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人请客吃饭,最后一道菜是鱼。年年有余,成全最后的圆满。现在不讲究,昨天在饭店,凉菜还没上,先端来一盘刀鱼。
以前“有余”是余情未了下次继续,是希望,是憧憬,也是对生活的热情。现在“有余”,除了余下很多菜,余无足观。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我连说五遍真浪费,因为有人说就要浪费给我看看,我不得不浪费点笔墨让他瞧瞧。
有一年在香港,某富豪请吃饭,席终时剩下半盘红烧肉,他打包带走了。我起先是诧异,然后是尊敬,跟着就是惭愧了。一个人对食物应该心存感激与敬畏。对食物的态度,能看出一个人的层次,也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层次。
既然刀鱼先上来,就从刀鱼记起。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换成我就不。十年前在杭州,有熟识的朋友在酒店掌厨,有天从一批特殊客人的菜里弄来一点熊掌,黑乎乎的黏稠得很,又腥又膻,并不美味。
梁实秋文章中写过,有人送来七八只带毛的熊掌,他毫不犹豫地送人了。有些饮食,吃的是传奇,与味道无关。刀鱼差不多也快成传奇了,价格太高,最贵的时候一斤近万元。想当年在我故乡的水产市场,用细柳丝或新鲜竹丝穿就的刀鱼随处可见,不过鲫鱼价位。正所谓:
二十年后稀为贵,从此刀鱼入侯门。
昨天的油炸刀鱼外面裹有薄薄的浆粉,外酥内嫩,谈不上喜欢。我向往的滋味是汪曾祺笔下的:“镇江人以刀鱼煮至稀烂,用纱布滤去细刺,以做汤、下面,即谓‘刀鱼面,很美。”刀鱼面没吃过,吃过两次双皮刀鱼。
刀鱼的特点是肥厚鲜嫩,肉极细,口感有齐白石的清。齐白石的画,家长里短中有清气,仿佛江南殷实人家的小儿女。学他的人往往学不到这一点,不是浊气一重成为粗笨丫头,就是清气淡了好似蓬头稚子。
鲥鱼的口感贵,风姿绰约是赵孟的行书。鳜鱼的气度风华,稍逊鲥鱼,是董其昌的书法,清俊活泼有之,蕴藉不足。齐白石、赵孟、董其昌我都不迷,近来独爱金农。金农是一尾野生的鲤鱼。