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男,1980年生。2001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现居南京。1998年开始发表作品,以诗歌、小说写作为主。曾获“第四届红岩文学奖”“第九届金陵文学奖”等。
林冲努力了三次
那几年,林冲好几次调戏扈三娘,非常不得体。幸亏过程短暂轻微,没有出多大的纰漏。不过谁知道呢,如果林教头调戏成功,扈三娘那小妞成了林教头的娘子,王英当然会很不爽,宋江自然也要整死林冲,但我觉得这也挺不错的,我会先和林教头打一顿,很久没有跟人好好打一场了,然后呢,我还得喝他们的喜酒。
第一次调戏扈三娘是几个人在大雨天喝酒,眼前的雨像是从地上往上喷,直奔苍天,让人心慌。我、林教头、扈三娘、武松、张青夫妇几个一起喝酒。我们几个怎么坐到一起的我搞不清楚了,反正我跟武松常常一起喝酒,他是个好酒友,每次都是唉声叹气,喝多了就要找个东西举过头顶,跟他喝酒真是太好玩了。其他还有谁我一般不管,只要没有我不喜欢的人就行。扈三娘能跟我们一起喝酒确实不常见。
林冲很快喝得有点大,红着脸对三娘说,三娘,都知道我叫豹子头。头,你看过,豹子你想不想看看。
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人防不胜防,像猎豹出击,可是他又说得这么猥琐,完全不像好汉约姑娘的架势。我都没敢看三娘什么表情,赶紧拉起林冲就往外面走。林冲太重了,像一坨铁疙瘩,我觉得我力气够大的了,但还是弄了一身虚汗。我没什么衣服,最害怕出汗。身后大伙一阵哄笑,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得回头看看。三娘脸色通红地坐在那里,似乎对我很失望。我不该把林教头拖走,我应该把扈三娘拖走,她不会有多重。可现在都拖到一半了,只能继续往前拖。
武松在我后面大喊道,来,兄弟们喝酒。大伙附和着,喝喝喝。我总觉得这帮人会喝死的。不过可以反过来想,就当他们已经死了,死了之后又在一起喝酒喝了了好几年。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受多了。
我把林冲推靠在一棵大树上,他仰面朝天,两眼无神,我按着他的肩膀,对他喊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对三娘说话呢。
林冲不作声,打了个酒嗝。我说,人家已婚,你不要胡思乱想,不然怎么算得上好汉。
林冲说,我不要当好汉,我要女人。
我愣了一下,我太熟悉林冲了,一贯以含蓄著称,现在怎么了。我只得说,要女人哪天我们下山找一个,未婚的,人家也愿意的,三娘她跟王英完过婚了,又是宋黑子的妹妹,你还是算了吧。
林冲没说话。我看看他,担心他一头倒在地上,他以前就这么干过,喝多了咣当一声倒了,头朝下,不愧是豹子头。沉默了许久后,林冲大吼一声:算啦!然后咣当一声倒了,头朝下,不愧是豹子头。
我舍不得离开酒席,但就让林冲倒在大雨里也不是行,我只得一路小跑,找来几个小卒把他扛回去休息。我特地叫了四个人,害怕扛不动林冲。确实扛不动,他们一共来了十二个人才把林冲弄回去,真感觉林教头是一堆纯钢打造的,多好的汉子,当世利器,就这么不省人事了。一个小卒问我,大师,要给林教头洗澡吗?我说,洗,你们得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他们笑嘻嘻地扛着林教头走开了,看来他们有机会看到豹子了,一个个欢天喜地的,还互相挤眉弄眼。
林冲第二次调戏三娘,是因为纹身的事。一群矬鸟没事做,天天比纹身。每次不是燕青就是史进胜出。阮小五每次都凑热闹,他胸前刺着一个豹子,太小了,想再纹几个豹子,别人都劝他别纹成豹子头了,他想想也就作罢。解宝两只腿上刺着两个飞天夜叉,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大冬天的也得露出个白花花的大腿。杨雄倒是一身花绣,可惜手艺太差,看得眼睛累。龚旺浑身上刺着虎斑,脖项上吞着虎头,也算不错,但是他每次见到武松就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搞得武松都挺不好意思的。总有人跑到我面前,让我去跟史进和燕青比一比,我懒得理他们,一巴掌把他们轰走了事。纹身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说的,他们不懂。
除了这几个人,其他的人也开始纹身,但全是小打小闹,这边加一块那边补一点,没人敢来个大活。山上也没有手艺的好的师傅。李应倒是开了家纹身店,但那就是一个黑店,坑蒙拐骗,用的是以前庄里缝衣服的大头针。小卒们常去纹身,被欺负了也是敢怒不敢言,头领们基本都不去,一是不屑去那种鸟地方消费,觉得丢人,二是他们本来就不希望有纹身,将来还是要当官的,有纹身不太合适。
林冲有一天居然去纹身了。然后兴冲冲地喊上几个人喝酒,酒桌上他对三娘说,三娘,借一步说话。对这样的要求三娘很是吃惊,一时间她觉得林冲太坦荡了,高大无比。她跟着林冲来到后面的屋檐下,林冲脱下长衫,又解开短衫,露出胸膛和肚皮说,我刚刚纹身了!三娘一阵脸红,嗯嗯嘤嘤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意思大概是,林教头你干嘛在这里给我看你的纹身呢,你到底是太实在呢还是太混蛋。就当三娘不知所措的时候,林冲突然把衣服一裹,猫腰飞奔而去。这下三娘更尴尬了,因为她也把自己肚兜解开了,那里面也有纹身,打算给林冲也看看。不过,她身上纹的是宋江的头像,王英带她一起去纹的。后来林冲说,当时,猛然想起,自己纹的是嫂子的头像,我把自己脱光了给三娘看嫂子的头像非常不合适。
我应该在嫂子的头像边上再纹一个小兔子图像,让三娘看小兔子。看到小兔子时肯定会看到你嫂子的头像,她会问我这是谁,我告诉她是嫂子,不能忘怀,所以纹在身上。这样是不是好一点?
林冲这么问我,我也无话可说。我从来没碰过女人,不知道此中到底有什么美景和美味,但我也知道大嫂是好人,我很想念她。我让林冲解开衣裳让我看看嫂子,缓解思念之情。我一看那纹身,吓了一跳,就是几条黑乎乎的线,哪里像嫂嫂,更像兔子。那天晚上我就偷偷跑出来把李应的纹身店给烧了。大伙都喊,走水了走水了,我听着特别舒服,又喝了一坛酒。
经历了两次调戏事件,林教头和扈三娘距离拉得很近,偶尔一起并肩骑马,在开战之前和得胜之后说几句,三娘最近可好,三娘武艺真好,教头别来无恙之类的话。可他们仅限于此,正是因为经历了两次调戏事件,每次喝酒,林教头都不敢和扈三娘同桌,虽然他会在酒后去一个三娘无论如何也不会路过的地方等三娘路过。
本来,事情就要过去了,大伙走在谈论招安的事,都在谈论武松梦见潘金莲赤裸着上身来找他的事,谈论吴用军师得了脚气每天只能光着脚的事,都快把林教头的事甚至他这个人给忘记了。可王英有天突然在忠义厅前大哭。大伙问他怎么了,他说,哥哥们到齐了我才能说,然后继续嘤嘤嘤嘤地哭。
召集齐头领们不是难事,大伙都窝在一处,一群鸡鸭一样一赶就到齐了。王英只得说了。他说,三娘行房之时,喊林教头的名字。
宋江问,怎么喊的。王英就说,她一边喊啊,一边喊林教头。然后他模仿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啊,林教头。
吴用几位面面相觑,三娘也坐在那里,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卢俊义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咳嗽一声问王英,以前呢,以前她怎么喊。
一言不发。王英说。
武松大喊道,那你哭个鸟啊,她进步了啊,她出声了,你还哭什么哭,害得我们都坐在这里没鸟事做。
王英冲武松喊道,二爷你不通人情就不要说话了,如果你老婆在你耳边喊其他人名字,你怎么办。
武松腾地站起来说,那就杀了她。又厉声问王英:你为何不杀了三娘!
