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永远的“红色大姐”

2016-05-14 14:50余玮
党史纵览 2016年8期
关键词:刘英张闻天

余玮

2002年8月26日23时45分,原中央纪委委员、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刘英,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7岁。这位早在1925年就入党的杰出女性,走过了一段漫长艰辛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历程;她的英雄业绩、高尚品格赢得了全党和全国人民的尊敬,永远值得世人怀念。

参加过“入校仪式”的“野姑娘”

刘英,1905年出生在湖南长沙东乡金井镇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原名郑杰。小时候的她,曾先后陪送两个弟弟读书,自己却到十四五岁还在念初小。后来家里开销大了,父亲便不让她再读书了。刘英非常伤心。不久,母亲替她找到了衡阳女子职业学校上学,一年之后刘英又偷偷报名考上了湖南省立第一女师附小。学校离家远,中午没法回家吃饭,她不敢找父亲要钱,只得饿着肚子坚持学习。

小学毕业后,刘英考上了著名教育家徐特立创办的长沙女子师范学校。在这里,她成长很快,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她受到学校秘密党团组织的重视而被吸收进共产主义青年团。过了些日子,刘英接到一张通知书,通知她去参加“入校仪式”。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刘英来到一座破旧的木板小楼里,墙上挂着一面小小的党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醒目。原来,“入校仪式”就是入党宣誓仪式。从此,刘英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共产党。

大革命失败后,党的活动转入秘密状态。刘英遵照秘密工作的原则和家里断了联系。这时期,她一次又一次同秘密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一次,刘英听亲戚说父母新近从乡下搬进长沙城,便赶回了家。父亲用冰冷的声音问:“你回来做么子?”“外头没饭吃,不回来怎么办?”刘英这样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在父母眼里就像个野姑娘,在外面玩够了,饿了,才想起回家。 妈妈把她拉到一边,不安地说:“家里不能呆的啊,有人在到处查你。我说,你死在外面了。”母亲确实以为刘英失踪了、不在了,她甚至叫人偷偷地寻过,也叫人到杀人场去认过尸。“毛子(刘英乳名),做妈的知道你是铁了心的,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要死,也不能死在妈的面前。”

刘英理解妈妈的心,更了解情势的危急。她在家匆匆吃了顿午饭,跟放学回家的弟弟妹妹们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家。天下着雨,黄包车轮辗过泥泞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刘英撩开遮雨的油布帘向后看,妈妈还跟在车后默默送行。刘英恨不得跳下车去,陪妈妈在雨地里走一走,她有许多话要对妈妈讲。也许,这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和妈妈见面了……

新婚别竟成诀别

此时,长沙被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党组织领导人李维汉、夏曦等被迫转移,离开湖南,其他同志也都各自隐蔽起来。刘英既不能回到父母身边,也不能躲进亲戚家,因为她曾以党员身份出席过市民大会而暴露了身份。血与火的考验,使得刘英迅速得到意志与品格上的铸炼,并且把她推上湖南省委候补委员、省委妇女部长的职位。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和怀疑,刘英同湖南省委书记王一飞、省委秘书长林蔚等租住在老百姓的几间木板房里,刘英被称为“毛妹”,装作闲散度日的“小姐”;林蔚则摇身一变成为“户主”,被称为“熊少爷”。

在为革命东奔西走的艰苦岁月里,“毛妹”小姐同“熊少爷”林蔚互相照顾互相关心。林蔚曾留法勤工俭学,后又去苏联,1926年回国后任湖南省委秘书长,不久出任醴陵县委书记。一天,林蔚在离开机关前将一封信放在刘英枕边。这是封情书,蘸米汤写成的,用碘酒擦拭后即显字迹。刘英看后没有表态,她不想过早成家,固执地认为结婚生了孩子就无法革命。不见明确回复,林蔚又追加写了一封没有加密的信:“我要出门去过些天才能回来。我将等候宣判,是‘杀头,是‘斩腰,由你的便。”写得如此俏皮的信,终于打动了刘英的心:近两年了,林蔚对自己的感情始终如初,能一起生活、工作近两年也难得。于是,他们幸福地结合了。但是,这甜蜜的婚后生活仅仅一个星期便戛然而止,两人不得不面临着离别。而这次分别竟成了永诀。

