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高三之夏

2016-05-14 09:11葛诗雨
中学生天地(A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考场叔叔高三

葛诗雨

2015年,这个声色犬马的夏天,我抱着西瓜,吹着空调,刷着王家卫和李安的片子,无比惬意,却还是能够清晰地记起,一年来那些不安的日子。

2014年6月10日,班主任带着体育委员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那个男孩怀里抱着一块老旧的班牌,上面写着红色的大字——307班。

头顶的风扇不知疲倦地打转,发出响亮但足以忽略的噪音,头发却被汗水粘在两颊,我们都一脸懵懂地抬头看向讲台。

“从今天起,你们就高三了。”班主任清清嗓子,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咣当”一声,那班牌从杆子上脱落,砸在了地上。传说中水深火热的高三,从崩塌朽坏开始。

很多人用“离经叛道”这个词形容我。理科生却参加作文比赛,自主招生时报了一圈中文系。每天早睡早起,饭后喝一包红枣酸奶,沿着铺满落叶落花、布满青苔积水的校园小径走回教室,没有大哭大闹,没有暴饮暴食,也没受到多少题海战术轮番碾压的苦。

每个班里都有几个特招生,在外面两年学一些专项,最后一年回来,恶补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走进考场。

当时班里也有这样一个姑娘,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对谁都没有好脸色。我日日相伴同吃同睡的好友与她是旧识,她加入我们,跟着一起吃饭散步,去买酸奶。

高三这一年,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恶意、无奈与疏离,也懂得了这世上很难有三个人的位置,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她说:“朋友借你这么久你也该还了吧,不要霸占人家的东西不放啊。”她说:“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不是么?那你就去找别人吧,不要再跟着我们了。”我怔忡,一时无言以对,直到朋友满脸歉意地来找我:“对不起啊,你在班里有这么多好朋友,可是她……她只有我一个。”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孤独。

我是班长,一呼百应,我跟班里每一个人都和睦相处,我有很多朋友,所有人都夸我性格好。然而我找不到一个陪我吃饭的人。

大家各有各的小圈子,不论哪个圈子,想要融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并不愿意打扰别人。

高三以来,第一次的情绪崩溃来得这样气势汹汹。

我要回家。没有任何理由,不想上课也不想面对试卷,跳上车的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世界引起伤心的多半是些小事,即使天地崩塌于眼前,也不如掉在地上的一颗草莓让人心疼。

之后我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再次回到学校,宿舍里已经生了龃龉,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往往是夜里一个人打开门,四下无人,漆黑一片。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一个人洗澡,躺在床上看马尔克斯,直到她们回来,说说笑笑,我自顾自睡觉。

那是我人生中最孤单的一段时间。我之前是一个特别怕孤单的人,没有人陪着的时候,饭都咽不下去。然而慢慢地我学会了在夜里一个人走回宿舍:那时心里害怕,只好跟紧路上陌生的同学,不多不少一步的距离,好像有人陪伴着一起走路一样。

很可笑吧,我的高三,回忆起来不是试卷满天飞,不是百日誓师口号震得人流眼泪,也不是考场前的朝霞满天。而是非常细小的难过,小到在那个特殊时期,让人连“难过”都说不出口。

2015年1月,我去参加“新概念”的决赛。不在意比赛结果,在意的是班主任签请假条的时候为难又痛心的表情。其实不会一无所得,远行本身也意义非凡,然而若是真的没有结果,我阻止不了别人的眼光。

那是一段被怀疑的目光包围的时光。似乎在所有人的眼里,为了一模二模每一次月考的痛苦都是值得理解和心疼的,而学习之外的一切都应当被忽视和鄙弃。

长乐路安静又喧嚣,我抬头看到梧桐叶间露出零星的漆黑天空。以前有人跟我说,宇宙是在变老的,只是它老得太慢,所以我们不知道,也没有察觉到它在老,开口闭口的地老天荒,显得如此可笑。有时候道理说出来容易,但心情和这城市一样拥挤,再也容不下分毫。上海这个地方,有无数人栖居其中,一边栉风沐雨地奔忙,一边歇斯底里地伤心。就连中心公园里打着太极跳着舞步的老头老太,也有暗流汹涌的岁月。这城市江河日下,回忆和青春如鲠在喉。

相比之下,高三的我并没有整天顾影自怜的理由。

回去之后说不上脱胎换骨,但变得异常冷清。对,冷清。原本的我是个很爱热闹的人,喜欢被小伙伴围着叽叽喳喳说话,然而那段时间我沉默下来,把话语都写在了信纸上。

我给同样孤单的朋友写信,互相鼓励,把对未来的憧憬放在心上,像宠一个小小的梦想。

我的情绪已掌控得很好,我学会了说“我没事”。我学会了忍耐难过与悲伤,面无表情地拽出一张新的考卷。

一切似乎很顺利,又似乎很艰涩。一直到高考。

自己的学校要做考点,要开始腾出考场,对面的艺术高中只好放假,把教室留给我们。大家搬着大包小包的书,拖着箱子,把自己的复习装备复制到对面去,像《动物世界》里的大迁徙。

教室一点一点空下来,有一点寂寥的感觉。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多东西都没有依照我的计划来,不听话的生理期,疲累的身体,空白的大脑。我站在有点陌生的教室里,看大伙搬桌子量距离,肚子绞痛,挪不动步。

“班长,要胶带。”有人喊。我身心疲倦,指了一个人让他去拿。数学课代表在旁边哼一声:“班长你怎么就一直站着。”我朝他看了一眼,忘记了有没有流眼泪。

在最后的时刻,不需要什么解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没有解释的,我用沉默度过了晚自习,在下课的时候,教室里的灯一盏一盏灭掉。在幽暗下来的空间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凑近我耳朵讲了一句话:“刚才是我错了。开心点,明天加油,祝我们都好运。”是数学课代表。

很温柔的一句话,把黑夜都点亮了。

第二天我走进考场时,还带着前一天晚上残留的好心情,从从容容的。

我突然意识到,人生有一半的情绪崩溃、坏脾气、迁怒、背叛、压力,都是在高三走失的。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扑出考场,不小心撞到维持秩序的武警叔叔,也能很开怀地对他说:“叔叔谢谢您,我的高三结束了,让我很难过很难过的高三,结束了呢。”

那叔叔特别帅气,虽然抱着枪却很温柔,他说:“那你现在不要难过了啊,要开心。”

我喊着“叔叔再见”就跑进了人群里,的确,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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