王英一想,绝无可能,又嘤嘤地哭了起来。大伙一起笑了起来,一百来位一起笑,声音差点把忠义厅撑破了。宋江咳嗽几声,大家安静下来。他看着王英,再看看林冲,武松,也看看我,笑着说,王英,三娘那天可能是喝多了。你看,这事不大,你也不要计较。或许三娘醉意之中在担心林教头的安危,或许哪天她也担心我的安危,也喊我几声呢。你以后不要在醉酒之时行事就是了。
没有喝醉,王英喊了声,她没有喝醉。
宋江咳嗽一声说,喝醉了,她肯定喝醉了。王英兄弟,这件事也值得大伙一起商议吗?
王英大哭起来,哥哥啊,我不想被人欺负啊。
林冲腾地站起来说,王英兄弟,这件事全是你一家之言,谁也没有看见,我更是没有耳闻目睹,任凭你怎么说。我要亲眼看到,再行决定!
每个人都哄笑起来,几十人跌倒在椅子下面,几十人满脸是泪,一众人摇头晃脑走开了,几位水军头领带头走开了,也不问问宋大哥是不是散会了。一片混乱之中,王英不见了,大伙也不担心他,他不会自杀,不会离山出走,不会叛变,不会苦练神功,大概是酗酒去了,然后拿小卒撒气。渐渐地大厅里只剩下几个人,宋江,吴用,卢员外,武松,林教头和扈三娘。吴用见人少,就问三娘,你真的这么喊了?
三娘红着脸说,是王英让我喊的。
什么意思?王英让你喊林教头?几个人一起问。
三娘说,是的,他见我每次都一言不发,有天就对我说,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一声不吭,让人觉得你是个死人,我像是在奸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啊……几个人一阵轻呼。
但我还是什么话都不说,王英就急了,温柔地对我说,要不你喊林教头吧,他以前是有家有口,也算是旷世英豪,你就喊林教头,喊别人不合适,你总不至于喊花和尚,喊武松更不合适,只要你喊,我就高兴,就说明你是可以喊出来的。
宋江等几个人张大了嘴听三娘说。最后三娘说,我于是就喊了,他开始哈哈大笑,但没一会,就翻身下去,大哭起来,还要到这里来告状。几位哥哥说说,他是不是有病?
大伙沉默不语。最后,林冲上前说,三娘,这件事本该不为人知,但王英却让每个兄弟都知道了,我要给你出口气。要不你现在再喊几声我听听,我也好去找王英算账啊。
三娘一阵扭捏,在林冲的胸口捶了一拳,跑开了。武松说,教头,你又调戏三娘!大伙一阵哄笑,散了,准备晚上酒席去了。
这就是林教头三次调戏扈三娘的事。几年后我问他,大哥,你为什么调戏三娘三次就没有下文了,她叫三娘你就调戏人家三次啊,那你遇到十娘什么的是不是得调戏人家十来次。你怎么不能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林冲勉强抬头看了看我,用尽力气长叹一声。没有声音,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我知道他想说的是,唉。
然后,林冲死了。我很奇怪,我一点都不难过,大概我觉得他早就死了吧,死了之后我又陪他这么些年,这么一想,事情就好受多了。
居然敢说我不是男人
洒家喜欢热闹,喝酒要十个八个人一起才好,三五个人也行。但是有时候我想想,这么多年来一起喝酒的人都记不得了,有趣的不多,武松算一个,史进算一个,杨志不算,这个矬鸟天天说自己是杨家后人,不幸落草,他那意思是入朝才算有幸,简直就是大傻逼。有天我又看到了一段话,是一个叫曹寇的人写的: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人是与生俱来独立的,他唯有信任孤独才能接近真实。与此有关,一切试图摆脱平庸的念头又是如此平庸。
这段话看得我特别感慨,特别孤独。是啊,那么多一起喝酒的人都来了又去,踪影皆无,我太孤独了。大伙瓜分星座的时候,我说我叫天孤星得了,其他人一听都挺高兴的,一起大笑。我又发现,一群大笑的人当中不笑的那个人确实孤单。
渐渐地我习惯一个人喝酒了。那天晚上,下着大雨,眼前的雨像是从地上往上喷,直奔苍天,让人心慌。我弄了一麻袋花生,十坛好酒,左手抓一把花生塞到嘴里,右手拎着坛子来一大口,实在痛快。没一会一个小卒跑来说,武松疯了,对着空气砍杀了半个时辰了,谁也不敢过去。
我赶紧跑过去,武松确实疯了,眼前明明没有人,但是他喊打喊杀,闪转腾挪,招招毙命。我看了一会,手痒,想上去跟他打一场。但他这次使的武功非同寻常,很多招式很慢,一招使出,方圆几丈地面都干了,天上也干了。我扭头问小卒,没有其他人去劝劝武头领吗?
小卒说,施恩头领过去的。
他人呢?
小卒忧郁地看着漆黑的天空说,被打飞了。
另一个小卒说,这么久了,还没下来。
说话间,施恩大喊着从天上往下落,手刨脚蹬,凄惨之极。我只得一挥袖子,把他接住。他全身赤裸,身上到处都是划痕和烫伤,像穿过大气层而来。小卒们连忙把施恩弄走。
大师,去把武都头降住吧,他会把他自己累死的。
我再看看武松,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武功,出手慢,可雷霆之势一目了然,我不敢跟打他。
一道闪电哗啦落在空地上,我看见武松表情悲伤,流着眼泪,从两只眼睛的外侧哗啦哗啦流出来。难得见到武松这样大哭。黯然销魂掌,我猛然想起这个名字,就是黯然销魂掌。武松居然也会这种武林绝学,冷酷如武松也会伤心欲绝,我实在忍不住,一阵大笑。
武松听到了笑声,看了看我,但身手不停。
我对小卒说,我制服不了他,他神功已成,再也没有对手了。
几个小卒面面相觑,一个叫做彭飞的小卒说,那把林教头喊来,你们联手行不行。我想了想说,十个鲁智深加十个林冲应该可以。他们吓了一跳,闭嘴不说话,张大嘴吧看着武松,像看着泰山日出、钱塘涨潮一样。
我让小卒快点把酒菜搬过来,我得看着武松把这套黯然销魂掌打完。小卒照办,我坐在屋檐下看着武松,直到天亮他才歇手,然后瘫坐在地上,人也清醒了,不黯然也不消魂了。他看到我,膝行几步过来,一把抱住我,我觉得他全身冰凉,赶紧给他灌酒。武松喝了半坛酒,突然大哭起来。
我问他,怎么啦兄弟。
武松举着双手说,我一夜之间,把阳谷县的人都给杀了。
不会吧,你说说,都有谁?