1928年的一天,刘英身负省委嘱托前往上海汇报工作,林蔚为她送行。第一次出远门,又是只身一人,林蔚叮嘱得分外细致,从路上应用的名字、身份、与人对答的方法到住店注意事项,都一一说到。临行前,他一再叮咛刘英:“毛妹,你此行身负重任,一路上要经过的省份多,路程远,凶险多,要尽量少说话,遇到可疑人更要谨慎。”新婚分别,虽有离绪,却不惆怅。刘英已打定主意,只要湖南有一线回旋的余地,她汇报完就要回来。

可刘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刚刚到上海,等待她的却已经是噩耗,林蔚与王一飞等革命同志不幸牺牲了。刘英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无穷的思念随泪水倾泻——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她把对爱人的思念,深深地埋潜在心底。

主席赋诗闹洞房

1929年正在苏联红色教授学院学习的张闻天(洛甫),还兼着莫斯科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一门马列主义理论课。一天,在他的课堂里,突然出现了一位个子不高,但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学生,张闻天的眼睛不觉一亮……

这位24岁的姑娘就是刘英,组织上派她来莫斯科学习。她不仅长得美丽大方,而且聪颖好学,品学兼优。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给刘英授课的张闻天自然也不例外。1932年刘英学成回国,两人暂时断了联系。

1935年2月,中央红军第二次占领遵义城。一天,早饭后,部队休息。刘英等人来到街上。正走着,迎面遇到了当时任中共中央总负责人的张闻天。师生相见,显得特别亲热。张闻天提议两人找个地方聊聊,于是刘英高兴地跟着他来到了中央队的驻地。

不知怎么了,坐下后两人没说几句话就冷场了。刘英预感到自己的领导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向自己交代,就在沉默中等待。终于,张闻天沉思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含糊而意犹未尽的话:“我们相识时间也不短,互相都了解,希望不仅做一般的同志……”

当时没有思想准备的刘英,很明白这话的“潜台词”。她一向敬爱张闻天,但从没往“恋爱”两个字上想,从“敬爱”到“恋爱”之间毕竟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她生硬地回答:“我早有打算,五年内不结婚!” 刘英的回答一下使谈话暂时僵住。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谈起了工作问题,气氛又慢慢恢复了常态。最后,张闻天留刘英吃饭,刘英说:“罗迈(李维汉)抓得可紧了,出来久了怕不好。”

说实在的,刘英话虽然说得很绝,但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件件往事不时涌上脑际,她觉得张闻天确实可亲可爱。但一向以革命为家,以拯救祖国这个大家为己任的刘英,很少想到组建自己的一个小家,不断告诫自己把爱情的种子深深埋藏起来。所以,在35岁的张闻天第一次表白时被她弄得好不尴尬。

爱情的种子虽然被深深地埋藏起来了,但它还是在长征的路上发芽了,而且生长得越来越茁壮。张闻天同刘英的爱情是在共同的战斗生活中逐渐萌生和发展起来的。在莫斯科时,在刘英的眼中,张闻天是一位文质彬彬、学识渊博的“红色教授”。来到瑞金,由于有过去一层师生关系,刘英同张闻天比较接近。以后工作中接触多了,互相熟悉起来,但也仅仅是一般同志关系。长征路上,刘英常到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处反映情况,张闻天对她渐渐产生了爱慕之情。战友们也都觉得张闻天、刘英是合适的一对,有意成其好事。1935年4月,由毛泽东提议、李富春经办,刘英被调到中央队当秘书长。此后,张闻天与刘英朝夕相处,有了更深的了解。毛泽东、陈云等不时拿他们打趣。刘英默默地领受着张闻天的爱和战友的情,但打定主意,一心工作,同张闻天始终保持应有的距离。直到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瓦窑堡后,张闻天征求刘英的意见说:这下有了“家”,可以了吧?刘英才同意与张闻天结为终身伴侣。

