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一般的人

唐育婷

什么样的男生最吸引人呢？高大帅气、每天打篮球的阳光男生，目空一切的学霸型男生，还是散发着淡淡诗书气息的儒雅男生？对我来说，沉默不言的男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抓住我的目光。他的身上萦绕着柠檬汽水的香味，淡淡清香，淡淡青涩。

我是言情小说的死忠粉，小学五六年级时就已经看过很多小说，小说里有各种各样的男主角，每一个都很吸引人。我总是偷偷地把自己当成那个幸运的女主，常常幻想着有一天会有一位骑着白马的王子从天而降，带我去他的城堡，或者被一个高冷霸道的总裁酷酷地壁咚：“嫁我，或是娶你，二选一。”再不济，也会出现一个贾宝玉，陪着我一起葬花，一起哭泣。

这是我在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对爱情的最初幻想。然而各类帅哥始终只出现在白日梦里。我要上初中、上高中，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不管是明恋还是暗恋，都属于早恋，而他，也就只能成为藏在我心底最深处最柔软的秘密。每次只要一想起他，我便脸红心跳激动不已。有时候，梦比现实还要真实，好多次在梦里，我都差点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其实，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在哪个班级，甚至根本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但这些都不重要。暗恋这种事情，我一个人知道就好。如果被他知道了，可能会演变成我死皮赖脸地追着他满校园地跑，跟口香糖一样黏着他。我得守住这份难得的矜持。

我经常在食堂遇见他。他皮肤白净，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比别的男孩都好看，没有他们一脸油腻腻的感觉。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站得笔挺，静静地排着队等待打饭，几乎不开口说话。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我有轻微的脸盲症。可能是凑巧，我总是和他排在同一队，他经常站在我的前面或后面，时间久了，我就记住了他的脸，然后开始注意他，观察他。他每天来无影去无踪，却雷打不动地一日三餐按时去食堂，所以我一般只能在食堂见到他，运气好的话，偶尔也能在走廊里遇见。他没有固定的或是特别要好的小伙伴，经常形单影只。我听到他讲话的次数不超过十次，每次不超过十个字，这可能是他身边没什么朋友的原因吧。

我至今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暗恋他，但不管是为什么，我就是悄悄喜欢上他了。在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暗恋上他的那一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我很能坚持的，尤其是写日记，还有喜欢你这件事。”

喜欢上一个人后，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你的生活，占据你每一次的目光。即使他不知道，你也甘之如饴。自我陶醉，乐在其中，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有一天，我又在食堂遇到他，他站在我旁边的队伍里。那天晚上我其实特别饿，在来食堂的路上就扬言要打满四盘菜，可一看到他，我立刻决定只打两盘菜，同学看到后很奇怪：“你不是说快饿死了，怎么才打这么点？”她的嗓门很大。身边传来了男男女女的轻笑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那句话。我的表情瞬间僵硬了，撑着最后一点尊严：“我一向都只吃两盘啊，你记错了吧。”说完立刻拉着她走，但这种鬼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在离我比较远的位置坐下吃饭，全程没有往我这里看一眼。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是亏待了这咕咕直叫的胃和辘辘饥肠啊。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一个下雨天。那天，食堂的地面特别滑，人又特别多。我手里端着两碗汤，很艰难地走着，不仅要提防汤洒出来，还要提防被人撞到。快走到餐桌的时候，我看见前面有一只脚挡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只脚已经迅速地缩回去了。我一愣，抬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空气仿佛在那一秒凝固了。他的眼睛像星辰一样，亮晶晶的。我呆在原地，手里还端着两碗油腻腻的汤，一动都不敢动。后面的人不知情，继续向前走，撞上了我。我毫无防备，手里的汤精准地全部洒到了他的校服上。我俩都目瞪口呆。我慌了，把那两个几乎没留下什么汤汁的空碗扔到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扯出一包纸巾塞到他手中，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他低着头擦校服，轻轻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声音像流水一样，温柔又好听。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讲话。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身体里有只小兽在不断叫嚣着：爱情呀，爱情呀，这肯定就是爱情啦！多年看言情小说的经验这样向我保证。

后来，我花了好长时间掌握了他上下学的规律和路线，开始偷偷跟着他。我们住在不同的村子，他的家离学校比较近，他每天很早到校，先去教室放书包，再去食堂吃早饭。这意味着，如果我想要跟上他，至少要比他早20分钟出门。爱睡懒觉的我硬是把闹钟从6点半调到了6点。有时候没看见他的身影，我就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瞎晃悠，他一出现，我就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走在他的身后。风轻轻地吹着，少年走在我的前面，墨色的头发，白色的校服，校服上被我泼下的汤渍早已不见。他挺着笔直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走，沉默不语。我跟在他身后，偷偷地踩他的足印，看着他的背影，独自心动。

暗恋结束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考上了两所不同的学校，分属两座城市。我很难再见到他了，不能再站在他的身边一起排队，不能再装作自己胃口很小的样子，不能再不小心将滚烫的汤洒到他的身上，不能再望着他那灿若星辰的眼眸，不能再听他对我轻声说“没关系”，不能再偷偷埋伏在教室门口等着他从走廊经过，不能再藏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走过那条上学的路……其实，我和他之间哪有什么缘分，那些能看见他的机会，很多都是我刻意制造出来的，但我依旧感到快乐。

前不久，我回到了初中母校，在熟悉的校园里独自徘徊。我忍不住想，曾经在这里抚慰过他的风，会不会向我吹来，温柔地轻抚我的脸庞，留下他的气息？夕阳落下以后，我沿着他放学回家的路慢慢地走回去，满心惆怅。因为我知道，花开无香，风过无痕。而我的生命里，大概也不会再出现如他一般的人。如果可以有时光机这种宝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勇敢地站在他面前，在递给他纸巾的那一刻紧握住他可能十分温暖的手掌，对他说：“我很喜欢你。”也许我们就能开始谈一场偷偷摸摸却又轰轰烈烈的恋爱，就算不幸分了手，他也会记住我的好。但现实却是，在他的记忆里，我从来不存在。

一路上，我仿佛看见了喜欢他时，生命中出现过的最美好的四季轮回：鸟啼宛如歌声，春日的阳光洒满我的肩膀，花朵唤醒了整个世界；夏天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太阳烤得我恍惚却又兴奋；秋天的一切似乎都摇摇欲坠，枫叶顺从地随风飘落，红的、黄的、淡褐色的，它们拥有各自不同的生命轨迹，却殊途同归，回到故土；寒冬最是迷人，越冷越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味道，地上还有很多积雪，他踏过的痕迹清晰可辨，又埋下了我重复踩过时的满心欢喜。

变幻的季节将他捎带过来了，因为我又闻见，那年夏天偷偷跟在他身后时，手里捧着的柠檬汽水酸酸甜甜的味道，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地环绕着我。我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