武松一一说出人名,西门庆潘金莲自然在其中,还有赵仲铭姚文卿胡正卿王婆等等。我知道王婆被凌迟处死了,武松却说,还有郓哥何九叔。我只得由着他说,说完了他大概会好一点。哪知道他越说越来劲,不仅说了几百个人名,还一一说出他是如何把那人杀死了的。比如郓哥吧,武松说,我一把抓住他的小脖子,使劲往左一拧,再往右一拧,然后连脖子带人一起扔出去,他一声不吭,死了,脖子断了,挂在背后。
武松就这么说啊说啊,一天过去了。我让小卒把昨夜的花生和酒都搬了过来,武松也边说边吃喝,我们把所有的酒都喝了,花生最后省着吃,一颗颗吃,等全吃完了,他才说完。这时天又黑了,武松连打带说,折腾了十来个时辰。
我对他说,兄弟,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呢。
因为他们一起杀了我大哥啊,武松龇牙咧嘴地望着我,似乎连我也得杀了。
杀你大哥的仇人你不是早就给杀了吗,怎么会在昨晚动手。
武松说,昨晚我本来在参禅打坐,但是想念哥哥,心烦意乱,嫂嫂潘金莲带着一干人冲了进来,说我不是男人!我一听气坏了,居然敢说我不是男人,跳起来就跟他们打,嫌屋里小,就在跳到外面打。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心一横,把他们全给杀了。
说着说着武松看看四周,大概是想看看尸首在哪。我赶紧说,兄弟啊,你这是心事太重了,你看看,哪有尸首,都是你在妄想。这些人怎么会聚到一起去跟你过不去呢,他们本来是一盘散沙而已,你非要说他们一齐来害你,完全是无中生有啊。武松看了看我,不信,站起来一看,确实院子里空空如也,原来的一些花花草草坛坛罐罐也被他折腾得无影无踪了。只见他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等武松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醒来后武松觉得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武松也很奇怪,连连怪叫,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小卒们也没什么办法,后来武松看到我的禅杖,夺过去,一举,就稳当了。
我说这样不行,我的禅杖可不能给你玩,得另外找样东西让你举。一个小卒找来一个铁胆,不知道从哪打家劫舍给弄来的,递给武松,武松拿在手里,怒吼道,太轻了,你看不起我打虎武松!说着他一挥手,我们看到了一道黑影直奔天际,没入乌云。
一个小卒找来一坛没开封的酒,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酒水撒了一地。
小卒又找来一个石凳,大约五六十斤,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凳子戳进地里面,露出可怜的一小截。
小卒又找来一块磨刀石,大约百十斤重,武松一举,大叫太轻太轻,扔了,石头砸在刚才的石凳上,一声闷响,像墓碑矗在那里。
最后一大群小卒弄来了一个石狮子,比真人宽厚,没真人高,估计七八百斤,武松一举,放了一个屁,然后说,不错,就是它了。
从此,武松走到哪里都举着这个石狮子,远远看着,一个灰溜溜的狮子摇摇晃晃过来了,我们都知道那是武松,果然,狮子屁股下面就是武松的脑袋,然后他迈着大步过来。即使坐着,他也举着这个狮子,好像狮子是从他肩上长出来的。只有一次,武松刚坐下,木凳折了,武松摔了一个大跟头,狮子脱手了。除了这一次,武松无论到哪里都举着这个狮子,如厕也不例外,只见武松单臂扶着狮子,一只手忙活半天。睡觉也不例外,武松单臂扶着狮子,另一只手做出合十的架势,打坐一宿。
很多兄弟嘲笑武松,说这个哥们有意思,没有东西举着人就会飘走,他还是别叫什么打虎武松行者武松,不如叫贱者武松算了。说着话的是阮小七,大家都知道这人没心没肺,也不计较,奇怪的是武松自己,不仅不计较,还哈哈一笑,似乎说的是其他人。
或者叫狮面人武松。不知道谁说了句,不过大家反对,因为石狮子显然不如武松来得结实,不远的将来,武松肯定会换一个什么东西举在身上,比如貔貅,那还得跟着改名号。
有人说,叫力大无穷武松,太没文化。有人说叫狮虎兽武松,这个有点绕人,得跟人解释说,武松打过虎,现在有每天举着狮子。否定!有人说叫双头武松,也不行;还有人,叫石头僧吧,这也不行,武松不是僧人。
公孙胜冷笑着对大伙说,你们这群人,武松兄弟无时无刻都扛着石狮子,这不就是修行吗,这不就是行者武松吗,还改来改去的,全他妈的给我滚!
大伙呼啦全散了,武松没走,他眼巴巴看着公孙胜说,大哥,帮帮我,每天举着它我实在是累死了,不举着,我感觉两条胳膊都要飞走了,要去杀人啊。
公孙胜说,杀谁?
杀每个人!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杀?
武松咬牙切齿,脸上几道肌肉来来回回拉扯,似乎也要飞走。他张口,想说,又叹口气,咽回去。
公孙胜说,都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啊,你要知道,佛道殊途,你还是去找鲁智深去,他可以带你走出人生的困境,到达或者无限接近极乐的世界……武松吓跑了。
但武松还是来找我,公孙胜不说他也得找我,因为我们一道负责梁山步兵。我也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唯有喝酒。考虑到武松会黯然销魂掌,酒量可能也高了很多倍,我就召集一大群人陪武松喝酒。
武松皱皱眉说,怎么喝个酒要这么多人。
我说,那边喝边淘汰吧,不能喝的滚蛋。
武松挺高兴,说这个办法好。
于是,一人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二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三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四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一人再来一坛,喝完不行的就走,能喝第五坛的留下,走了两三成。最后一大群人就剩下五个人,武松和我,还有那个叫彭飞的小卒,还有扈三娘和林冲。三娘真是能喝,跟喝水一样。林教头则是作弊才留下的,我早跟他说好,让他别走,万一武松动手杀人,我们一个抱住他一只胳膊还是可以的,再不济,我们可以把他胳膊咬下来。彭飞则是凭实力胜出,我们都挺奇怪的。
因为一直举着一个七八百斤的石狮子,武松有点体力不支,开始胡言乱语。他指着彭飞说,兄弟,我好像不怎么认识你啊。
彭飞说,小弟一直后来才山上,只是个小头目。宋大哥要青史留名,我是梁山的史官,人送绰号“阅书无数”。
我看看左右,很奇怪这件事。林冲说,无他,宋大哥脑子有屎。
什么鸟名号,喝酒!武松怪叫一声,大伙一起举坛,喝一大口。
彭飞大概也是喝多了,借着酒劲突然说,武都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举着石狮子,因为你不能控制两只胳膊。
武松说,嗯哼?意思是你接着说啊。
彭飞说,你天生神力,现在又有点失心疯、迫害症,所以你得弄个石狮子压着自己,害怕自己逢人就杀。
武松涨红了脸,这次没有嗯哼了。彭飞说,其实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大嫂在死之前贴着你的耳朵说,你不是男人,在你的刀刺进她胸口到她咽气之间的那一小会,连声说了三五遍,你对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
我有些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难怪他们说我不男不女,超越男女呢。本来,我想说,没有女人不代表不是男人,追逐权力把自己性子阉割了才不是男人。但林冲在旁边,更多的兄弟在山上,这话我没说出口。
武松已经怒了,瞪着彭飞,彭飞哧溜一下,醉倒了,躺在扈三娘身后。三娘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武松,一阵大笑,然后说,是的,武松兄弟,你确实不是男人哈哈哈。
武松勃然大怒,腾的一声站起来,对着三娘骂道,你还不是女人呢。说着,他抡起石狮子砸向三娘。三娘一阵错愕,不躲不闪,好在还有林冲在,他冲过去扑在三娘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哇的一声,吐出了很多酒,酒后面是血。
我赶紧拽着武松出来,几个小卒听到声响纷纷涌进来,屋里屋外一阵大乱。我叹口气,还是把刚才的话对武松说了:你我都是出家人了,不男不女,也无所谓男女,那帮孙子才不是男人。武松诧异地看着我问,你是说宋……我赶紧伸手捂住武松的嘴巴,武松一紧张,伸出舌头戳我手心,还转了几圈,一阵恶心,我吐了一地。
后来,武松好了,不必再举着什么东西了,他大喜过望,打了一套拳,但黯然销魂掌再也不会打了,他倒也无所谓。武松也跟三娘隆重道歉了。最倒霉的是林冲,他从此留下了旧伤,用力过猛或者心头悲伤时会隐隐作痛。
武松的字自成一体
一天宋江无所事事地站在“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下愣了半天,不断翻白眼。随着旗杆的阴影一点点挪动,大伙都知道宋江站在这里发呆,似乎在酝酿着一大股奔腾不止的眼泪或者忠义之心。
鲁智深对武松等人说,“什么鸟人,有话就说,不要摆造型嘛。”说完他喝酒去了,一干人随他走向后街酒铺,但都有点压抑。他们在想,万一宋大哥裸奔了我们该怎么办呢,酒肯定是喝不好了。
吴用迈着纤细的腿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问:“大哥,大哥,您为什么一直矗立在这里?”
