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映潮
1966年7月,我高中毕业于武汉市华师一附中。与此同时,文化大革命也开始了。理想中的青春之旅,盼望中的美好大学,从此杳无踪迹。
1968年,全国知青开始“上山下乡”。12月26日晨,我的姐姐送我到汉口,与上千知青一起乘坐轮船前往湖北监利,其中不少都是华师一的同学。
两天之后,我被“安置”到了王家湾第三小队,住在了农民家里。
第一个晚上,根本不能入睡。那被子多么重啊,压在身上那样沉,让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做好任何思想准备的我,离开了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家,一下子直接面对艰苦的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真有点不适应。
我来到的这个地方,尽是水田。耕田整地、灌溉施肥、播种育秧、栽秧割谷、打场堆垛,交售公粮,没有一件事不辛苦,没有一桩活不劳累。
春天来到的时候,最让人害怕的活是给水田施肥。水田施肥有三种方法:一是挖河泥,二是浇大粪,三是撒化肥。
生产队长给我派过浇大粪的活儿。任务是:到各户农家的厕所里舀出大粪,挑到水田之中,再用粪勺撒开。工作量是:一天16担。这样的活儿,臭与脏已经不是可怕的事,可怕的是,得挑着一担大粪在齐膝深的水田中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奋勇向前,到一定的地方再停下来,一粪勺一粪勺地撒开。如此周而复始,完成一天的工作。
春天来到的时候,桃红柳绿,布谷鸟的声音也非常好听,一切欣欣向荣,但艰苦的劳作随之而来。
王家湾的水田,有一部分由湖底的“垸子”形成。一望无际,水深过膝;它们特别肥沃,旱涝保收。弯着腰插秧的时候,如果从腿缝中向后看去,一片绿水,不知尽头。对于知青而言,插秧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一天到晚,永无止境的秧田,永远弯腰驼背的姿态,在水田的深水烂泥中的拔腿后退,让人苦不堪言。
但我能够坚持。“开秧门”之后,我一般能坚持二十多天不请假。晴天,人在水田里,上晒下蒸,还要穿着厚厚的长袖衣服防晒;雨天,则要身披厚重的蓑衣,把裤腿卷得高高的,不能让雨水将身上浇湿;头上的斗笠则是不论什么日子都要戴着的,那是劳动的规矩,不戴斗笠,晴天或者雨天都会与你过不去。
春天来到的时候,天上的风筝多起来了,孩子们也玩得更高兴了,在我们知青傍晚收工回家的时候,常常有农村的孩子们在背后猛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很有必要!”
2008年年末,我写了这样一首无题小诗:
1968年12月,
我下乡了。
江轮驮着忧郁的学子,
在阴暗的天空下,
沉重地驶向渺茫的远方。
四十年过去了,
我举家回到了武汉。
当年那让人难以生存的
艰困日子,
现在已像遥远美丽的星光。
这首诗是我为纪念自己下乡四下周年而写的。我很喜欢它的最后两句:“当年那让人难以生存的艰困日子,现在已像遥远美丽的星光”。它表达出来的,是我对生活、对岁月的真实而诗意的感悟。我把这种对生活的诗意感悟看作是点缀生活的温暖火花,有时候它是不经意地一闪,但它也确实能够长时间地滋润自己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