说《仗剑西天》(群众出版社)。短篇小说《麦香》获第三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中篇小说《苦水塔尔拉》获第五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驮水的日子》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曾获第三届、第五届、第七届、第八届、第九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一、二等奖。
责任编辑 杨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