“贤弟,贤弟,这几个字不好啊!”
吴用双腿一紧,皱着眉说,“大哥,大哥,这几个字怎么不好了,替天行道,这可是高度凝练的几个字啊,难道还有更好的?”
“贤弟,贤弟,我是说这几个字写得不好,毫无特点,不能代表我梁山武力卓越又饱含梦想的气势啊。”
吴用脸颊两片肉一抽搐,随即大笑道,“大哥,大哥,原来你是觉得这四个字书法不行,那简单啊,我大宋书法名家众多,苏黄米蔡,都是千载之下的名家。而山上萧让会写诸家字体,人称圣手书生。”
“让他写一幅瘦金体的替天行道吧。”宋江说完,转身,但因为站得太久,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吴用及时送上双臂和怀抱,宋江依偎在吴用怀里干笑几声说,“贤弟,贤弟,我这是想到我梁山就要挂上今上手迹,激动得有点晕啊。你晕吗?”
吴用听了,奋力推开宋江,用手捂着额头说:“哎呀呀,我也晕,是真的。”
一面崭新的杏黄旗被重新升了上去,但这件事没有人在意,因为所有的好汉都不看那面旗子,更不看上面的字,他们的眼光选择性地绕过了旗子直奔天上,看看云,哇,像牛像羊又像酒。
只有武松心细如麻,每天到处看看,找找不同。愕然发现杏黄旗的字体变了之后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这就是当今官家的字体,他的不舒服也就是生活中细微的变化带来的不舒服而已。
多看了几眼之后,武松觉得这四个字应该是个姑娘写的,比如扈三娘啊,花荣妹妹谁的,对此他极其不服气,认为自己也可以写,凭什么让娘们写几个大字天天挂在自己脑门上。
于是武松开始练书法,但是他会写的字很少,一共两句,“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替天行道”,两句一共十二个字。武松每天写啊写啊,连酒也不喝了,拿着一把巨大无比的毛笔往一口满是墨水的水缸里一戳,拎出来在纸上写啊写啊,写完捏起宣纸一角往后一扔,继续写第二张。一天大概能写三五百张纸,到了晌午时武松就被散发出浓浓臭味的宣纸给包围了,只露个脑袋和一条胳膊,还在那里奋笔疾书。他还一边写一边喊,给自己打气:“杀耶人耶者耶打耶虎耶武耶松耶也耶……哈,哈哈哈……”
“啊替嚯天嚯行嚯道耶!”
武松还在那里“啊替嚯天嚯行嚯道,哦,哈哈哈……”鲁智深迈大步走过来,一进门愣住了,眼前的一大片纸对他而言好似千军万马,一时间他腿肚子开始哆嗦。确定只是沾满了墨水的宣纸后,鲁智深大喊,“武松兄弟,武二!你人呢?”
武松答应一声,继续写。鲁智深朝声音方向走去,让自己十分小心,不要碰到那些纸。于是从听到身武松声音到安然无恙地站在武松面前,鲁智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等他到了武松近前,武松说,“大哥,我们吃饭去吧。”
说完武松全然不顾周围的纸,一掀一拨一踩,鲁智深张大了嘴看着武松把这些纸张墨迹踩得乱七八糟,连忙撅着屁股捡起来一张说:“可惜可惜,都被你踩了!”
“大哥,我写得很差,没什么可惜的啊。”
鲁智深一边对着宣纸吹气起一边说:“你写得很差那为什么还要写呢?”
“我想写好啊。”
鲁智深兴趣更浓了,问武松:“你想把字写好?你不是除了喝酒吃肉就是挥着双刀哼哼哈嘿吗?怎么有这种追求了?要当官了吗武都头?要官复原职吗?”
武松被鲁智深问得有点恼火,又不便发作,白了鲁智深一眼说,“大和尚你别啰嗦了,喝酒去!”
一天宋江在忠义厅里议事,在场的人不多,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在水泊沙滩边晒日光浴,不愿意来。武松突然冲到大厅里对大伙喊:“各位,我觉得大旗上的那几个字写得太娘娘腔了,看我写的这一副!”
说完不等大伙有所反应,武松摊开一副字,一尺高四尺长,白中带黄的宣纸,黑乎乎的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吴用哎呀一声,这会他才知道自己珍藏的几十尺宣纸是被武松给弄走了。他气急败坏地对武松喊道,“都头,都头!”
吴用的声音太纤细,而且水灵,被其他的声音淹没了。其他的声音主要就是笑声,一群头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连武松自己也哈哈哈哈大笑起来。这么一来,大家不得不重视,于是走到字的近前,上下左右打量。仅仅打量是不够的,大家还评论了起来。
“霸气!霸气外露!”李逵大喊。
“字如其人!这四个字,犹如四把纯钢打造的戒刀,杀气逼人!”刘唐也随着大喊,羡慕不已。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都头这四把钢刀可谓大杀四方,四把钢刀在手,都头足以驰骋沙场,飞龙在天。”公孙胜饶有兴致地评论,李逵白了他一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字有气势,有魄力,完全可以和苏黄米蔡四家并列,武体,武体!”林冲满脸带笑说。
“如果武都头这字叫做武体,那么宋大哥的字是不是应该叫做宋体才对呢?”吕方突然冒出了一句,还看了看郭盛。郭盛连声说,“是啊是啊,宋大哥的字那一定是宋体,吴军师的字呢那就是吴体,吴体武体,都是自成一体!”
“花大哥的字就是花体!”一个人远远喊了一声,大伙哈哈哈笑了起来。
“柴大哥的字呢就是柴体!”又有人喊了声,大伙哈哈哈笑个不停,“花体柴体”,回味无穷。
宋江突然站起来,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还好阮氏三兄弟不爱写字,不然那就是阮体啊哈哈,阮体。”
大伙全都狂笑不已。可谁也不知道这他妈的到底怎么了,但是宋江在笑,大伙就不能停,这相当于宋江不笑大伙就不能笑一样。最后宋江突然一个急刹车,对大厅外面的喽啰喊道:“来人,按照武都头的这幅字给好好绣一幅杏黄旗,再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挂出去。”
大伙还在笑,很多人没听清楚,武松听清楚了,腾的一下蹦起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们帮我打下手就可以。”
宋江嘿嘿一笑,默认了。
几天后,天气阴沉沉的,一坨坨远道而来的乌云在梁山上空不愿意走了,大概觉得这里挺好玩的。武松一看,反正没下雨,就上去把旗子给换了,那几个字正是自己手书的“替天行道”几个大字。
和上次一样,还是没有人发觉旗子被换过了,大家压根不看大旗。但吴用心痛自己的宣纸,一眼发现了武松的字被挂在大旗上,猎猎作响。他迈开纤细的双腿朝宋江住处跑去,一进门就喊,“宋大哥,宋大哥,武松真的把他的字给挂了上去。”
“很好。”
吴用愣住了,咽了一口纤细的唾沫,接着说,“这怎么能很好呢,连他都能写几个字挂在大旗上面,其他头领也要挂自己的字怎么办?”
