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宇
夜半时分,睡梦中的村里人听到村头的钟声,就知道小鬼子要进村了,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向村外走,到村北的大沟里躲避。
娘走到门口又踅回来,把拴在窗台上的母鸡抱在怀里,然后扭着小脚一阵风地跟上了爹和我。娘说,还指望这只老母鸡下蛋养着我们锁子呢。
我叫锁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瘦瘦弱弱的。老母鸡每天下一个蛋,爹娘舍不得吃,把鸡蛋打碎,用开水冲一晚蛋花汤,淋上香油让我喝。爹说,锁子将来是咱家的顶梁柱子,必须长得壮壮的。
母鸡受了惊吓,咯咯叫,爹就急了,伸手从娘怀里把母鸡夺过来,让母鸡的头伸到翅膀下面,母鸡就不叫了。黑暗中的娘微微一笑,说了句你的鬼点子还挺多。
在村北的大沟里躲避了一天,又饥,又渴,母亲找了一些草籽让母鸡吃。天黑了,负责报信的人回来了,说小鬼子在杨桥一带打仗,已经退出村,现在可以回去了。于是,我们又相互牵着手回到了家里。
打开家门,爹收拾着被小鬼子糟蹋得凌乱的家,娘忙着做饭。半夜里,笃笃笃,有人敲门。爹窸窸窣窣去开门,黑暗中就听爹说快进来、快进来,搀进来一个受伤的人,肩上还背着枪。娘顾不得做饭了,说,当家的,你去望望风。娘说着话,就把受伤的人扶到炕头上。
睡得热乎乎的被窝被占了,我揉着眼睛不高兴,娘让我烧开水,然后帮她打下手,给伤兵做手术。包扎完毕,娘把爹喊进来说,他爹,这个人伤得不轻,咱得想办法给他补补身子啊。爹把旱烟锅在鞋底子上敲了敲,说,兵荒马乱的,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补呢?
我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昏沉沉睡去。醒来,闻到屋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我吸着鼻子,找到了灶台上的一小盆鸡汤,还飘着肥嘟嘟的鸡肉。我要吃,母亲却只给我一小块鸡肉,说尝一尝就行了,给伤兵留着呢。
杀了我的鸡,我再也不能喝蛋花汤了,还不让我吃鸡肉。我感到很委屈。还不是因为那个伤兵吗?如果不是他来我家里,娘也不会杀老母鸡。我开始恨那个伤兵了,我要尽快赶走他,否则一小盆鸡汤就让他喝完了。
可是如何才能赶走伤兵呢?我忽然想到维持会长黑磨。黑磨前几天带人来我们家要粮食,被我爹骂了出去。我如果跟黑磨说我家有伤兵,黑磨肯定会带人把那个伤兵赶走。
我一溜小跑去找黑磨,说了我家有伤兵,还吃了我的鸡。黑磨向门外看看,捂住我的嘴说,小家伙,可不敢乱说啊,走瞧瞧去。
黑磨进了我家就和我爹钻进屋里,半天没出来。我有些胆怯了,悄悄进屋,爹抡起大巴掌要揍我,娘护住我说,孩子还小,你打死他,他也不懂。黑磨把我抱在怀里说,锁子,你听叔的,你家住着伤兵的事儿,不要跟任何人说。
爹黑着脸,指着我说,你这是告密,是汉奸,我打死你算是为民除害。
娘把我抱在怀里,摇晃着我的脑袋说,孩子,伤兵叔叔是打鬼子的,是保护咱老百姓的恩人啊,打死也不能说出去的。
我"哇"一声哭了。
黑磨怎么跟爹成一伙的了?我不懂。黑磨出去了,过一会儿背着半袋子东西进来,扔到地上说,这是30斤小米,先用着,不够了我再想办法。
过了几天,黑磨又送来一篮子鸡蛋。
伤兵能坐起来了,给我讲打鬼子的故事,讲做人的道理,还教我唱歌。有一次母亲给他煮了俩鸡蛋,他悄悄藏了一个让我吃。
伤兵在我家住了两个月,走的时候,爹说你把锁子也带走吧,为抗日添一份力量。娘有些舍不得,说锁子还小呢。爹说,11岁,不小了。
就这样,我跟着伤兵参加了元城县抗日大队,做了一名文艺兵。
那个伤兵,就是元城县抗日四大队的大队长赵北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