对于自己在陕北的第一个家,刘英后来回忆说:她和张闻天结婚,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也没有请客,情投意合,环境许可,两个行李合在一起就是了。倒是毛泽东随后赶来瓦窑堡,到窑洞里闹了一闹,算是补上了“闹新房”的一课。

那天,毛泽东指挥的直罗镇战役已经大获全胜,红军在陕北站稳了脚跟。他兴致很高,兴冲冲闯进了张闻天和刘英的窑洞,大声对刘英说:“刘英,你结婚不请客我可不承认呀。”接下来,毛泽东信口念出一段打油诗:“风流天子李三郎,不爱江山爱美人。当今洛甫作皇帝,又爱江山又爱美人。”

咫尺隔离心相映

在40年共同的战斗、工作、生活中,刘英和张闻天相敬如宾,互相关心,互相支持。无论是在顺利的情况下,还是在坎坷的遭遇中,他们始终互相理解,互相信任,经受了各种不幸和挫折的考验。在悠悠延河畔,在寒冷的东北大地,他们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胜利而不惜牺牲,形影相随。新中国建立后,在张闻天任驻苏大使时,刘英任特委书记,负责使馆的思想工作,协助张闻天的工作;张闻天担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刘英任部长助理兼人事司司长。夫妻俩为共同的事业而勤奋工作着,他们的家庭生活也十分幸福美满。

未曾想,1959年庐山会议上因支持彭德怀的正确意见,张闻天受到错误批判,陷入困境。使他欣慰的是,在逆境中刘英依然像过去那样尊重他,关心他,和他患难与共——他们的爱情在逆境中更彰显其光彩。

那时期,张闻天承受着残酷的非人折磨,他每次出门,刘英的心都为他悬着,怕他被人群挤坏,怕他被揪斗致死。天黑了,刘英常常倚门而望,等待着丈夫那颤巍巍的身影归来。张闻天闯“祸”,刘英也不能幸免,跟着挨整、挨斗,被定为“严重右倾”,撤销了党内外一切职务。

1968年5月16日,对他们的审查升级了,夫妻俩分别被关押在院内两间冬冷夏热的小屋里,由一个班的警卫进行“监护”。门窗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门上挖了一个小方洞,警卫日夜窥望监视。最难熬的是夜深人静时,刘英只能从张闻天的咳嗽声判断他的存在,从审讯人员的吆喝中得知他的坚定。虽然夫妻双双都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互相关照的机会,但他们的心却靠得很近。有一次,她上卫生间时细细察看,发现痰盂里有血,已经结了冰。后来才知张闻天被折磨得心脏病发,鼻血不止,监管的人不得不将他送医院抢救治疗。一个多月出院后,张闻天怕再出事时救不过来,提出同刘英见一面的要求,监管人员却不同意,说:“时候没有到,不行!”他们就这样被分隔拘禁,长达一年多。

1969年10月以后,夫妇俩被“发配”到广东肇庆。6年后又被遣送到无锡。精神上的创伤、肉体上的折磨,使得张闻天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张闻天非常郑重地对刘英说:“我死后,替我把补发的工资和解冻的存款全部交给党,作为我最后的一次党费。”刘英强忍着泪水,默默地点头。张闻天没有看到刘英点头,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就要刘英拿纸来写下字据。此时刘英止不住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哽咽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张闻天安然而笑。万千话语,全由这微微一笑表达了。

1976年7月1日,张闻天因肺气肿、心绞痛频频发作,导致心脏病猝发,跌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令刘英不能容忍的是,张闻天去世后,“四人帮”也没有放弃对张闻天的迫害,不许开追悼会,不许暴露真名,就地火化。在丈夫灵前安放的花圈上,刘英只能写上“献给老张同志”!