“也挂啊。”
吴用这次没有愣,而是直视宋江的瞳孔。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宋江突然笑盈盈地说,“军师啊,将来大伙都得去招安,都得去当个兵马统领都监之类的,不会写一手好字那混不开啊,也有损我梁山威名。你看,要不你就组织大家都来写写书法吧,说不定兄弟们中间有谁天赋高,练一练就能写得一手好字,这在圣上面前也是一件美事,今上如此酷爱书法,造诣非凡,万世典范。梁山必须人人皆书家啊。你要知道,如果能让圣心大悦,几个书法高手就抵得上无数场征伐厮杀啊。”
吴用双腿一紧,严肃地听宋江阐述。宋江接着说:“所以军师,你得想办法把大伙都组织起来,勤学书法,兼学工笔,务必让每个头领都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字画。”
吴用双腿继续夹紧,脸颊上的肉也噗噗噗抖了几下,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好主意,如果是自己想到的,就算被宋江否定了,那也是在强化智多星美名啊。
宋江说,“最好办一个书馆来忙这件事吧。”
吴用以飞快的速度办成了“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在人员安排上是这样:终生名誉主席及学术总顾问:宋江、卢俊义;主席:吴用、公孙胜。
常务副主席:萧让、金大坚。
副主席包括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鲁智深、武松、董平、张清、杨志、徐宁、索超、戴宗,共16人。鲁智深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居然一言不发,默默地举起粗大的手指在同样粗大的大腿外侧写啊写啊,不知道写的什么东西。
除了16位副主席之外,还有16名常务理事,分别是刘唐、李逵、史进、穆弘、雷横、李俊、阮小二、张横、阮小五、张顺、阮小七、杨雄、石秀、解珍、解宝、燕青。
所有108名头领那自然都是理事,成员也只局限这108名,吴用给“水泊梁山书道馆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找了一个固定的场所,这个场所不大,只能容纳一百多人,名字就叫“宋斋”。至于一般兵士,吴用决定不管了,他实在找不到可以让梁山所有兵士都来练习书法的场地--水里水面地方确实大,总不能在水里写字吧。
有一天,大家打完仗回山,纷纷吵着要去喝酒,吴用大声吆喝道:“各位兄弟,大家分头去洗澡更衣,穿上宽松的内衣和白袍,然后我们去宋斋练书法啊。”
李逵说:“去你妈逼的,老子要去喝酒。”
武松哈哈哈大笑说,“逵,你这就是书画练得不够啊,你看你出口成脏,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能独当一面呢。”
李逵说,“你妈逼,我就是这样,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不怕。”
武松瞪了李逵一眼,确实,除了直接打死他,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但燕青突然冒了出来,抓着李逵一背一摔,不等李逵起来又是一背一摔,再来一背一摔,李逵哭着喊道,“小乙饶命,我去练书法,我去我去,我他妈的书之写之画之绘之。”
宋江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胡闹。卢俊义突然说:“这个协会,其实缺一个关键的人,那就是秘书长。我看小乙就非常合适。”
大伙一阵沉默。
结果几天后出来了,戴宗兼任“水泊梁山书道观暨梁山书画篆刻协会”秘书长,宋清是常务副秘书长,燕青和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四人为副秘书长。
燕青没有什么不开心,每天还是笑眯眯的。他是一个事情多到忙不完的人,那会他正在琢磨一种乐曲,叫做“吉他”,是一种有六条弦的弹拨乐器。燕青已经捣鼓出来一个,抱在怀里,还专门为“吉他”写了一首歌,歌名叫做《新长征路上的大哥们》,歌词大意是: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哦哦哦哦哦哦哦,一二三四五六七……
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
最近秦明、林冲和鲁智深几个,打战都有些懈怠,不愿意出力,一遇到高手就输。
大伙都很奇怪,这些兄弟怎么突然之间就不经打了,原来都是煞星,现在都成了瘟鸡。
就连这几位自己也很奇怪,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自问,我他妈的怎么不能打了呢?浑身无力,就像人生失去了希望。
如果说大伙的懈怠是因为人生没有希望,因为人生太苦,因为冤屈太多,这些都不对,因为大伙本来如此,可以往还不是照样生龙活虎的。现在肯定是发生了其他的事。
林冲特别不想动,什么都不想。两军阵前不想冲上去,一不留神被大伙簇拥着上去了,也不想大骂对方将领,对方开口骂了他,他只得骂回去,但还是不想动,不愿意举手投足。他感觉自己得了拖延症,一招一式都往后拖,不愿施展--这也太危险了,会死人的。但确实是无力啊,怎么办呢。一贯善于忍耐的林冲也没有好办法,忍者呗,这倒符合林冲的性格。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还是黄信稳重,他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第一时间告诉大伙说,食堂,是食堂,食堂太难吃,我们一直都在挨饿!
大伙恍然大悟,确实如此,食堂太差了。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
原来,各位兄弟上山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但第二天和第四天怎么吃成了问题。宋清于是搞了个食堂,叫做“凤凰大食堂”,这个名字寓意着大伙都是人中龙凤。
但这个食堂实在是太差了。一经黄信指明是食堂影响了各位的武力和人身安全,大伙就纷纷批判起食堂来。
首先是食堂里的座位太恶心人,按照忠义厅的位置排列,而且座位很少,一人一个座位。这表面上看很合理,其实很不合理,因为梁山上的地方还是有的,食堂理应大一点。但建造食堂的钱大概是被宋清贪墨了,他制造了一个拥挤不堪的食堂,很多次有些头领打算带喜欢的小卒一起吃饭,然后搞定人家,都不能得逞,因为没有座位啊。那时候还没有排名,但距离宋江大哥的远近距离都固定下来,你想凑到宋大哥身边边吃边聊都不现实,连装作巧合都装不出来。
其次是,食堂里盛菜的方式太愚蠢了。“凤凰大食堂”怎么盛菜呢?首先,是厨师把做好的菜用一个粗大的勺子打在小碗里,砰的一声把碗扔在几案上。打菜时厨师用脏兮兮的、上面或早或晚都会沾满了屎尿鼻涕眼泪还有口水的手,捏着小碗的边缘,把菜装好,放在几案上,供头领选择。这个碗可想而知有多脏。而头领们又是怎么选择菜的呢,他们当中有的人会把碗捏起来,凑到鼻子前看看,甚至闻闻,还有偷偷舔一口,然后因为一个说不出来的原因又给放了回去。几次下来,这些碗的边缘就什么都有,而这些都被其他人吃下去。流行病来了怎么办?梁山各位兄弟可是常常见血的啊,艾滋病传染怎么办?这么干的人大概有选择困难,有的人还非常之困难,不拿起放下若干次,完全迈不动腿。这就是有病了,食堂这种盛菜的方式让这种病无可逃避。食堂里也确实为了这样的事打过架。有一天,吴用拿了一盘菜,放下,换了一盘,然后用第三盘换了第二盘,第三盘好歹是待在了托盘里,随后他拿起了第二盘菜,也就是第四次拿菜,但当看到第五盘菜的时候,又发病了,把托盘里的两盘菜都给放了回去,只留两份一样的第五盘……后面的武松愤怒不已,噌的一声拔出刀说,军师,把你刚才摸过的菜全给端走,不然的话明天的今年就是你的祭日!
明年的今天,不是明天的今年!你说明天跟今年有什么关系呢。
武松比划着刀说:军师你不要强颜欢笑了,我的刀要杀尽虚伪之人!
吴用吓坏了,连连答应,于是伸出他纤细的手指把台面上所有的菜都捏了一遍,一遍捏一遍喃喃自语:“这个我刚才碰过的是吧……”“这盘我刚才拿过的……”武松哭着走出了食堂,饿肚子去了。
为什么会饿肚子呢,因为除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和“凤凰大食堂”之外,山上没有吃的,都充公了。好在酒还有,武松想想,那就再放纵一次吧,空腹喝酒。
食堂的第三个问题是太矮,完全按照宋清宋江的身高建造的,他们站在里面挺合适,但一群大个子的兄弟进来之后就感觉很难受,苦闷、焦躁、寒冷、悲伤、幻灭……各种感觉纷至沓来,饭都不想吃了。
第四个问题是食堂里贴满了宋江的手迹。这些字写得实在不怎么样,但确实是字,于是识字的兄弟看了恶心,不识字的兄弟看了着急。墙上分别贴着“精忠报国”“替天行道”“兄弟万岁”“凤凰是个好食堂”“前程似锦”“南无阿弥陀佛”“奥妈咪妈咪红”之类的话,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就是,“凤凰大食堂”的菜太难吃了。这或许是因为兄弟太多,而且食量极大,小灶不现实,只能大火烧大锅煮大勺子翻拍,然后居然还用小碗给装好。
总结就是,这是一个难吃又愚蠢的食堂,或者说是一个愚蠢又难吃的食堂。或者说这是一个因为难吃而愚蠢的食堂,再或者就是这是一个因为愚蠢而难吃的食堂。它的结果就是影响了梁山的战斗力。
大伙撸清楚了事实,纷纷建议找宋江谈一谈。吴用被推举出来。
但吴用死活不愿意去。他说:我不能去,武松兄弟是宋大哥的好兄弟,我去找宋大哥,武松兄弟会不答应的。就算他答应,他的刀也不答应啊。
大伙一阵错愕,然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但吴用不愧是智多星,他对大家说,还是别找宋大哥吧,找了事情就没有退路了,先找宋清吧。
找宋清有鸟用!李逵问。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充满了对李逵的无视和对自己智慧的得意。
武松有点不忍心,悄悄对李逵说:黑牛,你太天真的,像个傻逼一样。这件事不都是宋清一手操办的吗。他搞食堂,又把其他的事物都收缴起来。然后再把食堂弄得不堪下咽,可伴食堂的钱财一点都没少。宋清实在是可恨,大哥本来同意他搞个食堂是为了方便我们大家别让我们成天喝酒,吃一点健康美食,大葱大蒜小麦鱼片。可你看宋清,简直不像话……
李逵突然地武松说:武二哥,你这是反高俅不反皇帝啊,宋清干这么干不就是因为那个黑子支持吗。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很多人甚至留下了热泪,原来李逵如此犀利,人如其斧,无所畏惧。
秦明问李逵:黑牛,你怎么这么说呢?
李逵说,我说错了吗,我不能说吗,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能说吗?你他妈的说啊!
大伙呆掉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吴用机智,他悠悠地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李逵兄弟威猛,各位兄弟不要强求,我们就要打关胜了,大伙还是多吃一点,好把关胜给捉过来!
大伙沉默不已。林冲悠悠地说,为什么一定要捉关胜呢,一刀杀了不就完了。
大伙沉默不已。黄信笑了笑说,为什么不能把他捉来呢,让他也吃吃我们的“凤凰大食堂”。
大伙还是沉默,似乎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事而是死人的事情,活着的人显得多么无能力为。或者,大伙都已经死了,遥望人世和大刀关胜,无论干什么看上去都像是沉默的。
吴用说,大伙不用这么消沉,我们兵分三路吧。武松兄弟你跟宋江大哥关系很好,打关胜这种马上的将领你也不出战,你就负责跟宋大哥说说吧。武松兄弟你心思细腻,适合好好谈一下。
李逵呢,你口无遮挡,你就负责跟宋清去说说,让他适可而止,兄弟们总要吃好,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呢。他不不听,你就尽管打。
至于秦明兄弟,你马上就要去捉拿关胜了,有一件事情倒可以如此如此……一阵北风呼呼吹过,大伙看着吴用,突然间觉得很心酸。多么坚强的一个人,饿得半死,又毫无智慧和能力,但偏偏要装出很饱的样子,再装出很有智慧的样子。既然大家没有这么能装,就只能听装得好的人,也就是吴用的了。
两天后,秦明带着一队人把关胜给捉了回来。在押上忠义厅之前,秦明把关胜带到了自己营帐,然后对几个小兄弟说:来,我们把关胜将军的衣服全给脱了,大伙开开荤,你们平时都憋得慌,没女人啊,现在我们把关胜将军翻过来当一次女人吧。
关胜哇哇哇叫了起来。
秦明说,你叫什么叫,如果我们杀你,你可以叫大丈夫生又何苦死又何哀,大丈夫精忠报国,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大丈夫万世流芳。但是我们不杀你啊,你让你做大丈夫。你还是好好做一回女人吧。
关胜大哭,小鸡啄米一样给秦明磕头说,秦将军,你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让我做女人啊啊啊……
秦明说,那你真的要听我的,不然我饶不了你。就算宋江大哥饶了你,你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我可是很厉害的,我的小舅子花荣更厉害,百步之外都可以让你做女人!
关胜答应。
秦明说,你假装不投降,然后要很感动地投向,但是你要跟宋江大哥提一个要求。
关胜愁眉苦脸地看着秦明,意思是我都要投降了还有什么要求呢。
秦明知道他想什么,哈哈一笑说,关将军,让你提的要求,宋江大哥一定会答应下来的,因为是一个小要求,他会做顺水人情的。
关胜点点头。秦明说:你就说,宋大哥,我关胜投降可以,但我一贯锦衣玉食,对吃的要求很高,有一米多高。听说梁山的食堂,那个“凤凰大食堂”实在很差,我害怕我因为食物而思念在朝为官的日子,久而久之出现懈怠,不能跟兄弟们替天行道。所以我要求宋大哥把食堂撤了,重新开一处饭堂,由张青、曹正和解珍解宝来负责饭堂。
关胜点点头。
秦明接着说,宋江大哥一听就知道,大伙这是对宋清搞食堂不满意。如果他一定要问为什么让这四个人来负责饭堂,你就说,他们四个人,对应着蔬菜、猪肉和野味,搭配合理,肯定会让大伙吃得满意。
关胜点点头,怯生生地问,秦将军,你就让我做这件事?
秦明说,是啊,这件事其实很难的,事关大笔的钱财,宋江大哥未必同意。如果他口是心非地答应下来,你就黏着他,让他务必答应为止。
关胜说,我一个新来的人,怎么好意思黏着宋大哥呢。你们为什么不黏着他?
就是因为你是出来的,装也要装出愣头愣脑无所畏惧的样子,死活把这件事办成。至于其他的人,不瞒关将军说,脸皮都薄了,没有办法黏着宋大哥了。
关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想到黏着宋江可以避免当起码一次以上的女人,他也只得答应。
于是,在归降梁山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关胜对宋江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大哥,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
当关胜和宋江私下聊天时,关胜的开场白和结束语都是,大哥,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当关胜跃马扬鞭带队出征时,他会对宋江抱歉说,大哥,小弟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当宋江问关胜招安的意见时,关胜说,大哥,我听你的,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当关胜向宋江介绍朝廷情形和天下大势时,他说,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大哥,我们水陆两路都要有精兵强将啊,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大哥,缺一不可啊。
咋关胜这里,食堂都搞不好还怎么替天行道这句话,已经成了语气助词,相当于嗯……或者哈哈哈,或者这个……
宋江几乎要疯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语气助词这么长的人,而且这个助词内涵实在太丰富。最后,看在关胜是大将的份上,宋江勒令宋清把“凤凰大食堂”给关了,专心负责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还有其他重要的宴请。
宋清不服气,哇哇哇找宋江争辩。
宋江说,呆子,只做高端餐饮,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能走量啊大哥,宋清苦着脸说。
走什么量,几十号兄弟,怎么吃就这么多。你是不能克扣吧。
宋清不说话。于是食堂归了张青等人,共同管理,更名为“京华大食堂”,宋江的手迹也都被撕了,整个食堂只有一句话:吃京华大食堂,去东京当大官。
菜也不这么装好了,而是盛在大桶里,兄弟们要吃就让厨师往自己的盘里装,一到吃饭时间,食堂里充斥着再来一点、再多一点、我还要……再来再来……
搞定食堂后,关胜在梁山的地位变得挺高的。由于他用的是坚持不懈的方式,关胜一度被兄弟们称为“不懈大将”。
只有武松和李逵知道,这事其实不是关胜的功劳,而是他们两个的功劳,只是他们不在乎而已。
在吴用安排下,武松去找宋江聊聊,李逵去找宋清讲理。但武松没去找宋江,李逵没有去找宋清。两个人凑到一起喝酒,武松说,李逵兄弟,我不敢去找宋大哥。
你都不敢?