燃烧的晚霞不灭的光辉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刘英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春天。当时任中央组织部长的胡耀邦来看望刘英,在问她有什么要求时,她说:“闻天同志的骨灰还在无锡,希望运回来;他写的文章,如果没有错误,希望能够出版。”不久,张闻天魂归八宝山,遗著《张闻天选集》得以问世。

随着张闻天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刘英也恢复了名誉。她先后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常委、中纪委委员。1985年9月,80岁高龄的刘英离职休养。离休后,她担任了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理事、中共党史学会顾问、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顾问等职,为少儿工作和党史工作奔走忙碌,并将自己多年积蓄的4万元人民币全部捐献给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后来,虽因年事已高深居简出,但刘英仍然心系祖国改革开放,特别是关心着青年一代的成长:她到少管所看望失足青少年;支持青少年读书活动;帮助清华大学贫困学生;参加全国青少年法制教育座谈会……同时,她怀着对张闻天深深的思念之情,不遗余力地撰写了回忆录《我和张闻天命运与共的历程》,回忆革命生涯,回忆同张闻天一起生活、战斗的日子……

2000年8月30日,是张闻天的百年诞辰。在刘英那摆设朴素的客厅里,张闻天的大幅照片挂在中央,照片下是插成“心”字状的数十朵新鲜的深红色玫瑰。95岁的刘英每天都默默地注视张闻天的照片,注视张闻天那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在他们共同生活的40年中,彼此的目光就这样真诚地交融。张闻天远行之后,充满爱的目光似乎没有随之离去,还是时时刻刻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据悉:刘英曾生过4个孩子,其中3个孩子都因为疾病,分别夭折于湖南、延安、莫斯科。1937年11月,怀孕在身的刘英和其他几位身带伤病的同志,经西安、兰州至迪化(今乌鲁木齐)去苏联,治疗她在长征中落下的肠胃病和肺结核。一路颠簸,几经周折,在新疆停留期间,刘英生下了儿子张虹生。张虹生长大后,张闻天和刘英对他要求很严,不准张虹生因为父母亲的地位,沾染丝毫纨绔之气。不幸的是,这个独生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同样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被迫到新疆当“放牛郎”。后被调到南京晓庄林场工作。而今,在南京大学工作的张虹生夫妇收集了张闻天革命经历的许多资料,逐步走进父亲的精神世界。《张闻天传记》编写组曾希望把张虹生调去参与工作,刘英不同意,她说,父亲的历史,不应该由子女来写。组织部门为照顾刘英,拟将张虹生夫妇调入北京。刘英却把调动函退了回去,她一贯严以律己,希望儿子不搞特殊,就在现有的岗位上做工作。张虹生夫妇理解老人的心意,他们住在南京一栋普通的公寓楼里,像其他人一样过着平静的日子。张虹生两个女儿大学毕业后,都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在刘英已96岁高龄时,大孙女冬燕和她同住,照顾她安度晚年,尽尽孝心。

97岁高龄的革命家刘英在离去时十分安详,她的生命航船划过了多少惊涛骇浪,有多少熟悉的人在她面前走上历史舞台又渐渐离去。历史如海,思绪如潮,往事随风而逝。在她的一生中,一个共产党员能够牺牲的,她都牺牲了;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奉献的,她也都奉献了。今天,她轻轻松松地离开了我们,留下的是一片红色情怀与一部不老的历史。

(责任编辑:吴玫)

猜你喜欢
刘英张闻天
名人名言
走进张闻天工作室旧址纪念馆
张闻天晚年:想做个“普通的劳动者”
从生活小事看张闻天廉政大情怀
全球带癌跑完世界六大马拉松第一人
全球带癌跑完世界六大马拉松第一人,57岁的她还跑赢了癌症
“你们是职员的儿女”
跑满世界六大马拉松,我的癌症消失了
传承精神 放眼世界
用马拉松与病魔抗争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