我自己一个人去,当然无所谓。但我去了,宋大哥会以为是别人让我来的。
确实是吴军师让你去的啊。李逵蹬着喊起来。
武松说,他不会这么想,他会那样想。
李逵不太明白,也不管。
武松说,这样吧,既然宋清是宋江弟弟,那食堂的一干人等,也就是宋清的小弟了,我们这么这么干。
李逵哈哈哈大笑,连声叫好。他甚至忍不住喊,能一口气杀这么多人,太好啦。
于是武松去找宋清喝酒,宋清有些疑惑,但又不敢不喝。他心想的是,你武松最多把我灌醉,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毫毛,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都,我让大哥把你们的酒全部没收。
但武松只是喝酒,甚至不灌宋清,随意随意。
李逵把“凤凰大食堂”的一干人等全给绑了起来,对着大伙喊,你们弄得饭菜太难吃了,今天砍死你们。
一些小伙计小厨师都吓坏了,鬼哭狼嚎。其中一个胆大的对李逵喊道:李逵大哥,你饶了我们吧,只要能饶了我们,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你可以干我们啊,所有人!
其他人纷纷符合说,是啊是啊,李逵大哥,你干了我们吧,别砍死我们啊呜呜呜……
李逵一想,对啊,这太便宜了。于是他脱光了把十来个人都给干了。正在兴起,武松在外面冷冷地喊了一声,李逵,你别忘了你是一个好汉!
李逵激灵灵一下,心想,是啊,我是好汉,英雄汉好,女色都不能近,怎么能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啜泣、傻笑和懵懂的一群人,一狠心,拿起斧子说,我是好汉,不能让人知道我干过这事,你们都得死。
那群人崩溃了,大喊冤枉。一个人大喊道,李逵大哥,你要么砍了我们,要么干了我们,你不能先干了我们还要砍了我们啊。
自从他把你们绑起来,你们就死活是死了。武松站在外面说。
李逵说,只有如此啦。于是光着屁股,甩着血淋淋的下身,把十来个人都给砍了。
他一边砍一边说:谁让你们遇到好汉了呢,唉……
不过,有一个人没死,因为李逵消耗太大,手上没力气了。他等武松李逵走远,裹上身子去见宋江,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宋江大惊失色,咬牙道:武松啊李逵,你们居然敢联手欺负宋清,你们两个竟敢联手合作!看来,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隐士
晁盖死掉、宋江坐上头把交椅后,大家全都喜气洋洋。因为有人悄悄地互相转告说,必须喜庆,不然宋大哥太悲伤了;必须非常喜庆,不然宋大哥还是难掩悲伤;必须极其喜庆,不然宋大哥会觉得你有什么悲伤的事……
因为大伙都喜气洋洋,走路都载歌载舞、扭着壮硕的屁股,宋江也很开心。他专门约公孙胜出来谈一谈。
公孙胜以为面谈会选在一个隐蔽的场合,只有一束光高高垂下来的那种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宋江牵着他的手,走上了梁上中央的林荫大道。
这条路目前还没有名字。有人建议叫做“天王大道”,这不行;有人建议叫做“凯旋大道”,也不合适;有人建议叫做“大宋大道”,不行不行;有人建议叫做“公明大道”,还行,但不够好;有人建议叫做“香榭丽舍大道”,太土鳖。
总之,这条大道有待冠名,浓荫蔽日,风景如画。
宋江牵着公孙胜热乎乎的手,表扬说,道兄功力深厚,这么凉的天,手还这么热,相比身上更热吧哈哈哈……
公孙胜笑而不语。宋江又笑了一阵,哈哈哈哈。然后正色道,道兄,现在大事初定,接下来怎么办,还请你多多帮忙啊。
说着,宋江扭头,对着公孙胜的脸,似乎想感受一下公孙胜的热量,也给公孙胜带来了热量。
公孙胜说,我要走了。我要隐居。
宋江大惊失色,道兄,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功成身退啊,宋大哥。
可是我们还没有成功啊,眼下百废待兴,我们摸着石头过河,在到达对岸之前只感受到了河的第三条岸的悲伤……
大哥,我要隐居,但可以随时回来。我不想跟大伙在一起,我喜欢清静,但是如果大伙需要我,我随时可以回来。每一位兄弟都知道我没有走远,但是每一位兄弟都知道我隐居了。
按理说,公孙胜粗鲁地打断自己的抒情,宋江应该生气,但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公孙胜这番话绕住了,有些发懵。
他带着弱智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哈哈哈大笑说,道兄,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做一个人人皆知的隐士,是不是?是不是啊!
公孙胜哈哈哈一阵大笑。
宋江也笑了,为自己的智力而纵声大笑。
然后他骤然停下来,质问道:一个人是隐士,或者他自称是隐士,但是又人人都知道,而且他会不断地做一些事让人人都知道他是隐士,这他妈的不就是一个傻逼吗,这不就是一个贱货吗。道兄,难道你想做一个傻逼贱货?
公孙胜沉痛地笑笑说,宋大哥,人言可畏,我等出家人也就管不了这些了,但我清修的心是真挚的,我向往无欲、无求、无爱、无恨、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无我、无心,我想要在这个浑浊的世上隐居起来。
宋江沉默了好一会,扭头,对着原地不动的但手臂已经被自己牵直了的公孙胜说:
且不说我们兄弟情深,光说聚义大业,我凭什么答应你这么一走了之呢?如果我答应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其他人怎么办?
公孙胜长叹一声说,宋大哥,谈钱伤感情,但是现在我也不得不谈。我就是希望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西登高山东渡大海,北方放牧南方喝茶,我这么做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我能给你带来钱。
宋江问,钱,怎么来,说说。
很简答啊,造房子。各位头领上山之前,各有千秋,很多都是朝廷官员,或者一方豪强,次一点的那也是朝廷官员和一方豪强的手下,大家住着豪宅大院,或者在豪宅大院里待着,误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那么现在上山来了,这里的房子都是王伦那个时期造的,一股浓浓的落地秀才的气息,完全不能适应各位头领的需求。还有一些头领,虽然在乡野边关摸爬滚打多年,但恰恰是他们,对房子要求极高,因为他们认为山上了就是翻身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请一个有威望的头领出面,网络一批有经验的头领,一起搞一个梁山地产,造房子,然后卖给各位头领,可以定制,可以自己买地,但必须由梁山地产负责造房子。每一块地和每一幢房子,都给一个极高的价格,高到什么程度,高到一万年也还不起这个债,对,一万年!不叫梁山地产,叫万年地产。各位头领买了万年地产的房子,住进去,就要花一万年来还债,而且对万年地产要言听计从。万年地产既然是你我二人在这条大道上商议决定的,那么自然要由我们来负责,各位头领对万年地产言听计从,岂不是对你我,当然主要是你,我要隐居,言听计从了吗。对了,这条大道既然孕育了万年地产,那就叫做万年大道。
万年大道?
对,万年大道,预示我梁山大业万年长青。
会不会有人反对?
反对的人就继续住在营房里好了,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洗浴的地方,没有后花园,愿意的就继续住着,我们千万不要阻拦。
宋江沉吟了片刻说,道兄,万年地产归你我所有,其他兄弟会不会有意见?
大家都是兄弟,归宋大哥所有,不就等于归大伙所有吗?
归大伙所有,那为什么大伙还要出钱呢?
公孙胜哈哈哈笑了几声说,出钱是为了让房子更好,不出钱大伙全都住营房,万年地产有什么意义呢。出钱了,万年地产还是大伙的,宋大哥你只是暂时把控一下而已,何况出面的人一定不是你我,是另有其人。
宋江转转眼珠,有些明白地说,这么说来,万年地产,是为了让大伙能住得更好,大伙住得更好,万年地产就是属于大家的,既然属于大家的,就是为了让大家住得越来越好……
是的是的,万年地产要非常好,超越东京的繁华闹市,因为几位兄弟入伙之前都是大官,既然是大官,上山之后住得要比原来住的好,不能差了。如果确实是好,还会有更多人的慕名而来,不惜重金,所以万年地产不仅面对现在,更是面向未来。
宋江连连点头,承认公孙胜这个办法不错。他总结说,道兄,你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日月可鉴,我们这都是为了兄弟们在一万年后还能过得很好啊。
公孙胜思考了一天,决定让柴进做万年地产的负责人。
柴进威望高,人缘好,资金足,有他负责,自己就可以西登高山东渡大海北方放牧南方喝茶。
公孙胜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把万年地产的来龙去脉说给柴进听,虽然柴进智力极为低下,但是一天的课程还是够了,他懂了。公孙胜最后强调说,一定要把有占山为王经历的兄弟们聚集起来,一起负责。
柴进于是让杜迁、宋万、朱贵、邹渊、邹润、燕顺、王英、郑天寿、李忠、周通、孔明、孔亮、裴宣、邓飞、樊瑞、项充、李衮、鲍旭、焦挺、欧鹏、蒋敬、马麟、陶宗旺这23人加入进来,成立了一个庞大的队伍,一部分人负责山上山下到处选址,一部分人负责造房子,一部分人负责游说其他头领买房子,可以预定,可以看效果图,可以等房子好了再买,可以选一块地而且自己给图纸。总之都可以,只要给钱就可以。
一幢巴掌大小的房子要一两白银,那么一幢能住人的房子,有五十万个巴掌那么大,要五十万两白银。
很多人吓坏了,说怎么这么贵!
这个时候,公孙胜就通过柴进告诉大家,不要嫌贵,不要担心,可以分期付钱,期限是一万年,因为我们叫万年地产。五十万两银子平摊到一万年,一年不过才五十两啊。
很多人一听,不多,才五十两,那何苦卖五十万两那么贵呢。
不过加上9999年的利息,平均一年还是要1999两。
很多人一听,这么多!
这个时候,公孙胜通过柴进告诉大家,可以不买,继续住营房,别人买了你不要眼红,当然了,大家都是兄弟。
公孙胜单独找到王英,让他买一个大宅子,因为你有老婆啊,你忍心看着你老婆跟几十几百个军兵一起挤在营房吗,没钱不要紧,我借给你。你要给大伙一个示范。我借给你的钱当然要利息的,一年999两利息吧。
王英想到扈三娘的胴体,咬咬牙答应了,没房子连洞房都不行啊,而且万一哪天宋大哥要日一把扈三娘,还是在自己家里比较合适,宋大哥黑,移动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不过王英想的更多的是时间,时间啊时间,时间的灰,还一万年呢,一百年都看不到啦。
王英一带头,其他人纷纷效仿,因为谁也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连王英都不如。
徐宁、花荣、呼延灼等人都买了一百万个巴掌那么大的豪宅。
万年地产的人常常聚在一起商议大事。
有人沉痛地指出,梁山太小了,就这么点头领,就算是人人都买两套房子,也不过两百来套。附近的有钱人,不是被我们抢了就是跑远了,根本不会来买房子。而山上的一万多军士,不仅大多数没钱,而且买房子也不合适,纪律部队嘛……
王英打断说,要跟宋大哥争取,让军士们也买房子,哪怕次一点。不用银子用铜钱也行,不给现金出劳力也可以。
大家都点头,让王英去找宋江说说去,这件事要以往年地产的名义让宋大哥认可。
周通骂骂咧咧地说,还有一件事要去找宋大哥说说里,我和李忠兄弟看中了湖边的一大块空地,打算拿下来,搞一个高档的湖景花园,朝着湖泊全是落地窗,房子和水面之间种满玉兰花,铺上鹅卵石,修几座渔人码头,树几面酒旗,隔几米就放一个宋大哥的雕塑,有仰天长啸的,有跃马横槊的,还有胳膊撑着脑袋沉思的。但李俊那帮人就是不同意,带着手下跟我们对峙。说实话他们根本打不过我们,但是他们说宁愿死也不把地给我们。我不想兄弟之间搞得太难看,还是请宋大哥给说说吧,谁不知道他才是地产的老大呢……
王英厉声说,扯淡吧你,你怎么可能是李俊那帮人的对手!
王英颓唐地说,不是就不是吧,重点不是谁厉害,是让宋大哥出面调解一下,湖边那块地我是拿定了,造一个湖景花园,专门卖给南方来的兄弟。
北方出生的兄弟难道不能住湖景花园了吗!有人反驳说。
王英颓唐地说,能住就能住吧,重点不是谁能住,是让宋大哥出面调解一下,湖边那块地我是拿定了,造一个湖景花园……
但是,宋江那边已经取缔万年地产了,原因是宋江和吴用谈了一次。吴用一句话,宋江汗如雨下,尿如泉涌:公孙先生有可能活到一万年,宋大哥你无论如何不会再活五百年。
吴用盯着宋江裆部的小喷泉看了会,不喷水了才接着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生,我看还是不要把众兄弟得罪了才是最重要的。
宋江等了好一阵,适应了上上下下的潮湿后,叹口气说,可公孙道长确实是给我弄了十几万两白银啊。
吴用嘿嘿一笑说,第一,本来这些银子都兄弟的,关键时刻大哥也可以用,平日里就攥在手里有些不明智,大哥你不知道藏富于民的道理吗。而第二呢,这些银子谁都能挣来,因为,谁干这件事都是打着你的旗号。
宋江看着吴用,觉得非常怪异,为什么一旦有了对手他的智力就直线上升呢。这个课题以后再研究研究吧,他拍案而起,宣布取缔千年地产,转交李应负责,带着本家李云和一些群军士一起干就可以了。只做普通住宅,不许铺张浪费。
万年大道上,宋江极为委婉地告诉公孙胜,因为诸多原因,事关理想与和谐,要收回万年地产。
没有预想中的不高兴,公孙胜非常高兴,他呵呵呵笑着说,一切听宋大哥安排,但我连万年地产的事都没有了,还是隐居比较好,我是一个散人,境界也很高,我还是喜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西登高山东渡大海,北方放牧南方喝茶,大哥需要我的时候,站在这条万年大道上对着青天呼唤我三声即可。
宋江嗯嗯啊啊。他想的是,这条路不能叫万年大道了,应该叫做忠孝大道。但是他没敢说出来,公孙胜就在眼前,接下来还有事情要请他帮忙呢。
很久之后,这条大道也没能叫成忠孝大道,但同时绝对禁止叫作万年大道。于是,这条道路就变得非常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